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南面,泰山雄踞虎视,巍峨挺拔,气势磅礴,苍松巨石,瑞云缭绕;环水自泰山东天门的河谷而出,一直奔流向东,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在下游冲击出一大片平原滩地。
环水河岸的周围,土地肥沃,气候适宜,又加上冲积而出的平原浅滩,一片天府之土,便在这里形成了无数的村落民居,依偎在环水之滨;环水与其它水系纵横交错,水路交通四方亨达;又临近都城临淄,受裙带之益,久而久之,变成了人丁极为密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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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临淄城及其附近周边,成了东方大陆上,最为富庶繁荣的地方;这里田地肥美,国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左环济水,右衔弥河,北至渤海,南襟泰山,形胜甲于天下。
有诗为证:九天开出一临淄,朱门万户捣玉瓷,山河锦绣澹春姿,天江连卷驾霓雌。
依照周朝历法,周王室都城之外二百公里以内,设六乡六遂,六乡靠近王都,富庶繁荣;六遂则偏远一些,贫瘠荒凉,多是被征伐的俘虏押解之地,或是其它异姓族人聚集的地方;公国都城二百里之内,则要降低规格,只能设立三乡三遂。
齐国是公国,便按照三乡三遂的规制进行划乡设县;但都城临淄人口众多,无论乡遂都相当繁荣;三乡三遂的行政区划设置,对于临淄附近的村落民居而言,有些捉襟见肘,让这里的每一个村落,都显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马来往不绝,攘处门庭若市。
环水下游的冲积平原上,离临淄最近的行政乡,叫做锦溪乡;锦溪乡一不靠宗族,二不靠土绅,完全就是依托于水路交通之便、都城临近之益,平地里崛起的乡镇。
锦溪乡内有个村落,四方开阔,临近水源,物产丰盛,水路便利,成为了锦溪乡内部五个村落的贸易中心,平时便是商贾往来不停,百姓络绎不绝,昼夜都是一片热闹的场景,所以赐名不夜,叫做不夜村。
这天正是不夜村立春以来的第一个市集,四面八方的商贾、小贩或是农人,都推着单轮的目轮手车,满载着大小货物,向这里涌来。
朝市还没开始,集市的南肆门前,便站满了乌黑的人群;四五丈宽、用厚实榉木墩子横排连起的门桩,在人潮的推搡涌动之下,捆绑木桩的链条竟被晃得“咯咯噔噔”作响,锁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铮铮之音。
萧傅便站在南肆门旁一家商铺的门后,想打开门扉向外瞧瞧,却又旋即作罢了念想,微微侧身倾欹着脑袋,附耳在门上,听外面的声响;当金属链条的碰击之声突然停止,陡然响起了粼粼的车轮声、萧萧的马蹄和行人的簇拥嘶喊声,这便是朝市开始了。
萧傅抹了抹额头,挺身推开了门,果然,南肆门上“休市”的牌匾被值班的差役取下,肆门洞开,如狼似虎的人群像决堤一般,汹涌彭湃涌进了市集,瞬间漫漶成一片;徒步两三个时辰才能走尽的市集,像是口大腹小的斗笠,此刻突然间被灌满,沸反盈天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商贩们熟练地推的轮毂,牵着马缰绳,小心翼翼的看护着自已的行囊,迅速的找到自已的摊位,开始收拾自已的门面。
农人们走走停停,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中左右徘徊,踟蹰不前,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市集如同节日的盛会,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采购所需的物品,而是趁着立春前后的大好光景在穿梭的人流中嬉戏赏玩。
萧傅叉手在胸前,定眼看了看周遭,不禁轻轻皱了下眉头;萧傅的父亲是这集市中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儿,官职叫做质人,负责管理平准市场上的货物、奴婢、牛马、兵器、珍异的价格,平日的工作便是在市集上来往巡查;凡是买卖双方交易成功,便发放他们官府制定的“质剂”,作为交易双方的凭证;凡是商贾或商贩之间有金钱借贷,便发放“傅别”,作为借贷双方的凭据。
