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升起的青烟,突然之间变成漫漫的迷濛的浓雾,星星之火,变成明晃撩烧的火舌,冲向天穹;倏忽之间,那大鸟便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
两人一看,才发现周遭尽皆是梧桐树,坑洞之内,尽皆是皮色翠绿的梧桐树叶,烧的呖呖发焦,霹雳作响。
柏璟妍看着熊熊的烈火兀自烧起,惊叫一声,便要跳下去;萧傅顾不得许多,一把抱住柏璟妍,却被她不顾一切的挣脱开去,眼见她就要纵身跃下,却突然之间脚下一软,径直瘫坐了下去。
萧傅忙上前钳住柏璟妍,将她抚在胸口轻轻安慰,又低头仔细仔细寻瞧,原是一块光滑的石块,正打中姑娘的软膝,力道精妙,正足以致人一时脚软,席地瘫坐。
“姑娘,你这纵身跳入火海,不仅救不了那只大鸟,还害了自已的性命,便是向生而死;待你那只飞鸟,向死而生,你们岂不是又要阴阳两隔,再难相见了?”只听得梧桐林深处,响起一声清亮的人声,如同空谷泛音。
萧傅循声看去,只见藤萝掩映、梧竹青绿之间,有一方士扶着青梧,缓步走来。
那人身高七尺,双眼紧闭,齐刀眉,阔面重颐,带着青纱皂角的纶巾,披着蓝色大襟褂,胸前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蹬着一双麻履,手中转玩着黄杨木制的阴阳环,腰上别着一枚虬皮蒙的渔鼓,神态安详,怡然自乐,飘飘然有神仙之属。
“方士此话不知何意?”萧傅问道。
“呵呵。”那方士轻笑两声,幽幽的反问道:“公子难道不知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民谣么?”
“先生博学,不才略有耳闻,还祈先生明示。”
“唉。”那方士喟叹一声:“众生之所以迷惑,皆是因为太执着于生死,身体皮相的消亡,又如何算得上真正的死亡呢?”说罢,那方士便拂袖而去。
萧傅听出话中隐喻,便急忙抽身追赶,却被柏璟妍拉扯住衣裳,一时间脱身不开;回头瞧去,那方士却在影影绰绰的林间,已然消失了踪迹。
萧傅便弯下身子,轻轻对她说道:“柏妹妹,我的好妹妹,别哭别哭,你可听得出,那方士刚才一番话什么意思?”
她只顾的抹泪,断断续续的说:“什么意思,我.....我哪里知道,尽说些......说些听不懂的话。”
“我在书上曾看到过,这‘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民谣里,提到了一种神鸟,叫做凤凰。”
“红叶就是凰鸟啊。”柏姑娘一边啜泣一边说道。
萧傅心里一惊,没想到那大鸟便是传说之中的万鸟之王,便更加相信自已的判断:“你看,红叶是凰鸟,传说中凤凰是永生不灭的。”
“那怎么,那怎么......”柏璟妍又哽咽住,泪珠像断了线似的向下掉。
“梧桐树林,集香而焚,火又是自已无端端烧起来的,便只能是红叶自已的意志。”
萧傅扶着柏姑娘的肩膀,露出铮铮的眼神:“如果所料非虚,这便是‘凤凰涅槃’。”
柏璟妍一听,也是一怔,昂起脸便也是怔怔的看着萧傅,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喜又不可置否的样子。
凤凰涅槃的传说,两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凤凰只应天上有,人间罕见之极,更不要说涅槃这样玄奥虚妄的坊间传说了。
“那道士打扮的稀奇,又出现的如此凑巧;倘若是住在山林里的樵夫,亦或是闲云野鹤的高人也就罢了。”萧傅说道。
柏璟妍仔细的听着,微微点点头。
“可你还记得那些人怎么说这里么?”萧傅立起身子,环顾四周,四面一片幽深凝绿,倒也是风光秀美。
“他们叫这里尸冢林,说什么涉入林间,便是身寄虎吻、深渊薄冰;倘若此地这般危险,又如何出来一玄虚道士,往来之间安然无恙呢?”
“萧哥哥的意思是......?”柏璟妍柔弱的问道。
“我猜想,他必是一位世外高人;你我揣度无济,干脆去找那方士,问个清楚爽快吧!”
