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这件事情,萧傅嘴上调拦着淳于航,心里还是有几分佩服。
“那天我在城外等你,左等右等不见你的身影,便料想你肯定又做这样的麻烦事儿了不知替谁出头了。”萧傅笑笑,拍了拍淳于航的肩膀。
“后来我听街坊邻居说,那泼皮本来还在地上嗷嗷的撒欢儿,你便横眉怒目的呵斥一声:‘打脊的髡徒!有种起来和我比试比试,拼个你死我活!’那人便当下安静。”萧傅笑道,眼里露出钦佩之色,看着淳于航。
“后来咱俩偷偷跟上那泼皮,用布料遮了他的头,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教训;一开始那泼皮还不老实,张牙舞爪的一顿拳脚,后来自已跌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嘶叫着饶命。”淳于航笑道,还比划着模仿当时的场景。
“我当时问他‘倘若是小本人家丢的钱币,被你拿去了无法度日,甚至家破人亡,你不觉得良心难安么?’这无耻的泼皮居然说‘我只管自已挥霍便好,那管得了人家死活’,那一刻,我觉得教训他也甚么用处,觉得他比恶贯满盈的匪徒更为可恶。至于你赔去的那几枚钱币呢,我帮你搜了几下,没在那泼皮身上,不知道他藏到什么地方了,又或者是已经被他消遣了(不过按照你的性格,想必即使找到,你也断然不会要。”萧傅说着,一把揽住淳于航的肩膀。
淳于航摇摇头道:“叶落永离,覆水不收,我一向是修辞其诚,一言为定,无论何种原因,给了就是给了,我绝不会言而无信。”
“权当施舍别人了,这个月的零钱,先用我的,不够的,我帮你做工挣回来。”
“对了,还忘记告诉你。”淳于航表情肃穆,故作玄奥,压低嗓音道:“市集上来了一大批时令的木材,有荆地的黄拓木,鹊山的迷毂木,太华山的薜荔草,英山的紫橿木,妢胡的箭杆,这可都是几年采伐一次的上等料子啊。”
他又贼眉鼠眼的转转头,左右瞧了瞧:“各国来的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无论矛、戈、戟、铍、殳、钺,皆是上等精品;我从父亲那里,搞来几张买卖军械的官令,想挑选几件称心如意的兵器,便随我来罢。”说着便在萧傅耳旁打了响指,神采奕奕的样子。
“老爹还让我帮他看市集呢,晚些再说吧!”萧傅嘴上虽然不情愿的说着,身子却却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毕竟去淳于家的工匠房,自已挑选几件称心如意的兵器,确是十足的诱惑,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岂可罔心错过之。
“现在刚是朝市,不打紧,等晌午的大市过后,我帮着你一起打理哩。”
淳于航家的工匠作坊在市集的最北头,要穿越整个市集;两人这交通用的工具,不是马匹,而是淳于航家的工匠坊自行打造的单人轮车。
这单人轮车说来颇为精密,临淄城方圆百里,只有淳于航家的工匠铺有能力生产,独此一家;这单人轮车,通体只是一柄车轮,由淳于航家手艺高超工匠,把毂、辐、牙从里到外依次组装,车轮之外配有脚踏,上面是手柄,套上用黄褐色的棣木做的杆头,插上马鞍似的扶手。
骑行之人只需把木之血脉贯入其中,便可以驱动木毂转动,辐条和轮牙紧密抱合,相互推动,产生向前的动力以此向前行走,迅捷如风。
这般方便的工具,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成了不夜村单人出行的必备良具,连临淄城内,无论百姓官员,皆以拥有一柄淳于家的轮车为荣,一时广为风靡,甚至都买到了临近的鲁国、燕国和晋国;而骑上之后行进速度的快慢,就要看骑行的人木之血脉修炼的高低了。
“听说,昨晚你又做那噩梦了?又想起‘那件事’了?”淳于航皱眉问着,二人边走边聊。
“也不能尽说是噩梦。”萧傅略略一笑,面色有些难堪:“毕竟有一半的经历,还是欢悦明快的。”
“‘三界酺宴’?真是非常有趣的名字;我长这么大,只是年年听说,却还未见过这那样盛大的宴席;我真不知道那宴席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被噩梦缠绕了这么多年,即使过去这么久,依然常常看到你发呆出神,然后变得癫狂,变得很陌生。”淳于航不禁投来关切的眼光。
萧傅脸色一白,额上渗出汗珠,苦笑道:“说真的,那场宴会上,倒地发生了什么,我也记得不真切,只零零星星记得一些片段;那场宴会......那天清晨从高上卿的府邸中出发,有百官,有群臣,有齐桓王,还有那姑娘......”
