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几人明争暗斗之间,桌上早已摆满了一席的美酒佳肴,众人面前,先是一碟五辛盘,一瓦甑盆。
五辛盘,依次摆开,是小葱、大蒜、春韭、芸苔、香菜,五种辛辣的食物,旁边有酱汁;热腾腾的甑里蒸熟着的,是薄皮的春饼。
饭前春饼卷着五辛,蘸着酱吃,既可以品味立春前后,最鲜最嫩的五种蔬菜食物,又可以在饭前清爽头脑,开胃健脾,有一箭双雕的功效。
“这立春伊始,那是一年的开头,便要用春饼,蘸着酱汁,裹着葱蒜,五味翻腾,今年便要红红火火!诸位莫要客气,请。”王子君简单致辞,便下手去抓卷;众人见了,也纷纷动箸,餐前的小点,也做开胃的头菜,果然吃下之后,众人食欲大增。
见几人被辣的呼哧哈列,旁边的仆人,便每人端上一碟古法的红糖,由纯甘蔗榨汁熬沸,吃起来醇香绵厚,唇齿留甜。
第一道菜,便是莲座乌鱼片,只见那深口涂漆的铜盘,乌鱼去骨之后,被剖成晶莹剔粉的鱼片儿;底下浅水沸腾,煮着当归、川芎肉桂、棕榈,四面盘底抹了一层鲤鱼细鳞,便烧出浓郁的鲜味;四面铜壁上,贴着像莲蓬座一般的馍饼,烧的嫩黄,焦香入味,放在干铛上用文火烙着,鲜香扑鼻。
第二道道菜,叫做椒盐布袋鸡,架起鸡的两肩,顺着脖颈拉开寸余的小口,取出嗉子,翻出骨头,填入丁香、桂皮、肉豆蔻、山楂和栗子,再用竹篾撑起身子,用柳枝别住切口;樱桃色浅红的整鸡,便趴在木盘的高汤之中,鸡背朝上,腿屈腹下,鸡身中空,烧的是通体晶亮、卤色绯红;旁边高汤之上,飘着菌菇、木耳、虾米粒,撒上一层椒盐和葱沫;旁边的仆人,又用木勺轻舀,淋上一层烧沸的芡汁和辣椒油,滋滋冒油,味蕾迷醉。
第三道唤作玲珑绣锦盒,便是用竹垫闷蒸的小南瓜,挖去内瓤,塞入切得细碎的猪肉,周围一圈,便是切成碎丁的萝卜、芹菜、秋葵、苋菜、春韭,撒上灰褐色的雕菰米,浇上梅卤酸汁,放上鹅黄的佛手,再淋上一层香橼蜜饯捋成的粉末,不着笼盖,用玉莲子、白薯做底衬,周围用莼菜包裹围住,敞口蒸熟,初闻瓜香四溢,次闻清冽沁脾,再闻奇香扑鼻,又夹着精瘦猪肉的浓郁,简直摄人心魄。
“真是神来之笔。”赵青梵轻轻惊叹道:“梅卤汁液酸滑,色泽艳丽,代醋拌蔬,便让每个菜品都发出盈盈的亮光;佛手性属甘温,正好中和时令瓜蔬的濡热,让浓郁的芳香都释放了出来。”
“赵姑娘还如此精通厨艺药理之道?着实令人佩服啊。”王子君用筷箸,敲敲盘沿,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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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青梵轻抚鬓发,粲然一笑:“是一位年龄相仿的姐姐教我的呢!她教了我一道五彩缤纷的甜品,可以消酲解渴,舒心清脾,叫做‘花露凝饴’;其中的关键,便是用盐和清梅,腌渍的梅卤酸汁,我便记下了。”
萧傅听见,似乎似曾相识,不禁微微身体一颤;他便前扑身子,深深嗅了一口,熏酸刺鼻,萧傅一个呲冽,竟些许回忆起了什么。
“嘿,我们碧玉小家女,青梵姑娘。”朱歆瑶笑着打趣道:“娥眉青黛,明眸流盼,漂一手好浆染,刺的一手好针绣,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都是一把响当当的好手,再加上厨艺精湛,简直活脱脱一个红粉佳人,只是少了个如意郎君呢!”
