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沈确的愧疚,早已超出了他对暗洞的恐惧。
沈确太过强大,不论是学识,功夫,人脉亦或是内心。
这种强大不同于站在权力之巅的父皇,万民敬仰,而是静润无声的高山,映衬的他如山谷间的杂草。
乌逵等人,是他掀开窥探沈确的一角,意识到不该如此又赶紧合上。
可他还是险些酿下大错。
他认罚,谨记日后勿要探究沈确不愿让他触碰之处,因为沈确不会害他。
轻舟引着祁叙来到后山,依稀能够看出这里曾是一座院落,不过荒废太久,杂草丛生。
“轻舟师兄,这里为何如此眼熟?”
不论是布局还是构造,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轻舟用手拨开一条通道,边走边回道:
“据说这里是书院旧址,师父幼时曾在这里启蒙,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这里便荒废了,书院也迁去了南面重修。”
就说眼熟,这里简直是匀峥书院的翻版,不过被荒废太久,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沈确幼时曾拜在玄峥门下,难不成这里便是玄峥的书院?
“便是这里了,你自己保重。”
所谓的暗洞,是旧书院西北角一处石头洞穴,黑暗潮湿又逼仄压抑,顶多能同时容纳两人。
若是门口的大石被堵住,只有指缝宽的余光进入,天黑便伸手不见五指。
祁叙望着面前的暗洞,这才明白为何大师兄如此激烈的为他求情。
可来都来了,大不了在里面睡两日,饿两日,总不能让沈确小瞧了他。
“好。”
看着祁叙弯身钻进去,轻舟将门外的大石堵上,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开。
一开始完全无法适应无边无际的黑暗。
等他慢慢适应起身双手摸索,赫然发现洞壁有一处可躺着的容身之处。
他蜷缩着躺下,将轻舟师兄走之前递给他的一件夹袄披在身上,心也安稳了不少。
这里太过偏僻荒芜,以至于他来书院这么久都没来过。
闭眼,睡觉。
身后的药起了效果,不再叫嚣着疼。
将脑袋腾空不去乱想,这一觉竟睡得极其踏实。
他以为他适应了这暗洞,可睁眼那一刻的恐慌,仍是自己未预料的。
指缝宽的光亮也不见了,睁眼和闭眼没有丝毫区别,洞外静谧无声,洞内也只有自己翻身的动静。
黑暗将他慢慢吞噬,祁叙裹紧夹袄,慢慢坐起。
“师父,师父。”
他得发出点声音制造声响,不然脑子总有回声,扰的他不安宁。
洞太小,他发出的每一句,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声,随即陷入新的寂静。
更可悲的是,他饿了,越想越饿,只得重新躺回去,蜷缩着吞咽口水缓解。
他猜想此时该到了夜半,懊恼自己不该一进来就睡觉的,最难熬的时候反倒睡不着了。
恍惚间,他听到了洞外的动静,像是风声又像是脚步声。
祁叙起身叫喊着,却无人应他,便又重新躺回去。
沈确太知道如何惩罚才行之有效,他那么爱热闹,爱讲话,便让他深处黑暗,说话无人应答。
他一直都知道沈确了解他,胜过自己。
他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试探,躲在沈确的羽翼下求活,不也挺好的吗?
“沈确,我错了,我好害怕。”
祁叙一边呢喃着,一边开始流眼泪。
他知道沈确听不见,可若是不发出些动静,他会死的。
“我不该觊觎你的,高山之神又怎么被凡人牵累,可我无法控制自己。”
熟悉的风声再次刮过洞口,他还听到了风的叹息。
可惜风不懂他,也不会放了他。
梦呓了太久,疯癫了太久,他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黑暗里无限憧憬光亮,可当他睁开眼看到那缕光线射进洞里,他早已麻木。
眼神空洞,四肢无力,他像是被抽走了血液,只留下一身皮囊。
感觉不到饿,也听不到外面的声响,一夜念叨嗓子早就干裂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被父皇打入冷宫的妃嫔,曾以为不过是换个清苦的活法,怎就平白发了颠,如今感同身受,才知道是何滋味。
如此贪生怕死的他,此时却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不同。
*
书堂下学,姜淮安快步跟在沈确之后。
庄少隽的伤虽无大碍,沈确到底是不舍,便准了他今日休憩。
书堂一下少了两人,一整日人心惶惶,气氛凝固。
“师父,已一日有余,小师弟他定长了记性,天黑前便去接了出来吧。”
姜淮安一大早便看到师父眼下乌青,猜想他昨夜没睡好。
小时候姜淮安时常被母亲惩罚关进柴房,他知道那是何滋味,远比一顿捶楚要严重的多。
尤其是经历过一夜恐慌,今夜怕是熬不过去。
沈确不动声色继续行走,反问道:
“少隽如何了?”
“午时去看过,身子无碍了。”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沈确小院,姜淮安穷追不舍,继续方才的话题:
“这回淮安绝不偏袒,定严厉管教小师弟,师父,去接了小师弟出来吧。”
沈确利落的宽衣,盥洗,像是没听到姜淮安说话一般。
“淮安深知这惩罚除了无尽的恐慌,并无任何反思之用,师父为何执着于此?更何况小师弟他不容有闪失,师父!”
姜淮安是真的急了,说话都没了顾忌,甚至算是为数不多对沈确的顶撞。
沈确转身在姜淮安的后背拍了拍,这才幽幽回道:
“那里没人比为师更熟,难熬,却也不会真的伤了他。他内心比你想象的强硬的多,为师心里有数。少隽明日跪规矩,记得提前为他安置,去吧。”
师父都这么说了,姜淮安也不好过多说什么。
“五师弟明日便要去跪吗?”
“早些了了,省的再生意外。”
师父对五师弟的疼爱,向来不避着众人,谁又敢在公开罚跪之时,膝盖裹上厚厚的棉垫。
五师弟可以,还是师父亲自交代。
“是,淮安明白。”
姜淮安走远,沈确才坐下按着脑袋胡乱揉捏一通。
晚膳好了轻舟走进来喊沈确,却见沈确伏在几案睡了过去,像是几日没睡过,叫都叫不醒。
人在困意来袭的时候,远比饱腹更重要,轻舟为他披上锦毯,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洞里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祁叙眨着干涩空洞的眼睛,缓缓翻了个身。
仿佛被人遗弃在世间角落,无人来寻他,也没人关心他的去向。
早已没了饿的感觉,甚至他对这副躯壳都略感陌生。
“母后,语儿。”
不论他在不在,母后依旧是一国之母,语儿也还是父皇母后最宠爱的小公主。
那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没有了。
半梦半醒间,他将沈确的名字剔除脑海,便减轻了多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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