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分为童子试和正考。童子试不限年龄,有县试、府试、院试三段。而童子试在经过院试合格后才能进行正试,其中又包括乡试、会试、殿试。每届的落榜男子考生不计其数,女子想中榜异常艰难。”
林烨眉头微皱,看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天真无邪的小女娃,强忍着没有说其他的话。
平民百姓家中培养读书人何其困难,更别说倾全家之力去培养女娃娃读书。
这小孩儿的想法定然会成为一种奢望。
“我不怕难,因为我会非常努力去读书的。”
林烨被这小愣头青的话惹笑了。
普天之下,哪个读书人不努力不刻苦?
十年寒窗,全家期盼,成功者寥寥无几。
好容易登科上榜,为官前铁骨铮铮,誓要一生为国为民之辈。
可惜,富贵迷人眼,名利动人心。
在他看来,没有多少人能维持本心,因为人性本贪本恶。
可惜,眼前这个女娃娃是不可能明白的。
“你莫不如学些烹饪女红,若有幸长成后容貌上乘,还可以嫁个富家翁或者读书人。养育子女,主持中馈,安稳一生。”
林烨觉得自已面对一个小小农女,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建议。
毕竟平日他在父母面前,也不会说如此多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女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低下了头。
“天下都在女子们的裙摆下诞生,你们却不允许她们的裙摆飞扬。”
林烨第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直接愣在当场。
小女娃气愤地望着她,眼中还有闪烁的微光。
“别拿为我好的话,来安排我的人生。”
“说得好!”
夫人和香杏姐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两人身后是一匹高头大马,背上驮满了购买的食材。
夫人一脸激动地大步走了过来,眼中流露出满满的赞赏之情。
她微微弯下腰,拍了拍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小女娃的小脑袋瓜,夸奖道:“有志气,巾帼不让须眉!”
林烨顿觉头疼,他姑母从小跟着外祖母,身上的将门风气太重。
嫁给姑父后两人情比金坚,姑父宠着,她就更加豪气万丈了。
“姑母,她还是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男主外女主内,自古如此。你这样教她,若是以后……”
话没说完,夫人直接冷哼一声。
“她怎么什么都不懂?她懂得比你都多!今上开女子科举已经表明了态度,你敢说今上做得不对?”
林烨向来说不过他姑母,他爹她娘都说不过。
按照他爹说的:秦舒最大的爱好就是和我顶嘴!
林烨干脆转头向一旁偷笑的香杏求救:“香杏姐姐,你说呢?”
香杏捂着嘴轻笑道:“公子,香杏只是个小女子,可不懂什么科举、考试呀那些。”
林烨立刻对着自已姑母抬了抬下巴。
你瞧,香杏姐姐是女子,她也不懂!
却听香杏温柔地继续道:“可若是可以选,香杏心里也不想随意找个人嫁了,为他养育子女,蹉跎一生。”
林烨没想到一向温柔可人的香杏也是这种想法,吃惊之余,
不免有些暗叹小女子们的内心原来与外表很不相同。
“明日,你就来姨姨这里学识字写字,咱们回头就考他个状元回来!”
林夫人意气风发,颇有种“老娘聊发少年狂”的磅礴气势。
那个外貌极其出众的少年在张凝心里的好感已经碎成了玻璃渣。
证明自已最有利的证据,就是正面打败对手。
晚上吃饭的时候,众人一脸惊讶地望着努力埋头干饭的小丫头。
张显贵端着碗用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媳妇,低声道:“你们今天没给丫丫吃饭啊?”
“没啊”,杨芳也一脸纳闷:“这小丫头饭量突然这么好了?”
“啪”轻轻一声响,张凝将筷子放下。
“祖母,锅子刷完了,灶台打扫干净了,鸡鸭都赶回栅栏里喂过了,我去看小虎想先回屋。”
“好。”张老太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眼看着小丫头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回到屋里和母亲、弟弟打了个招呼,张凝趁着落日余晖从怀里摸出蒋夫人给的幼儿启蒙课本《千字文》。
翻开书页,张凝识别着古色古香的繁体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天青地黄之上的宇宙诞生于蒙昧混沌,曜日正斜,明月圆缺,星辰列空。
在资源匮乏的古代,书本纸张是唯一能够传播传承知识文化传统的方式,可是就是这样单一的方式铸造了五千多年的灿烂文化。
历史长河滚滚而去,却无法冲淡那厚重的文化积累,这也是我们为之骄傲的的根基与底蕴。
“丫丫,你在做什么?”娘略微担忧的声音在后面的炕上响起。
“我在读书,娘。”
张凝扭头对着母亲笑:“蒋夫人送了我一本识字书,我想多学些字,以后等小虎大了我可以教他。”
看到女儿如此懂事,孙桐花心中温暖。
“我家丫丫最懂事了!”
