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隽坐不住了,离别于他而言最难接受。
往后这书院便只剩下他和大师兄,从前回不去,往后不敢想。
他挪到沈确跟前,垂着脑袋说道:
“师父,带少隽一起走吧,少隽还未出师呢。”
他曾经是沈确最小的徒弟,又因聪慧嘴甜,是这书院最无忧无虑的存在。
他从未计较过师父又收下小师弟,更不计较两人相守,可他从此就没了师父啊。
眼泪收也收不住,大颗大颗砸在面前的地砖上。
沈确腿上坐着白笙,右手拉低庄少隽,用手背轻轻为他擦拭眼泪。
那根唤作自私的刺,向来被他收藏的极好,今日却再也无法躲藏,刺的他五脏六腑皆疼。
“是师父对不起你,未能亲眼看着你出师,看着你考取功名,可淮安他学问不在师父之下,定不会误了你,往后不可仗着大师兄疼惜任性胡为。”
眼泪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庄少隽明白师父内心的挣扎,等他发泄完了,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只是眼泪收不住。
他怕师父为难,师兄们笑话便自顾跑出大殿,坐在殿外的台阶,才敢放声哭出来。
守在殿外的司影,还从未见男子哭成这般,他犹豫着掏出怀中锦帕,直愣愣递了出去。
“新的,我还没用过呢,借你用用。”
庄少隽正缺锦帕,看都没看便欲扭身去拿。
司影当值之时不敢擅动,庄少隽又坐在台阶上,两人都伸手也还差了一截。
庄少隽显然也意识到了,随即起身,这一昂头迎上司影的眸子,比那帕子先坠落的是自己的心。
身姿魁梧挺拔,脸庞却俊俏清朗,饶是庄少隽时常去南院,也从未见过这般隽秀又硬朗的男子,不自觉跟着吞咽口水。
完全忘了那没拿稳掉落在地的帕子。
等他捡起来,拿在手里甩了甩,也忘了帕子本来的用途是擦眼泪。
满脸泪痕也遮掩不住娇羞,锦帕在手里纠缠起来。
如此近的距离,司影才看清庄少隽的面貌,一袭灰白色的书院服饰,头上同色的束带在风中飘扬。
眼尾通红眼睛轻微肿着,却丝毫不影响夺目的光彩,透亮的肌肤,薄唇微微翘起一副俏皮的模样。
司影赶紧收回目光,看向远处。
“我叫庄少隽,是先生的五徒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庄少隽大概猜出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来书院这样的私密行程都跟在身边,想必是皇上器重信任之人。
让他生出了另一种钦佩之意。
“在下司影,见过庄公子。”
司影依旧挺拔如初,站如松。
庄少隽听到这名字可不淡定了,这不就是被皇上圈养深宫的那个亲卫!
虽说此事或许另有蹊跷,可背着这样的名声,总归是不好的吧?可他怎么看起来若无其事的。
“公子想必听说了司影旧事?无需避讳,司影习惯了。”
司影这淡然一笑,庄少隽心跳的更厉害了,赶紧找了个借口重新进了大殿。
临走之前还不忘说道:
“这锦帕脏了,回头洗干净再还给你,少隽告辞。”
大殿内的气氛比起方才尴尬,迎来送往的客套话说了一箩筐。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介怀师父手中的那个孩子。
白笙此时在沈确怀里睡着了。
祁叙见庄少隽回来,目光也逐渐从白笙身上转移,他拉着庄少隽坐在自己身旁,沉声说道:
“五师兄方才说得对,是朕太自私,五师兄尚未出师,正是最需要师父的时候。”
说罢,又重新抬起脸面对沈确,认真问道:
“师父,自找到您那一刻,朕便从未给过您选择,一意孤行的强迫您留在宫中。今日众师兄都在,朕承诺与您,不论您身在书院还是宫中,朕对您始终如初。”
那个孩子只是祁叙做决定时最不重要的存在,他知道沈确过后会向他解释孩子的身份。
退一万步说,即便沈确在认识他之前有过一个孩子,他也愿意认下。
而五师兄的话,才是点醒他的关键。
身在宫中的沈确,哪哪都不对,因为是沈确为了迁就他,不得已的留下。
沈确从未真的开心过。
祁叙之所以喜欢沈确,是因沈确遗世独立的风骨,谪仙下凡,仙气飘渺。
可他却强迫沈确被关在华丽的牢笼里,出入宫门都要受限制。
不知为何,此时的他突然想到了父皇和师祖。
沈确面色如常,实则内心汹涌澎湃。
他答应过的定会说话算话,不舍让祁叙自己待在那冰冷的宫里。
“君子所言岂是儿戏——”
沈确话还没说完,便被祁叙抬手打断:
“朕心意已决,师父所想朕都懂,最多隔五日,您答应过朕的,届时自会有人来迎师父进宫。朕尚有公务在身,师兄们后会有期。”
沈确的心猛地漏了一拍,想要起身抱抱祁叙,可怀中还抱着白笙。
嘴硬如他,其实最看不得祁叙妥协。
那代表祁叙会委屈自己,余生他都不愿看到祁叙再受委屈。
可此时当着众人,他只能目送祁叙离开,看着他坚毅的背影,沈确心中五味杂陈。
直到庄少隽跪在他跟前,颤着嘴唇说道:
“师父,少隽是不是说错话了,那我进宫去求小师弟好不好?”
“不关你的事,快下去洗洗,脸都花了。待会儿去春园咱们一同用午膳。”
沈确摸了摸庄少隽的脸,勉强笑道。
自书院去钟元寺并不算远,下了山乘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
钟元寺自父皇入住,另辟一处院落,从前师祖住过的那间,早已坍塌。
祁叙突然来袭,守卫引着他朝钟元寺后院走去。
父皇正躺在树荫下乘凉,看见祁叙来,先是笑了笑,并未起身让守卫随意搬了一张方凳。
“是去匀峥书院,路遇这里?”
“并非,专程来看父皇。”
祁叙尴尬回道。
“专程来,空着手?”
一句话两人都笑了。
如今身份转换,祁叙成了这天下之主,父皇便是普通老者,神色和煦,没了眼角的锐利。
两人倒是能心平气和谈谈。
“儿臣今日来,是想打探父皇隐私,不知父皇是否愿意?嘿嘿。”
“是想问玄峥吧?”
祁叙不加掩饰的点点头,知子莫若父。
“我负了玄峥,是无需争辩的事实,只不过他要的自由,当时我并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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