袁家派人前来质问,只有一种可能。
二师兄书信给袁大人,不但提出解除婚约,还坦白了他与三师兄的事。
不留一丝余地。
难道之前错怪了二师兄?方才来看,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枉三师兄深情一片。
难为的只有沈确一人。
他作为两人师父,必得给袁家邹家一个交代。
祁叙站在殿门外,恨不得此时受为难的是他。
做师父,当真是不容易。
邹秉询平日便不爱讲话,喜欢自处。
沈确不让邹秉询开口,命袁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婚约岂是儿戏,玉梳被你退婚,将来又如何嫁人?你可曾为她想过?”
袁承婚约在身,按理自懂得避嫌,超乎伦理之事,该慎重考量才是。
“师父,父母之命当真不可违吗?心里没有玉梳,哪怕将来与她成亲不也是欺骗?师父是要袁承将错就错,错一辈子吗?”
这是袁承自拜师以来说过最忤逆的话。
明知师父牵扯其中才最无辜,心中还是渴求师父的认同。
他会承担后果,也做好了被父亲逐出袁家的准备。
却盼望师父能懂他,也或许只有师父能懂。
沈确眸色黯淡犹如布上一层灰,这些话,想必放在袁承心中许久,今日是摆明了豁出去。
“若是不愿与她缔结姻缘,一开始为何不摆明态度,玉梳也并非在你这棵树上吊死。如今婚期在即,你说芳心许给他人,这是两头取舍!我沈确怎会有你这样的徒弟!”
说这话的时候沈确一直在袁承面前晃悠,越说越气,干脆一脚踹在袁承肩上。
“师父,不要,,,”
邹秉询不知从何处窜过来,一把抱住沈确的腿。
情浓之时,恋人的头发丝都是珍宝,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袁承被师父这般对待。
向来谨小慎微,用功上进,连被师父惩罚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邹秉询这是彻底豁出去了。
“袁承,你既打定了主意,那为师便问你,你将来如何打算?玉梳如何安置?邹秉询你又准备如何相待?”
邹秉询身子弱,沈确没舍得将他踹开,就这么僵持在原地,诘问袁承道。
师父的这三问,问的袁承哑口无言。
他是做好了准备不去科考,带着邹秉询江湖行走,总不至于饿死。
玉梳与他一同长大,两家又是世交,自幼便许下的婚约,若是被退婚,玉梳怕是难再嫁人。
还有邹秉询,邹家乃江淮一带望族,还指望邹秉询学有所成考取功名,代代相传。
更不用说袁家,他乃家中独子,父亲寄予厚望。
“师父,秉询反悔了,千错万错都是秉询的错,日后再也不会痴人说梦。”
袁承迟疑的这一盏茶功夫,邹秉询猛地想开了。
世俗的情爱太容易,如同冬日里的柴火,一点就着。
可想要冲破世俗,重重阻碍,他又没了勇气。
明明是一条死路,活人怎么能走通?
沈确重新坐回圈椅,拉着邹秉询跪在他身边,抬袖给他擦了擦眼泪。
“秉询,你说过不论多难都要与我一同面对的,如今父亲和师父都已知晓,即便我回头,玉梳也不会再要我。如今,我只有你了。”
袁承心跳的厉害,邹秉询的退出让他更没了坚持的意义。
明明希望近在眼前。
“玉梳小姐和你青梅竹马,你去负荆请罪求得原谅,处置权不在你,而在她。二师兄,就当做了一场梦,忘了秉询吧。”
邹秉询说完生怕自己反悔,昂头对沈确说道:
“秉询违反书院规矩,明知二师兄有婚约在身,主动诱,诱引,求师父严惩,不要怪罪二师兄。”
沈确茫然看着邹秉询,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小人儿,只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喜欢的人,他又何错之有?
可不该喜欢之人,又是靠规矩能制止的吗?
十六岁那年他便出师,师父被心爱之人所伤,将书院交给他便逍遥而去。
扔下他孤身一人支撑书院,就在师父离开那一夜,他便将那份不该生的爱慕,连根拔起。
孤苦半生,都在治愈那段不可得不敢得的感情,直到遇见了另一份悸动。
师父曾说他,太过遵守规矩,人也迂腐不可亲近。
恪守规矩难道又不对了?他与此时的邹秉询又有何区别?
“你错在违反书院规矩,其余不该你认得你也无需认下,回秋园跪省,晚些时候为师再去找你。”
“是,师父,秉询告退。”
袁承豁出他所能豁出的一切,却换来邹秉询的退缩?
他如何能甘心?
声嘶力竭呼唤,也没等唤来邹秉询的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袁承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师父,您可曾有过一丝后悔,当年没能告诉师祖您的心意?”
沈确猛地转身,凌厉的眸子死死盯着袁承,却又在一瞬间恢冷静。
逝者已逝,只有活着的人才在意这些,既早已放下又何必怕人提起。
“不曾后悔,既不该,便学着放下,你的肩上也远不止抗于此。”
“先去厢房接待客人,过后自捧规矩来为师寝殿。”
说罢便摆了摆手,让袁承退下。
或是三师兄方才出去,殿门半敞,袁承一踏出差点踩到木讷站在殿门口的关旎。
“小师弟?”
没任何反应。
袁承没再理会,低着头疾步朝厢房走去。
祁叙脑中还回荡着二师兄的那句问话,犹如一记春雷,劈的他无处是从。
沈确长他十岁,他却从未想过沈确心里曾有过心仪之人。
盲目又自信的觉得,沈确就该属于自己,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会喜欢。
可他唯独不会的是,将沈确心中之人踢开,尤其那人还是他不得不敬之人。
祁叙一步一步踏进大殿,每走一步眼泪珠子就滚落一次。
身上的疼比起心里,早已忽略不计。
可等他走到沈确跟前,他又舍不得怪罪沈确了,这么些年,沈确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沈确回答袁承之时,并未有丝毫犹豫,却一时忘了殿外的祁叙。
尽管没打算瞒着祁叙,却还是不想让他在这种时候听到。
看着哭成泪人逐渐走向他的祁叙,沈确心如刀剜般难受。
都委屈的哭成这样了,心里还在默默为他着想,不肯怪他分毫。
祁叙便是上天带给他的那盏光亮。
“沈确——”
祁叙扑进沈确怀里,哭着嘟囔了一句。
沈确抱住他,像是拥住了这世间珍宝,轻轻揉捏了一把祁叙肿胀结痂的身后,算作警告。
“没规矩。”
他们和袁承,邹秉询没有不同,都不会有光亮的未来,可祁叙在书院一日,便是他赚来的。
日后待他飞上高位,他便功成身退,遇庙为他祈福。
此生便已知足,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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