赵青梵蹙着眉头轻声埋怨了一声,又气又羞的瞪了朱歆瑶一眼,便把倒是把朱歆瑶乐的咯咯发笑,众人也是眉开眼笑。
接着看过去,下一道便是五德白玉圭,是一大盘像琥珀亮色、白里透红的豆腐,乃是用产自东瓯的上等青石研磨打碎,用泰山深泉水烫熟豆浆,经煞沫、清渣、熬滚,放入檀香木桶点蜡封口,所以浑亮如雪,如圭似玉;点豆腐的卤,是用茴香、三棱、八角、桂皮几十种香料熬制,配上粗麸和鲜肉腌制的酱油,淋上烹制的辣椒油,便是汤汁洄洄,雪雾霏霏,一勺剜下去,便是滚花翻浪,流琼散光;凤有五德,这豆腐便有五味,豆香、料香、卤香、油香、辣香,五味俱全,回味无穷。
再下一道,便叫做七层塔楼,所谓塔楼,是由层层叠叠的酥饼堆聚而起,有枣泥的、山楂粉的、玫瑰酱做成的酥饼;有撒着豆粉的粘糕;有双层夹芯的,中间铺上羊肉,撒上豆豉、椒瓣、葱段,两面抹上牛油,烤的油渍呲呲,肉汁丰盈;有烤炙的烫饼、蒸熟的炊饼、水煮的汤饼,用粽叶隔开,宛如玲珑飞檐的塔楼一般。
更不用说什么酱紫色的牛肉片,炖的白亮剔透的羊肉块和胡萝卜;豆盘中所盛的酱汁,是春季最好吃的时令酱,一半是腌箭竹和鹅肉酱,一半是水芹和兔肉酱;笾里盛着干枣、栗子、桃干、莲子、菱角、乌梅、香榧、榛子,数不清的琳琅干果。
中间备受瞩目的一道主菜,叫做临淄山河图宴,有调拌的鱼鲊,新鲜鲂鱼的肉脍,揩膘去筋的猪肉脯,白酒醋腌制的秋葵,一半浇的是鸡醢酱,一半淋的是鱼卵酱,摆上酱腌的越瓜,配上豇、毛、黑、豌四种豆子,苋菜、菜心、青韭、荠菜、菠菜、莴苣、山药、春笋、香椿,九种青菜遍列四周,取四海九州的寓意;有赤橙黄绿蓝靛紫,七彩齐聚;各种食材,在其间蜿蜒相折,逶迤相贯,被心灵手巧的厨师,捏成山川林木、奇峰怪石、山河湖泊、田圃人家的模样,浇上芡汁,一派烟雨朦胧之感,洽好是临淄的全景,端的是玄奥无穷。
每人面前,一碗百花藤萝糕,一碟红绫饵饼,一碗杏酪粥,众人皆是肚子被诱的咕咕直叫,腹中枵肠空空,饥不可堪。
有诗为证:琉璃盏,琥珀香,银龛蒸豚蒜酱浓;熏饴风暖鸟声醉,鱼鲊肉芝花影重;金齑玉脍炊飞雪,银莼冰芹遥青峰;凤髓龙肝挂玉脂,绣帏花暝入香风;鸣玉筝,击槃鼓;彩袖歌,舞颜红;腹中饥肠已催辘,只恐佳肴是梦中。
众人见主家尚未开动,便都裹着一嘴口水,不好意思动筷,却都憋的脸色青紫,口腹之欲,如何忍耐得住?王子君却有意要吊众人的胃口,便假装啜饮起茶水来。
见王子君迟迟不动,萧傅情难自制,便躁动不安起来;朱歆瑶还用肘部轻轻碰他,提醒萧傅要举措有适;萧傅性子急,撮盐入火一般,哪里管得了这些,举箸便夹。
“不施不惠,而物自足,既然各位都不好意思,那我便做了这急先锋,不客气了。”萧傅摩拳擦掌,说着便撕开一片鸡肉,揭开干裆上一块馍饼,挖一大勺豆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看着萧傅动手,便都不再矜持,也跟着下手,一片杯箸碗碟的“叮叮砰砰”之声,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
“如此精心别致的庭院,配上这风露华浓的春色,不夜村里,竟有这样雅致恬淡的幽所;你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你也有一番高雅的情趣呢,王子君。”朱歆瑶鼓着嘴,也不顾嘴里塞满了食物,一边向盘中夹菜,一边顺带问着。
“朱姑娘没说我附庸高雅,我便知足了,得到朱姑娘的称赞,更是不胜惶恐;平日诸位皆当我是粗鄙之人,今天我便更要为自已证明一番。”王子君握搓着手腕,满脸笑意。
“那你还是欠火些候,平日你若收敛些那些嚣张跋扈的气焰,倒也是活脱脱一枚俊公子;你瞧瞧萧傅,平日里虽然木讷,但却极会哄姑娘开心,又满腹的油墨,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便打心眼里崇拜他,敬重他,喜欢他,是不是,臭屁的萧公子?”
朱歆瑶笑着说道,便伸出两根剥葱的玉指,轻戳着萧傅的下肋,惹得萧傅瘙痒难当,猛地一缩身,险些把嘴里的饭菜都喷了出来;萧傅只顾着吃喝,方才的话语听得不真切,被朱歆瑶这么一戳记,忙慌神问道:“什么,什么?”
王子君便不高兴了,挤出一丝冷笑道:“我听说有郢中歌者,开始唱曲‘下里巴人’,国中附和者数千;继而唱‘阳陵采薇’,国中附和者数百;最末唱‘阳春白雪’,国中附和者几人而已,萧公子非要这样标新立异,让自已孤家寡人么?”
萧傅听得愣神,不知怎么王子君如何又狠狠的瞪上了自已。
“你标榜自已是半个文人,文人也做狼吞虎咽的狼籍模样么?”王子君又是轻蔑一声。
萧傅本来吃的香甜,却无端又被折损了一顿,便也皱起眉头,支支吾吾道:“这里......这又不是什么赏花看山、踏青寻柳,无端的作甚么温文儒雅?”
“嘿。”王子君眉角一翘:“看来萧公子还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这一介武夫,今天便让你看看我的手段,朱姑娘,你想看些什么,只管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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