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离别那一夜,祁叙便隐隐觉得沈确不对劲。
转移搪塞的誓言,疯狂到完全不像沈确平日作风的交付,以及那眷恋的眼神。
或许从那一刻起,沈确便做好了决定,退出祁叙的后半生。
所以,父皇赐婚,宫中谣言,沈确全然不在意。
沈确比师祖更加决绝,明知自己心意,明知自己比这江山还重要。
还是一意孤行,撇下他一人在这冰冷的宫城。
既如此,那便别怪他无情。
瑞王勾结党羽,企图谋害太子,罪无可恕。
这是祁叙在监国以来,所颁布最重的一道旨意,涉及亲兄弟,皇上亲封的亲王。
瑞王及其家眷,发配岭南,终生不得进京。
皇上得知这消息后,让太子在乾正殿外跪了一日一夜。
祁叙知道这是父皇的妥协,跪是对列祖列宗交代。
三日后,皇上宣布退位,只身前往钟元寺修行。
新皇择吉日登基。
钟元寺是玄峥离开书院后,度过最后一段日子的地方。
想必父皇缠绵病榻的这些时日,又思念起了那段过往,想起了被他所负之人。
中书令在废黜瑞王这件事上,不偏不倚,并未因前段日子的退婚风波多加阻碍。
祁叙亲自前往余烬家中表达歉意,承诺余林婉若遇到合适人选,按公主规格出嫁。
除了皇后,其余宫中妃嫔全都迁往皇家别院养老。
待遇比照从前宫中规制,一时间热闹的宫城冷清下来,走一大圈都见不到几个太监宫女。
倒是皇家别院比这里要热闹的多。
原以为母后会催促着选秀纳妃,可母后只钟情于选拔侍卫,压根顾不上他的婚事以及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前一日,祁叙才想起来找司影麻烦。
此时司影伏在刑凳上,垂着脑袋不吭声。
“擅自调配守卫,司影你好大的胆子!”
一想到司影撤掉半数寻找沈确人手,祁叙就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如此,说不定沈确早就找到了。
“属下认罚,可十率府设立便是以守卫东宫存在,殿下安危最重,属下并无过错。”
祁叙头一回见识到司影的执拗,板子都上身了,还嘴硬。
“吴刑,换刑杖!”
普通的刑杖为惩戒之用,不伤筋骨,可刑房最厚的刑杖,不出十记便能断骨。
吴刑踟蹰半晌,终是取来了通体黝黑的重刑木杖,贴在司影身后。
“忠心固然可贵,亦是本宫留你在身边的原因,但服从才是亲卫的本分,司影,你本末倒置了。吴刑,动手吧。”
“是,属下记————呃!”
司影话还没说完,便感到身后被砸断一般,抑制不住闷吼出声。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流到嘴边,司影颤抖着继续回道:
“属下记住了,谢殿下惩罚。”
“呜——”
吴刑跟着祁叙这段日子,自然摸透了殿下的脾气,换刑杖不过是吓唬司影罢了。
他手上留着劲呢,绝对伤不了筋骨。
待行过十余杖,司影呼吸声越发微弱,祁叙才抬手止住。
“停了吧,你只有半日养伤功夫,不得耽误明日登基大典。”
司影想撑着刑凳边边起身,却怎么也起不开,挣扎半晌还是吴刑扶着他起身跪下。
“谢殿下轻饶,司影知错。”
祁叙唇角一抿,能从司影口中听到认错实属不易,别看表面乖顺,实则是个主意极正之人。
此番能扳倒瑞王,司影立了头功。
旁人自是不明白为何会被严惩,只能猜测伴君不易。
登基大典那日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可见不清。
祁叙自昭享门具服台更换祭服后,进入圜丘坛中层平台拜位。
燔柴炉,迎苍天,行三跪九拜礼,奏‘佑平之章‘。
折腾一整日,才能起驾返宫,大典结束。
以明年为永新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司影连半日休息都没有,礼部连番找他核对,直到大典结束,才瘫在乾正殿的柱子后面。
“遂宁,找御医为他医治,禁足七日不得外出。”
尘埃落定,是时候使点手段让沈确主动现身了。
登基大典第二日,正是殿试的日子,去年殿试父皇并未亲自策问,礼部尚书代为主持。
今年正遇新帝登基,祁叙便未推辞,上百名春闱贡士齐聚,热闹非凡。
祁叙需要在庭殿上亲自策问,以定甲第。
书生们寒窗苦读十余载,指望蟾宫折桂枝。
便是等的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祁叙坐在庭殿首位,旁边尚有十余名读卷大臣,鸣鞭奏乐,仪式隆重。
今年的试题由内阁选定,皇上从中挑选,涉及时政经义史事,以及诗赋,光禄寺提前安置好试桌,考生就位答题,日落交卷。
袁承,邹秉询,苏围城皆在行列,他们坐的远,压根看不清皇帝的模样。
只有苏围城心怀忐忑,数次抬头观望,心有不安。
皇上曾在匀峥书院的这段经历,朝廷上下估计无人知晓。
便不知今日皇上亲临,他们三个是否能有机会当面被皇上策问。
袁承与邹秉询压根不知道祁叙的身份,一头扎进题海里,反倒最快答完。
意料之中,苏围城并未进入庭殿被皇帝亲自策问。
只盼着能入二甲亦或是三甲。
内殿,几个贡士由皇上亲自策问,按照综合评定选出一甲三名。
袁承的眼珠子始终在邹秉询身上徘徊,邹秉询却不抬头,目光坚定,像是看不见袁承。
两人进到内殿,跪下请安后,袁承这才第一次看清皇上的模样。
袁承直接跌坐在庭殿地砖,邹秉询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扶,念及场合收回手的窘迫模样,惹笑了祁叙。
“是朕的长相吓到了你?”
袁承连迅速起身,重重叩首后淡定回道:
“学生不敢,殿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慌且不乱,全亏了沈确平日教导有功,祁叙这一开口,邹秉询才抬头望去。
倒不像袁承直接坐地上,他是直接吓哭了。
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陪考的官员也全都愣了神,皇上面目清秀身形伟岸,也不吓人啊。
这俩考生是怎么回事?
正当大家以为这俩考生会被轰出去,皇上已然不计较的念出了考题。
时务策。
袁承屏息凝神,看了一眼尚在吧嗒流泪的邹秉询,再开口时便摒除杂念。
哭的梨花带雨的邹秉询,出乎所有人意料,只比山东考生孟哲远略胜一筹,赐进士及第,榜眼。
袁承为二甲第一名传胪,后续发挥有力的苏围城亦进了第三甲进士。
然而,对外张贴的皇榜上,并没有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沈确的名声自此一落千丈,千金难进的匀峥书院,此次殿试竟无一人高中,全都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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