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平日里是禁地,此番游历的机会难得,或许这辈子仅此一次而已,况且萧傅和淳于航心里清楚,这一趟赴宴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王子君大婚这么简单,拜访将军府上的攻金组的大本营,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
将军府上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似乎要过年一样,大小的仆役一路飞奔,来往穿梭;潮水一样的宾客登门拜访,门外贺喜的车马仆人,排起了长龙。
看过请帖,管家带萧傅一众人,去了住宿的后院,约摸走了几百米的距离,穿过无数的阕影阁楼,所经路上,尽是些低矮宽阔的房屋,幅面宽广,基座敦厚,门前尽是些古朴苍劲的松柏灌木,庭院上摆满了棍棒武器和石墩石锁,三两家仆还在舞刀弄棒的耍习。
正午的阳光熏熏暖暖,让人迷离易睡,鼾意陡起,零零碎碎的阳光,照在四面青铜精钢的武器上,竟有些“哔哔啪啪”灼烧的声响,若是定眼看着,也会被刺的目眩。
大将军府里,似乎有些荒凉,但这些低矮的房屋,却个个都显得威武肃穆,萧傅一边走着,一边心里念道。
那官家似乎有所察觉,笑呵呵道:“这一片,诸位看着有些破落,都是兵卫和仆役们的住所,平日里大将军都要求他们练身习武,因此庭院里除了些刀枪石墩,便没什么了。”
跨过一片诺大的池塘,便来到了宾客们住宿的后院,穿过长廊和堂门,一幅迥然不同的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只见门前是水磨砖砌成的影壁,壁后是一片奇花异草,卵石铺就的小道,两边挖出两道水槽,右面竟放置有游船。
映着波光粼粼的水影桨声,一路分花拂柳的走进来,周围又是水磨砖砌成的围墙,闪着晏晏的青光;四周亭台楼阁,都是飞檐翘尖,一色的白石台矶,凿纹上葡萄花藤的模样;前面层叠峦嶂的假山,纵横拱立,突兀错落,孔石之间流水绵致,石面上苔藓成斑,藤萝交错,仿佛吴越小镇旖旎的风光,众人跟着管家向里走这,喋喋的称赞道:“好一片旖旎的风光!”
管家微微一笑:“大人,您先别急,这只是前景呢。”
转过假山,忽的一块镜面白玉,圆润透亮,横卧在院中央;后面竟是一汪湖泊,洋洋洒洒,颇为壮观,可容得下两三大船;湖中伫立着凉亭,从湖底兀自耸立的突石,形成了去湖心亭的路,亭四周怪石嶙峋;湖沿上环绕了一圈长廊,曲曲折折,玉栏朱榍,回环往复,牖户相通,长廊之中,是石子漫铺成甬道。
一边绕湖环行,一边欣赏湖中美色,倒也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情。
此刻的后院,热闹非凡,无论临淄城内外的来宾,便都被安排在这里住宿,每个仆役都带着三两宾客,皆是锦衣华服,来往搬运行李。
后院里到处是青翠欲滴的树林,葱葱郁郁,令人心旷神怡,大片大片的草地连绵不绝,有半个村落大小,一眼望不到边际。
湖周围,佳木茏葱,奇花闪灼,掩映之间,看见一排排屋檐延伸开去,房舍足足一两百之多,便是众人住宿的地方。
房舍不大不小,对于一个人已足够宽裕,萧傅一间间的看过去,单是这帘子,青花瓷纹帘,双燕木樨帘,金丝藤雕边帘,五彩络裘盘花帘,竟没有一间屋舍相同,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收拾停顿,已近傍晚,朱歆瑶和赵青梵嚷嚷着要在一间屋里,管家便领她们去了稍远的地方,两位姑娘手拉手欢天喜地的去了;萧傅三人,各自一屋,用过晚膳后便在房内休息,请帖上的时间比王子君的婚宴早一天,明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七,才是王子君纳妻的日子。
屋内摆着宽大的条案,红木桌,一旁是一把花梨软木椅;条案上摆着錾花金什件,木架上还放着一把宽刃精钢剑,挂着黑羽黄绒的丝绦剑穗;桌上是插着雏黄碧绿花草的陶土瓶,酒樽酹杯,翡翠石玉一个不少,在摆一床宽大的卧榻,一切都显得那么舒适和高贵,萧傅稳稳地躺在榻上,安详的几近睡去。
忽然,萧傅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簌簌的琴声。
正是青岚的夜色,天空中零稀的闪起了小雨,天阶夜色微微泛凉,窗外烟雨红烛飘摇,银丝一般的小雨,朦朦胧胧的自天际而起,顷刻间漫漶了整片天空,萧傅看着窗外,听着琴声,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萧傅坐起身来,仔细听那琴声,琴声似青罗玉带,迎风而动,影影绰绰,尚不真切。