所谓“傅别”,便是把借贷的契约写在竹简的中央,写上双方的姓名,写上钱数的多少,然后一分为二,借贷的双方各自保管一片,质人便从中收取一定的手续费用。
官府规定,凡是金钱借贷之事,必须先要取得傅别,而傅别只能由官府垄断发行;凡是金钱借贷的,便要交上些许银两,作为官府在其中周旋的成本,萧傅的名字,便也是从这里而来。
父亲是经济官,理所当然想让萧傅子承父业;傅字又有傅相之意,这出将入相辅佐帝王的夙愿,也包含在里头。
可萧傅偏偏在正道学问上资历平平,旁门左道的一些东西却才华横溢,萧傅在临淄的学堂里,只能算是半个规规矩矩的学生,虽然平日里不惹出祸端,但骨子里却离经叛道,厌恶好好读书。
因此父亲对他谈不上多满意,倒也不失望,只希望在他可以薪火相承,在这偌大的市场上,做个质人,倒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立春后每逢大市,学馆便休课,萧傅便来集市上帮助父亲做工,跟着父亲照着瓢打样儿。
此刻正是朝市,入市的多以商贾为主,他们交易合规,买卖有序,是一天最为轻松地时刻。萧傅这般想着,心里念着还没到我施展拳脚的时候呢,便想回身去补个回笼觉。
刚转身,便被人硬硬的揪住了衣领,萧傅一个踉跄,向后一摔跌,差点没站稳。猛地回头,想看看是谁这般无礼,本来萧傅脸上有了少许的愠色,突然间又烟消云散。
眼前的少年,是萧傅的挚友加死党,二十四五上下的模样,面阔唇方,单眼剑眉,瘦长清秀身材,头上戴一顶青纱皂角巾,穿着一领细麻布宽衫,腰间扎着一圈茶褐色的革带,穿着尖头的麻鞋,腰间还别着一杆行秤,活脱脱一副做木匠活儿的样子。
萧傅心里暗自叫声不好,少年假装躬身作揖,挤眉弄眼的嬉皮笑道:“我蹲在门前候你大半个时辰,你却缘何刚出门就要回去?你这厮好生无礼,恐怕不是待客之道罢?”。
“你这家伙,平日里诳语谬言说得太多了,现在突然这么正经地说话,反而让我觉得不太习惯呢!”萧傅笑着说道,但很快就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抱怨道:“难道又要让我帮你干活吗?”
少年复姓淳于,单名航字,是不夜村第一号大工匠淳于钳的公子。
“对呗,谁让我好事,摊上这么晦气的勾当,赔了五个刀币不说,又被官差呵斥了一顿;五个刀币啊,我一个月的零花散钱啊,只好帮父亲做工挣回来了。”淳于航有些痛心疾首,微微阖上了眼睛,斜仰向上。
“你摊了事情与我何干,我缘何这么急公好义,好端端的假期,却要去做你的苦力?说好了,到时候,我可是要算工钱的,不多不少,你那五个刀币,便要分我一个。”
“谋事杀良,乘人之危,非仁也;你这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行径!”淳于航蹦跳了起来,气的毛髭尽竖。
“那我便是白费唇舌了,明日见。”说着萧傅便要掩门进去。
淳于航忙侧身卡着门缝,笑脸赔歉道:“晓得了,晓得了,分你一个便分你一个,理所应当嘛。”
原来从临淄学堂休课回来的那一天,在临淄城门口的大街上,遇上了恼心的事儿:一养蚕织绸的老叟农夫,拾到一袋掉落的刀币,盘算着还给失主,便在街道旁等着;偏偏被城口的泼皮阴二知道,于是故意撞上农夫的轮车,佯装倒地,嚷嚷着不肯起身,蛮横无理的要索赔。
学馆有通勤的马车,每到休课时,便一箩筐的把住在同一地的学子们一起送回去;萧傅在马车上候着淳于航,却左等右等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淳于航路见不平看不得这般不公平的事情,便要挺身相助为那养蚕织绸的老叟说上几句,却被反咬一口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那泼皮一口咬定是他推搡了自已;那无赖杀猪般的抱住淳于航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便当街撒起野来。
淳于航是嫉恶如仇、火急火燎的性子,他哪里受得了这般缠腻,当下怒火中烧,便摊开双手把那泼皮一把推倒在地,甩身一转,侧腿直扫到那泼皮的膁儿骨上;见那泼皮已经仰面倒在地上,淳于航快跟跟上,用膝盖抵住泼皮的胸口摁在身下,抬手便是啪啪两扇,扇的那人脸庞淤青嘴角流血。
“杀人啦,杀人啦!”
那泼皮杀猪一般的叫嚷起来,仰在地上,像磨豆子的石磨一般在地上打起转儿来。
等差役到场,见那惹事儿的阴二是惯犯,又见确是淳于航打伤了阴二。差役们便两方调节,只想息事宁人,不肯作为;淳于航愈想愈气,将索性身上银子一并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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