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鹤凝正往家走,路上遇到隔壁的佟婆婆出来买豆腐。
“佟婆婆好!”
佟婆婆家中子孙辈都是男娃,很喜欢丫丫,没事儿就给她点好吃的。
上次被张儒墨半路截胡的芝麻烧饼,就是佟婆婆给她的。
今天看到她,佟婆婆却急忙快走两步。
“丫丫是要回家吗?”
张鹤凝乖巧地点了点头。
佟婆婆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你家大伯一家走亲回来了,好像不知怎么的闹起来了。你娘和三婶也很气的模样……你若是回去,自已小心点。”
大伯一家和和祖母还能吵起来?!
怎么可能,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鹤凝想不明白,又担心还没出月子的母亲。
感谢了佟婆婆,就向家的方向小跑过去。
刚到家门口,就听到正屋里传来大伯娘尖利的声音。
“别觉得你们现在多亏似的,等以后挣了大钱,给我家儒墨请个好夫子,再中了举,你们都跟着沾光!”
三婶反驳的声音也很大:“儒墨能不能中谁知道啊!现在你把银钱都拿走了,咱们全家喝西北风去?”
母亲也开口劝说,与三婶不同的是,她说话斩钉截铁:“大嫂,且不论您说的那庄买卖是否真的一本万利。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是喜欢脚踏实地地过日子,所以我们二房就不参与了。”
三婶立刻也道:“我和二嫂想的一样,再说了我也没钱啊!”
“你们这两个糊涂蛋……”大伯娘一时气急,竟骂起了人。
“人家那林有才说了,放钱十吊以一月为期,每月二分行息,合计一月间本利,共十吊零二百文!投得本钱越多,利息赚得也多,这不是赚发了!”
张鹤凝听到这里待不住了。
那、那不就是印子钱嘛!
所谓“印子钱”,其实就是古代的“高利贷”,因为借贷人每天都需要还钱,债主会在折子上盖印为凭证,以此得名。
每年因为还不起印子钱,倾家荡产、卖儿卖女,造成人间惨剧的家户随处可见!
因此每朝每代对于“印子钱”都是严厉打击和禁止的。
张鹤凝不知道他们这个朝代对于“印子钱”处罚如何,但是总归结果不会太好。
这种不道德的钱,绝对挣不得!
想到这里,张鹤凝急忙跑了进去:“祖母,我回来了!”
此时屋里还是三足鼎立的态势,保持中立缄口不言的祖母,还有两边站队的三个妇人。
张鹤凝假装没注意严肃的氛围,跑过去抱住祖母的膝盖。
“祖母,我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张老太太正被三个儿媳妇吵得头疼,看到小孙女跑过来,正好解了围。
“我们丫丫饿了?祖母给你做饭去。”
说完,张老太太指使着三个儿媳妇分工干活儿。
“老大家的去归拢归拢行李,老二家的和我做饭,老三家的去把你公公他们都叫回来。”
报幕员三婶直奔地里去找公公和自已相公,播报时事新闻去了。
孙桐花掀开厨房的门帘,只见女儿正在灶台烧火,张老太太在一旁切菜。
“老二家的,亲家公以前也是出去跑过见过世面的。你和娘讲实话,这借钱给别人的事儿真做不得?”
孙桐花父亲是经商的,早年走南闯北挣下不少家业,见多识广。
若不是后来她娘没得早,哥嫂只知道坐吃山空,她也不会半卖半嫁到张家来。
没有娘家支持,再加上当年她哥太过贪婪,所以婆母很看不上她。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婆婆对她如此客气。
思忖再三,孙桐花道:“娘,您可还记得圣祖爷在世时,有一年好多官宦人家被封府流放。咱们县当时的县令姓贺的,也被捉了,就是因为大嫂说得这个活计。”
听完儿媳妇的话,张老太太愣在当场。
那位姓贺的县令她有印象,那时她还没成婚在家做姑娘,给望镇上给做工的父亲送饭。
正赶上那位县令回府,一台金丝轿子几个年轻有力的轿夫稳稳抬着,一出轿子身上的穿着、帽子上的碧玉,那是看一眼就鼎鼎的金贵!
“那为何还有人要做这个活计?”
“因为太贪心了。”
清脆的童音从灶台旁传来,张鹤凝迎着祖母和母亲的目光。
“和我一起玩的三三最喜欢吃鱼,即使知道去河里捉鱼会被爹娘打屁股,他还是会去。他们就和三三想吃鱼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事儿到底做还是不做,张老太太一直没有表态。
饭做好了,张老太爷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
大伯也从友人那里美滋滋地集资回来了。
“这事儿做不得。”
听到父亲这话,大伯顿时急了。
“爹,这么挣钱怎么做不得?有才他们那边好多人都投了钱了!”
不想张老爷子却很是坚持,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大伯发了火。
“不行就是不行,哪儿那么多废话!”
这话一出,屋内的一家子都愣住了。
张老爷子忍了忍火气,一摆手连饭都没吃就进了屋。
张老太太连忙追了进去,待了会儿又叫三个兄弟进屋,剩下一屋子妇人大眼瞪小眼。
等了半个时辰,爷四个才出来。
大伯像只斗败的公鸡,缩着脖子,沉默不语地吃着饭。
其余的两兄弟也默默不语,性格不同的三兄弟竟然出奇地保持了一致。
毕竟在这件事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自已大伯一家原来全都死在了印子钱上。
被高得吓死人的利息逼得一家人都上了吊,张老爷子的父母早亡,全靠哥哥把他养大,情谊很深。
当年出殡的时候,老大六岁老二五岁还天天玩泥巴,自然记得不太清楚。
张老爷子不忿,想去西凤府告状,还没出发那姓贺的就被抓了。
后来张老爷子为了远离那伤心地,独自一人搬离了村子,来到了清水村成了婚。
“被抄家那天,我特地去镇上看。他一身粗布衣服被押了出来,披头散发、哭爹喊娘的。我那时候只觉得心里痛快,却也害怕。那么风光的人,说杀就杀了,十几颗头颅滚了一地。”
张老太太听完,也不禁心寒,将两人的褥子被子铺好,偷偷握上了老头子的手。
二房、三房并无人心动,很早就睡了。
只有大房刘翠还在不依不饶:“钱都投了,还拿回来做什么!”