不久,今日去了集市的张显军也回来了,将两块碎银子交给妻子。
听到妻子说及丫丫在学读书,想要以后教弟弟识字写字,张显军只是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着卖那些松茸,他们已经攒了五两银子,已经足够小虎去学堂的费用了。
可惜的是,山上已经不好再找到松茸了。
想到这里,张显军轻轻叹了口气。
孙桐花却安慰他:“这五两银子已经是意外之财,其余的我们给小虎再攒就是了。”
张显军觉得媳妇说得也在理,抚平心态,匆匆吃了两口饭食便睡下了。
张凝起得很早。
打扫好院子,喂好鸡鸭,从祖母那里讨了个刚出锅的饼子就带着书急匆匆地跑出家门。
“祖母,我去帮香杏姐姐打扫院子。”
此时天边将明未亮,田间小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张凝一边小步疾走一边将饼子慢慢吃下。
等到了蒋夫人家门口,张凝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轻轻敲了下门。
令她惊讶的是,开门的不是香杏姐姐,而是林烨。
只见他穿着一身利落的常服,神色清明,额上还有未落的细汗。
“是你?”
本着自已还得靠人家姑母学习的情况,张凝还是露了个笑脸:“哥哥,我来找蒋夫人学字。”
林烨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腰间的女娃娃,这次什么也没说。
“进来吧。”
张凝赶忙走了进去。
只见庭院里放了一把红缨银枪,显然刚刚这位小公子是在练枪。
起这么早,这么用功,他们也算同道中人了。
想到这里,张凝对其缓和了两分。
“姑母还在用饭”,林烨带着她来到正厅坐着,还递了块儿点心给她:“你先在这里等等。”
张凝摆了摆小手:“哥哥我吃过饭了,你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忙,不必担心我。”
林烨正想回去叫三元给自已烧点热水洗个澡,闻言便先离开回房了。
张凝趁着没人又拿出《千字文》,轻声背诵了一遍,才放下书。
这时蒋夫人和香杏才姗姗来迟。
艾玛呀,多少年没起这么早过了!
说要给人家授课,结果自已睡过头了。要不是侄子给自已兜着,那可就太尴尬了。
“那个丫丫来之前用饭了没有?”
张凝如果是个真的小女孩,肯定就会直接说实话了。
但看着夫人微微凌乱的发髻,以及香杏姐姐睡眼惺忪的模样,她终于意识到自已太过激动,来太早了!
人家既然刚睡醒,也肯定没吃早饭。
所以,她从善如流地道:“还没有呢。”
果然,蒋夫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正好我刚刚也没吃饱,不如一起再吃一点吧!”
“好。”
半个时辰后,饭桌上摆了两大一小三碗博饦和两个清淡小菜。
博饦是一种类似于长条面片儿汤的吃食,用油亮光鲜的卤汁打底,配上新鲜的蔬菜和鲜嫩的肉片儿,吃下肚去胃口暖洋洋的,很舒服。
如果觉得肉片腻口,还可以吃凉拌的脆嫩的小黄瓜以及用作汁拌出来的豆芽,很是解腻爽口!
这一小碗面片儿汤是张凝穿越过来后吃得最好、最香的一餐。
吃了人家的吃食,自然也要夸一夸大厨:“香杏姐姐做得面食真好吃!”
却见香杏不好意思地道:“我做饭是真的没什么天赋,这餐是小公子的书童三元做的。”
张凝吃惊:“书童也管做饭?”
却见蒋夫人狭促一笑,压低声音道:“一般是不管的,可是你林烨哥哥太受姑娘家欢迎了。曾经有一位姑娘知道他喜好美食,为了得到他的青睐苦练厨艺甘愿入奴籍,去给府里给他做厨娘。”
“他一气之下将那位姑娘送回了家,烧了她的卖身契,自此不再在吃食上上心。但是舌头还是那条舌头,为了他的胃口着想,我嫂嫂还是让人家三元学了厨艺。”
这也太荒唐了吧!
虽说那位女子有个想吊金龟婿的宏图伟志没啥问题,但自请去入奴籍还是太过了。
封建制度下的生产力没有那么高,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会被卖去做仆从,更差的会被卖到赌场妓院,终其一生都没有自由,甚至会拖累子女。
至于摆脱奴籍,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做到。
如此这般,真的愧对祖先。
张凝摇了摇头,尊重他人命运吧。
69書吧
“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秦舒看着挺胸抬头背得滚瓜烂熟、一气呵成的小女娃,心中不免惊奇。
待对方背完,秦舒问道:“丫丫,可懂其中释义?”
其实千字文比较基础,大概的释义与其中蕴含之意,她是明白的。
“所谓‘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何解?”