起先,那琴声,银珠断线一样,飘忽不定,继而又铿锵有力,仿佛秋风穿过松林,千枝万叶,“溜溜簌簌”的作响,慢慢汇聚成洪大的松涛声;忽然琴声婉转,像是云开见日一样的晶莹透亮,而后似山泉叮铃,清冽悦耳,零零碎碎的音符,来往跳动闪烁。
最后一拂,万千乐调,齐声迸出,毫无保留,一泻千里,霎时间犹如清风漫山遍野,花香四处流溢,正在陶醉沉迷的时刻,琴声却蓦地戛然而止,猛然间只有明灭的灯火,在眼前闪动,四边寂寂无声,让萧傅心头一恻,心魂凄清,只剩下耳边悠悠泛音。
萧傅猛然的一惊,忽的从床榻上翻下,推开房门而去,三步做两步的迈出去,在浅浅水洼的地面,踏开一圈涟漪。
那琴声来自湖泊中心的亭上,萧傅顾不得许多,踩着湿滑的木桩,顾不得踉跄,差点摔跌进湖中,便冲了过去。
萧傅冷不丁的闯进亭中,吓得伏在亭座上的姑娘,耸着肩头站了起来,脸上还有几分惊慌的神色。
萧傅看着她,娇俏玲珑的长相,颧骨处微微突起,挺秀的鼻梁,杏核眼,丹凤眉,深眼眶;两腮上,还有些酱红色的晕光,虽不是中土人士的模样,却格外俏皮可爱。
姑娘满腹狐疑的看着她,双手遮掩住琴,有些微嗔;萧傅连忙摆手道:“姑娘,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只是听着这琴声,就跟着出来了。”
“公子好雅致的兴趣,公子也喜好音乐么?”
“惭愧惭愧,只是略懂皮毛,和姑娘当真不敢比较。”
“公子过誉了。”
“只是。”萧傅接着说,“姑娘缘何兴至之处,突然断音,徒让听客,留下一片念想?”
“我们的乐章都是这样,讲究曲子中间,疏、密、聚、散,层层递进,然后弦声凝顿、
琴声暂歇,最后一弦,便一定要留白,才有了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和你们中土的琵琶演奏之法,大概有异曲同工之妙。”姑娘掩嘴笑笑。
“姑娘不仅弹得一手好琴,又颇为精通音律,实在佩服;方才听姑娘说,似乎不是中
土人士,那姑娘是......?”
“我来自燕国北方的孤竹,是个乐师。”姑娘撩了撩耳畔的发丝,露出光洁圆润的耳廓。
“我听人们都说,临淄城来了游吟传唱的外族女乐师,尾音常常意想不到,极善谱曲,指法又精绝,使用一柄棕黑色尾端的木琴,人们都叫‘焦尾歌姬’,难道说的正是姑娘?”
姑娘微笑着颔首点头。
“如果不是公子唐突的过来,我还真要一边弹着琴,一边在这夜色里沉醉了,险些忘
了还有要紧的事儿。”
“唐突之处,打扰了姑娘雅兴,还祈见谅。”萧傅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公子唐突来访,正是极好的呢;我这要紧的事儿,正是今晚要去拜访各位。”姑娘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撑起栏边的油纸伞,收起木琴,便向亭外走去。
“姑娘何意?”萧傅一时也没听明白。
“公子随我来便是,那琴,放在亭中就好,不用担心。”
姑娘撑着伞,和萧傅一同来到淳于钳的房前,眼眼看着,见有两个异族打扮的大汉,似乎已在门前,等待了许多时候,尽管在屋檐下遮着,袖口还是淋湿了一片。
“久等了。”姑娘微启朱唇,粲然一笑,上前一步,便轻轻地敲了敲门。
开门是淳于航,似乎正在和父亲讨论争执什么,面色微赤;看到萧傅和一位不知名的姑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彪形大汉,不禁狐疑的打量起来。
“淳于公子,我找令尊,有要事相告。”姑娘拱手行了个礼。
淳于航双眼一瞪,甚是诧异。
“姑娘何人,怎么会认识我?萧傅,这是......这是你的朋友?”淳于航好奇的打量着萧傅,仿佛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一般。
“公子这样可就小瞧我了,我不仅知道公子的姓名,旁边这位,萧傅萧公子,我也熟识的很,你们家住何处,于何地求学,学业怎样,我统统了如指掌;还有令尊淳于钳前辈,轮扁斫轮,大匠运斤,凭着神功鬼斧的手艺,闻名东方诸国,我也清楚的很。”
“嘶。”萧傅不禁也大吃一惊,惊得咧开了嘴。
69書吧
“哼。”坐在屋子深处的淳于钳,嘬着一小口茶水道:“那些蝇头小利,虚名浪浮,你们尽是口口相传,我都尚且不在乎,不过让世人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