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山海之地,东方齐国的君主!
何其雄壮!
齐王展开双臂,示意群臣就座;众人迈着碎步躬身退后,恭恭敬敬的坐下。
齐王从大殿之上俯阶而下,一步一顿,环视左右,俊眉凤眼,双目如潭,品貌非凡,英姿勃发,众人无不侧目凝神。
他身后,跟着两个魁梧轩昂、峨冠博带的大臣,也是气度不凡,不怒自威。
大殿之上有人喊道:“请齐王赐言!”
齐王从大殿走下,来到那青白玉台上,迈开步子向前,合掌向上,对空而揖,清亮的开口道:“寡人以德配天、以仁施政、以义服众、以礼教化、以智伐谋、以信交邻,克已复礼,天下归心;先王僖公,厚德载物,补天浴日,礼贤下士,雄才大略,才有我大齐威震东夷的霸业;愚兄襄公,虽然迂腐糊涂,却也本本分分,只是被那乱臣贼子公孙无知谋权僭位,殒了性命。”
众人扶手拜曰:“吾王大业,定会千秋永存,洪福齐天。”
他拂袖长吁一口道:“若无父兄基业,寡人难以至此;故此,吾常心怀感激,感激先王之恩,以勖寡人;又感激左右,有群臣相助,贤人力鼎,在座的诸位,无论上卿、大夫、士人,无论官阶高下,皆是我齐国肱骨之臣;无论庶人、工、商、皁、隶、牧、圉,皆是百行百业之中的风云人物,亦是我大齐命脉之处;寡人的齐国,便是诸位的齐国;寡人今后国之废兴,政事得失,便全要仰赖诸公了。”
说着,齐桓公朝着在座的各位,竟躬身作揖行了一个深礼;诸位宾客见了,赶忙跳身起来,官吏手执秉圭,鞠躬行礼;商贾匍匐叩首,低头跪拜。
齐王脚步轻快起来,朝着前面一路疾走,面带微笑,朗目俊眉,话语之间双手挥舞有度,颇有纵横捭阖之势:“寡人新掌齐国大政,便有那游说之士,在寡人面前进言说,和我讨论治国之道;那人说,自襄公以来,齐国之事七颠八倒,朝堂之事狐裘蒙戎,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谗佞之辈,大行其道;卑劣之徒,纷纷秉政,才致使公孙无知乱政篡权。”
齐桓公鹰眼环顾,扫了一遍四周:“那游说之士告诉寡人,齐国近些年来,之所以不进反退,有大臣悖逆诈伪,有官吏淫泆作乱,皆是因为人心欲望所致;因为人人都有私欲,便才生出祸端;他告诉寡人,要让齐国强大,便要存天理,灭人欲。”
齐王哈哈一笑,侧身低头,随意朝着一个年轻的公子便问了去:“壁如污垢既除,则镜自明;瓦砾既扫,则室自清,只有灭了人的私欲,才能人人为公,我大齐才能蒸蒸日上;那游说之士,说的言之凿凿,寡人一时间险些信了他;寡人问问你,孰为天理,孰为人欲?”
那公子蓦然被发问,支支吾吾憋红了脸,什么也不敢说,也什么都说不出。
齐王说着,便双臂一展,大声道:“那寡人便问诸位,孰为天理,孰为人欲?”
见众人屏气凝神,齐王便竖起食指,指着苍天说道:“稻粱菽麦,牛羊鸡犬,乃是天理;做成山珍海味,炊金馔玉,便成了人欲;举案齐眉,夫妻相敬,乃是天理;风流倜傥,洒脱不拘,便成了人欲;循规蹈矩,安分守已,是天理;大刀阔斧,变法革新便是人欲;如此说来,寡人的齐王之位,是刀光剑影之中夺来的;若不是高上卿、国上卿二位鼎力支持,用计诛除乱党,九死一生,背水一战,恐怕诸位今时今刻,见到的齐王,便不是寡人了,寡人亦是背了天理,听从了人欲,难道要寡人免冠徒跣,退位让贤罢?”
身后两位峨冠博带的大臣,便是高傒、国懿仲;二人一听,跪拜在地,齐声道:“大王神勇无双,天命所归,继承齐国大统,上顺天意,下应民心。”
齐王忙笑着转身,扶起两人,笑道:“寡人继位,幸得二位全力相助,既是天理昭然,又是人欲所为。”
“寡人以为,存天理,是向善;灭人欲,是去恶;存天理,灭人欲,太过偏执,太过绝对,寡人以为不妥;我大齐子民,何须规奉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这些墨守成规的谎话,只须尽心、存心、养心即可。”
齐王表情肃穆,掷地有声:“尽心,乃是尽力做到公正是非之心。”
好一个尽心!治国之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又指着太阳穴,敲敲脑门道:“存心,乃是尽力拥抱天地本善之心。”
好一个存心!为人之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拍拍胸脯,又热情洋溢道:“养心,乃是修养一颗松弛有度之心。”
好一个养心!为学之道,人有不可为,而后可以有为!
萧傅不禁被齐王这番说辞深深折服。
齐王向后猛然拂袖,高声道:“如今我大齐五谷丰登,民殷国富,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我大齐乃开明之地,圣人之所,东夷诸国、山戎诸国何在?”
大殿之上有人高声喝到:“矩燕国!”