“墨子悲叹白丝被染上污秽,《诗经》赞颂羔羊能始终保持洁白如一。 倡仰慕圣贤之德行,克制私欲,仿效圣贤。”
蒋夫人不由地坐正了身子,再问:“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灾祸是作恶之果,福禄为乐善之报。尺长之玉并非真宝,而片刻的光阴也需珍惜。”
两人一问一答间,时间偷偷流淌在了旭日东升的晨阳中。
问到最后蒋夫人连连点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与赞赏之色。
“这些都是你自已理解的?”
张凝不敢托大,她前世研究生是顶尖大学汉语言文学出身,《千字文》对她来说是比较简单的。
但即便是生来就踩在了五千年文化的巨人肩膀之上,她也不得不承认科举可比高考难多了!
科举考试中最后录取的只有三甲,“一甲”是指前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从第四名开始至一百名,称为“二甲”。余者统称为“三甲”,约两百名。
三甲加在一起,录取人数不过三百零三人,后面的一概不取!
且一旦被取上,就是从白身一跃龙门成为官身。即便是最不被看重的同进士出身,也是八品官!
她们这个古水县属于下县,地贫人少、政经偏下,知县大人也不过从七品。
一句话,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如果她此时表现得过于聪慧,后来的学习中可能会让蒋夫人对她的话产生质疑。
所以……
“我大伯是童生出身,堂兄也在进学。之前听大伯为堂兄讲过些许……”
蒋夫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即便是这样,她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么多亦是聪慧捷思之人了!
因好奇立于门外的男子挑了眉毛。
这个小骗子!
他伯父教堂哥学《千字文》,大概也是今年年上或者去年之事,何况教学之事断断续续,必非一日之学,她岂能回回都凑巧听到、记得?
一个四五岁的小小稚童,已经懂得藏拙了。
想着能一步登天便不择手段、滥用人心,这等心思城府深沉的女子,他最是不喜!
林烨心中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三元急忙追上:“公子去哪儿?”
“去踏风赏景。”
三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公子又发癫,嘟嘟囔囔道:“这乡下地方,去哪儿赏景啊……”
“三元!”
“来了,公子!”
屋内宝贝地拿着蒋夫人新给《三字经》的张凝,听到三元的一声喊,微微扭头。
朝阳下那人的身影仿佛带着光,走出大门,消失不见。
张凝收回眼神。
非梧桐不栖的高贵鸟儿,怎么会懂得深陷泥潭的小雏鸡的艰难困苦。
道不同不相为谋!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出了蒋夫人家,张凝走在回家的路上,怀里除了藏着一本《三字经》,还有一根小小的毛笔。
她婉言拒绝了蒋夫人送的苏砚和名品笔纸,只要了一支小小的廉价毛笔。
一是她不想让蒋夫人为她太过费心、付出过多;另一则,那些东西带回家多半藏不住,最终也只会落到小胖子儒墨手中。
她穿越前因为喜爱,特地学过书法字,自认写得还可以。
可是身为书法大家的老师却说,她的字没有灵魂,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当然,因为她二十岁时,就已经查出了癌症晚期。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死神光顾的人,早已没了灵气。
走到田埂对面的时候,小小学堂里传来了阵阵读书声。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小胖子张儒墨同学平日里就在里面读书,学堂的夫子是他们村唯一秀才出身的李夫子。
家里良田二十多亩,还有政府每月发的钱粮与良田,生活富裕、吃穿不愁。
李夫子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却仍然坚持在村里开了一家学堂,希望能给自已家乡培养点人才。
如果以后自已开蒙的学生成了秀才、中了举人,那也是一桩美谈。
平日里看着和自已孙子差不多大的小顽童们,甚是欣喜。
可是今日李夫子很生气!
“张儒墨,你回外祖家省亲,给你留的课业竟然一页未沾!”
私塾内,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质的课桌上。
李夫子端坐在前方,手指着后排的张儒墨,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张儒墨此时把自已缩成了一只胖鹌鹑,眼神无助可怜。
“我、我以为不上课,就不用写课业了……”
屋内有学生忍不住偷笑出声。
李夫子无奈地摇头,忍不住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这般躲懒会让你以后后悔的!”
张儒墨不懂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只知道外婆家的大鸡腿很好吃!
如果他去写课业而错过了鸡腿,那才是真的会伤悲。
看眼前的张儒墨仍旧一副懵逼的模样,李夫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把手伸出来!”
张儒墨小嘴一撇,这要是在家里早就躺地上撒泼打滚儿了,可是在夫子面前他不敢。
毕竟最爱他的爷奶送他来上学的时候和夫子说了,如果他不听话,夫子可以随便打!
怎么开心怎么打!
自觉苦逼的张儒墨颤颤巍巍地伸出了自已的小胖手。
李夫子抬高戒尺:“你落下五天的功课,就打手五下以示惩戒,望你以后自省!”
啪啪……
张儒墨的小胖手变成了小猪蹄子,李夫子让他继续坐下听讲。
以后又开始带着孩子们学习三字经的内容。
这一切都被立在屋外的张鹤凝尽收眼底。
咦?
大伯他们一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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