萧傅拉起柏璟妍的手,她踉跄着起身,顺着萧傅的手腕扶上去,便不自觉的挽起萧傅的胳膊;两人都尽皆回头瞧了一眼,尚在熊熊燃烧的大坑,便向密林深处走去。
走出百余步,穿过一层密致的树林;正是临近黄昏的下午,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下一片斑驳的碎影,林间虽然不暗,却显得雾气缭绕;山坳之间,隐隐约约有龙吟虎啸、猿啼狮吼的低鸣,听的人战战栗栗,柏璟妍不觉捏紧了萧傅的胳膊。
约莫半炷香的脚程,二人左拐右拐,早已迷失了方向,却隐隐约约看见一间草屋,草屋之上尚有青烟寸许,门扉旁绑着一些锅碗瓢盆,荷蓧斗笠,像是樵夫的居所。
草屋门前的庭院极为简陋,只是庭院之内,尽皆是梧桐、松柏等树,骈比罗列,相映成趣;只见皮青如翠,柯叶相幡,烟云流动,与风飘飓,亭中的植树,被人悉心照料,长得俱是根枝繁茂,高大参天。
69書吧
方才那消失不见、穿着蓝色襟褂的方士,正伫立在梧桐树下,闭目凝神,一动不动。
两人蹑手蹑脚的挪了过去,不敢打扰那方士,远远的在他侧边,也是屏住呼吸;此刻正是太阳西沉之时,大约酉时前后,林中飒飒微风,梧桐叶片,随风而起,已是婀娜;偶尔落叶,更是扶疏绵致。
那方士许久,微微仰头,用低缓的声音问道:“何人?竟来叨扰清净之所?”
“大贤。”萧傅毕恭毕敬道:“晚辈在梧桐林中蒙头转向,不想误入前辈的清修之地,多有叨扰,万望见谅;只时,刚才大贤一番言语,晚辈愚钝,未能参悟,还祈大贤,明示晚辈。”
“我见过你?”方士反问一句。
“大贤,玩笑了。”萧傅心里暗自骂道,这人好生傲慢,刚刚有过一面之缘,就转面无情;我还不知你姓甚名谁,摆什么臭架子。
“呵呵呵。”方士笑着转过身,弯弯身子,悠悠闲的拿起一柄木勺,小心翼翼的淋在梧桐树根焙起的泥土上。
两人站在那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柏璟妍倒是毕恭毕敬,萧傅却是极不耐烦,几番要脱开柏璟妍的手,实在忍无可忍,便径直走上一步。
萧傅走到那人身后,他还是自顾自的浇水,舀水、晃匀、弯身,还来回走动,又自已从后屋掬捧出一把。
也不知怎么的,那人总是走到萧傅站的位置,萧傅下一步想走到哪里,他便提前已经到了那里,搞得萧傅迈开步子不是,不迈开步子也不是;那人只管径直的横走,萧傅不得不来回腾挪给他让路,几番下来,萧傅倒是显得颇为狼狈。
“大......”萧傅刚想说话,柏璟妍上来,轻轻揪住他的衣角,指了指;萧傅才猛然,那人浇水之时,竟一直都是紧闭双目。
“大贤好功夫啊,竟然闭着双目来回走动,不怕摔到了自已吧?”萧傅方才心里还有些瞧不起他,此刻又有了三分敬佩,但仍然是存有七分嘲讽。
萧傅心里想着,虽然对方比自已,大上不知几轮的年龄,但却让自已足足等了等个时辰,实在是可恶的很,想必嘲讽一下,也是理所当然。
“你还没走?”那方士停下手中的事情,朝这边扭头。
“大贤,我们......我们候您了半个时辰,总不能......总不能乘兴而来,空手而归吧?”萧傅有些哭笑不得。
“哦哦,你的声音我听出来了,是刚才那一对鸾凤佳人吧?”
柏璟妍一听,便脸颊飘红,背过去身;萧傅也笑道,连忙摆手:“大贤,这可不能开玩笑,我和柏姑娘萍水相逢,只是朋友而已”
“二位别见怪,我向来闭目,只听声音识人,并非有意怠慢两位,也不是公子心里所想的那样,傲慢无度。”
萧傅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已方才心里觉得他傲慢?
柏璟妍从后面扭了一下萧傅,笑呵呵的上前一步,展臂扶手,双手合拢,右手在前道:“我二人冒昧前来,本就是不速之客,大贤不计前嫌,本已是宽宏大度;又礼贤下士,更显高风亮节。”说着便后折小腿,踢了萧傅一脚。
萧傅也是聪明之人,一点即透,也跟着柏璟妍作揖,磬折躬身,起身道:“大贤修为高深,晚辈佩服佩服。”
“呵呵呵。”那方士捋着胡须:“小姑娘彬彬有度,不知是何处大家闺秀啊?”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家父是朐邑的乡绅柏氏,有些散钱,喜好行侠仗义。”柏璟妍恭敬道。
“大贤......”萧傅刚想张口,却被那方士一掌拦下:“这位小兄弟不必言语,你心中郁积之事,我已是炳若观火,想必这位姑娘比你更想知道此事;只是万事万物,自已参透,才能真真切切,倘若别人告诉你,便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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