远处一群袒胸露肚的蛮人,嘿呀着尖叫起身,举手击掌欢呼。
“明组邑!”
一帮拴着鱼骨项链的蛮人,起身呜呼挥手,拍打着腰间别的鱼榔。
“琅琊国!”
一帮篦袍荆带的蛮人,单膝跪地,扣成指节敲三下额头。
“韩燕国!”
一帮人挥舞手中铜铃,相互敲击作乐。
“始鸩国!”
一众头戴五彩羽毛的蛮人,嘟起嘴,做鸠鸟蹄鸣。
后面便是孤竹、令支、屠何、无终等一众山戎诸国,皆是向浪潮一般,一帮帮异族装扮的蛮人,举手欢庆呐喊着彼此起身又坐下,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齐王又大喝一声:“蓬莱四仙,东海诸国何在?”
萧傅听着喊话的官吏大喊一声:“蓬莱四仙!”
云烟一闪,便是那四个皓首苍髯的大罗仙人,款款走来,颔首微笑。
“大人国!”
站立起一排三丈有余,胸前画着船橹图案的巨人,众人一片惊呼。
“奢比尸国!”
一群翠绿色肌肤的人欢呼着起来,蒲扇耳朵呼呼生风,手里提着玉皎青蛇。
“小人国!”
一群玲珑袖珍的矮人,蹦蹦跳跳、翻转着跟头起来,披着七彩逆水绫。
“蒍国!”
一群人簇拥着起身欢庆,黄眼褐瞳,手里握着八宝旃檀香环。
“君子国!”
一群人骑着斑斓猛虎,衣冠带剑,合掌作揖。
“虹虹国!”
一群胸腹霓红,背脊青黄,两个脑袋的仙人,飘飘而起。
“青丘国!”
一群体态妍丽,秀色可餐的女子,长着柔顺浓密的九尾,曼展腰肢,翩翩起身,颔首作揖。
萧傅一路听过去,还有臂上青龙缠绕。口吐紫雾的司幽国;全身晶光剔透、白玉石一般肌肤的白民国;黑首赤目、肩头双蛇盘绕的黑齿国;全身经络红亮、额上有日月胎记的羲和国;背着雨幡、骑龟而来的雨师妾国;臂上鳞甲鱼纹、踏鸥御风的玄股国,听的萧傅目眩神迷,眼花缭乱。
只听得齐王亢奋的喊起来:“如今四方高朋,济济一堂,天下英雄,俱为见证:我齐国今时今日,在此地摆开这三界酺宴,无论神、魔、人,无论王侯、将相、贵族、庶人、奴隶,无论阴阳晦明,男女雄牝,无论愁乐哀喜、生死福寿,今日一律平等,无所谓高低贵贱,来的边都是上宾!在寡人的宴席之上,无需拘谨,何必压抑,但尽情畅怀而已!”
齐王说着,一把摘下腰间别的两枚青苍佩玉甩到一边,忙被侍从小心翼翼的拾了去放在胸口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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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齐王在台上神采飞扬的说道:“什么朝章国典、礼教制度,今天的宴席,便可以统统打破,诸位只需畅饮欢乐;诸位有多大本领,便向我大齐出多少力气;为我大齐做出多少贡献,我大齐有多少繁荣,寡人便满足你多少私欲!”
宾客之中,爆发出雷鸣掌声,彼此交错呐喊,连绵不绝;众人皆是群情激动,欢欣鼓舞。
“如今我大齐文治武功、久安长治,民安国泰、政通人和,便是天理昭昭之国度!我大齐吐纳百川,胸怀天下,诸位来到这东海之滨,都是我的友人,何须清心寡欲,何恐被人嗤笑,便尽情白日放歌,高弹纵酒!寡人之大齐,便是诸位之大齐!”
只见四面一齐放出烟花爆竹,此时天色已经微黑,四方暗云稀薄,霎时间焰光四起,烛火四散,飞空旋作漫天的火点,怒撞玉斗翻成闪亮的萤火,簌簌的落下爆竹燃后的余灰。
真可谓是堕地忽惊星彩散,勇踏金轮起疾雷;只见天空中,“嘭嘭咚咚”、“噼噼啪啪”作响,下面的人群也沸腾起来,满座的宾客俱是挥舞甩袖,彼此喧哗,几下挤满了庭院,相互喜极高呼,额手相庆。
“寡人心情甚欢,诸位爱卿同乐,这‘三界酺宴’,便只需尽情纵欲,尽情欢畅痛饮,寡人旨酒珍馐,尽皆犒赏诸位,以燕乐嘉宾尔!”
萧傅远远看着齐王,不禁心中暗自佩服:眼前的齐王,自已还和他有一面之缘,当年管仲带着兵马在即墨县旁射杀公子白的场面,萧傅还历历在目,那时他还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如今成了却从公子小白蜕变成齐桓公,有成为了运筹帷幄、独当一面的大国君王;不仅翩翩风度,玉树临风,更是一国之君,开明大度,胸怀宽广;半年之内,齐国便政通人和,这“三界酺宴”便是开明盛世的象征,不仅彰显了他昂扬的自信,更是开阔的胸襟,齐国的命运,便会在他的手里被改写,被创造。
萧傅正暗自凝神思忖着,只觉得自已被什么东西托起,猛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已坐的地方,竟无端的长出遍地的蒲草头,伸出葵树干,把众人都都托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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