“是你朝思暮想的那个姑娘么?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们在东海之外的海岛上,一起寻练了三年之久,缘何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萧傅面露尬色,紧蹙眉头,阖上眼睛,不禁心乱如麻,脑中头痛炸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三界酺宴’,本是齐王宴请百官的盛宴,我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宴席,脑海中确实留下了许多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盛景,常常在梦中依稀的浮现。”萧傅说着,脸上渐渐的露出惊慌的神色。
“可是,后面,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那叫做任羡之的术士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每次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每次去回想,我的脑海中,都是一片魑魅魍魉阴森恐怖,一群牛马蛇神面目狰狞,我只知道我无辜的害了好多人的性命,害了那姑娘,害了我的师父,害了父亲断了一只手臂,进了牢狱带了三年......”
萧傅说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色陡然变成蜡黄,上下唇齿捉对儿厮打在一起,瞳孔中流光散溢,变成寒冬树木枯白的颜色;萧傅浑身颤栗着,像筛糠一样凌厉的哆嗦;淳于航见状不妙,忙对着萧傅的耳朵大吼一声,拼命地抱住他,双手死死的钳在他的肩膀上。
萧傅被这冲天的吼声一震,猛然浑身一激动,手脚止不住的拼命摇晃起来,身体内有万顷汹涌的波涛,仿佛要把自已炸裂一般;他感觉每根骨头都在断裂,每一寸肌肤都在撕碎,胸口有万千毒针,在狠狠的锥刺。
萧傅便握着拳,抱着头,无法控制自已,却早被淳于航牢牢制住;可是萧傅无法自已,力气越变越大,淳于航忙撩拨蹬踹萧傅的脚踝,把他放倒在地上,死死的用身子把他压住。
萧傅在地上,剧烈的抽搐了一会儿,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白沫,眼睛翻白,险些憋涨了过去;许久才缓过劲,浑身已经大汗淋漓。
二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仰面倒在地上。
“你这家伙,每次都要这样,不知道甚么怪毛病,非要无端的朝你大吼一声,再死死的钳住你,你才能恢复如初。”淳于航躺在地上,累得手臂酸痛。
“没法子,找了多少医生瞧病,也看不出个端倪,一辈子就这样了。”萧傅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如今我身强力壮,还制得住你;倘若你我都一把年纪,你又发了癫狂,可如何是好?”
“到时候,你便刺我一刀,结果了我,切莫让我,再去害了别人。”
“哈,一言为定。”淳于航一个纵身,跳了起来。相视一看,俄尔哈哈大笑。
二人躺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缓缓起身;两辆单人轮车歪在门前不远的地方,淳于航迫不及待,一个箭步跃身而起,如同蹬鞍上马一般跨了上去,便招呼萧傅速速上来。
“你没发现这轮车,和往日里有少许不同么?”淳于航放下一只脚蹬地,一边故作神秘的问道。
“是在车轮的轮牙外圈,涂了一些青雘色的涂料罢?你也开始信奉天神地祇了不成,哪路神仙,哪家地罗,修的什么道,练的什么术?你不是最讨厌寻仙问道那些虚妄的事儿么?”萧傅指指外车牙上,零零稀稀沾了些许红青色的髹漆颜料,勾手摸了摸,又放在鼻尖嗅了嗅,玩笑似的回答。
“不对不对,你且瞧看那辐条和车牙外圈的接口”,萧傅弯下身仔细瞧了瞧,真的,平常的轮车辐条都是笔直的插入车牙的凿孔,这辆轮车的辐条却有着优美的弧度,而且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严丝合缝插入凿孔,确实鬼斧神工,精绝非常;萧傅抬头,略有惊异的看着他。
“你家招新的师傅了?手艺如此了得?”
“你先别慌着发问。”淳于航有些得意,笑意盈盈:“再且瞧看那车牙的外面,是不是双轮?”所言亦非虚,这个车轮是由两个贴合极近的外牙轮圈组成,中间形成一圈极细的窄缝,像是海天一线的地平线。
“这是我用木之血脉调整木材纹理的结果,如若竭尽全力,现在的我,可以运用木脉之力,让碗口粗细的木头改变大小长短、断裂接合。”
萧傅听完微微一惊,忽而想起自已近日来,总能听到花草窸窸窣窣抽穗的作响,枝干悉悉索索纹理生长的声音,便隐约感觉到,自已的木脉之力有了些许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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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这糅合木脉之力做出的轮车,叫作‘双牙神轮’,木材纹理相互接合,彼此用木脉之力打透;用木之血脉驱动时,便有人轮合一的感觉,行驶起来,也是风驰电掣。”淳于航一边说着,一边驱动木脉之力发动轮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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