张显名躺在床上,心里虽不舒坦,却也知道好歹。
原来是不知道这事儿这么严重,如今知道了,自然是不能再做。
“我不都跟你说了怎么回事儿了!这事儿不能干,明天就去找有才把钱退回来。”
财帛动人心,刘翠不干了。
“你爱退你退,我娘家那份你管不着。”
张显名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由地又后悔起来。
自已当年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短视的女人,不怎么贤惠,更甭提聪慧了。
哪儿比得上……
“咳咳……”话题跑偏了。
张显名伸出胳膊抱住刘翠,温柔道:“我知道你贤惠,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是我害怕啊!若是你和儒墨真出了什么事,我哪里还活得下去!”
一番话下来,刘翠有些心软动摇。
张显名对自已媳妇那是手拿把掐,继续深情道:“我宁可穷苦一辈子,也不愿意你去冒这个险!家里没钱没关系,我可以用这笔钱去城里做个小买卖,等日子好了再把你和儒墨接过去过好日子!”
听到这些话,刘翠心中感动万分,扑到丈夫怀里表真心。
“相公!我都听你的,咱们把钱要回来供你做生意,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唉,可是当初是我求着有才带我的,现在要去找他要钱……罢了,大不了再求求他。”
听到自已身为童生的相公要去给别人低头,刘翠又心疼了。
“我明日陪你一起去寻他便是了,他还能和我一个女子计较?”
张显名立刻“感动万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又是一阵甜言蜜语,两人刚要亲近一番。
“嗷——”张儒墨一声哀嚎把夫妻俩吓了一跳,只见小胖子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少壮不努力,越来越安逸。还是鸡腿好吃……”
“相公,你努力多挣点儿钱吧……”
“好。”
大伯和大伯娘吃过早饭就出门了。
先将自已宝贝儿子张儒墨送到了学堂,又着急忙慌去了镇上。
张鹤凝今天早晨带着祖母给的小篮子又去了蒋夫人那里,篮子里是家里种的脆萝卜和祖母自已腌的小黄瓜,脆生生的很好吃!
到了门口,还没敲门。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男孩儿应该就是蒋夫人的儿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灵动。
“弟弟你好,我来找蒋夫人。”
小男孩儿将手里的小玩意儿塞进了口袋里,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进来吧。”
张鹤凝瞥了眼对方的小动作,跟着他进了门。
院子里又多了一驾马车,金碧辉煌、贵不可言。
正院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劝导声:“弟妹,我知道你和小叔情意深重。可是咱们家一直没有申爵,要是有个万一,咱们侯府的爵位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倒不如……”
“倒不如便宜了骏哥哥,快点儿让他承了我爹的爵更好。”小男孩儿眼神冰冷,站在院里的张鹤凝不由地投去赞赏的目光。
好小子,不是个怂蛋就好!
听到这话,正厅的人也坐不住了,来到了门边。
迎头的是一位被侍女扶着的贵妇,此时表情略有尴尬。
一袭华丽的锦衣,衣服上还用金线勾勒出漂亮的图案,领口处镶嵌着珍珠修饰,举手投足间足见大家风范。
张鹤凝看到了他身后神情冷淡的蒋夫人,她身穿简单的翠色锦衣,头发用一根玉簪固定,却比那满身金贵的妇人看着赏心悦目很多。
只见那妇人此时已经调整了神态,一片热情道:“昭儿快来,伯母给你带了好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蒋云昭看都懒得看,也不低头见礼,拉着一旁的张鹤凝走了进去。
“快来陪我念书,大早上的净是些马屁精,烦死个人!”
张鹤凝偷偷看向那贵妇人,此时脸色难看得很。
“弟妹,嫂子说的事儿,你好好考虑一下。今日昭儿读书,我先不打扰了,有事儿可以到镇上的醉仙居找我。”
说罢,贵妇将礼物放下带着仆从奴婢离开了。
蒋夫人心情也很不好,只坐着不紧不慢地教儿子和丫丫读书。
教了半个时辰,蒋夫人还是没有精神。
“大伯母是不是最近吃多了?”
蒋夫人回过神来,不知儿子为何会这样说。
“不然,她怎么那么大脸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蒋夫人想到周韵那一张大圆脸,确实挺大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香杏端着一盘瓜果从小厨房走了出来,忿忿地放到了桌上。
“要不是凭着她哥这两年建了些功劳,她哪里敢这般与夫人说话!”
蒋夫人却并不觉得太过愤怒,朝堂上一向如此。
孰强孰弱,不过都是帝王手下的棋子罢了。
以前她家文宇在的时候,也是这般帝王恩泽,庇佑全族。
现在轮到文宇大哥当家,若是无上面的默许,她嫂子平日里也是个要脸的,怎么好来说这些话。
“夫人,那位娘子之前和您关系如何?”
这话问住了蒋夫人,她细细想来。
其实自从她嫁进蒋国公府,她们妯娌俩一直相处得不错,大嫂这个人不是沾财爱利的主儿。
大哥蒋文斌身子不好,喜文不喜武,所以世子的位置就给了文宇。
文宇过世后,大哥大嫂也是一直说世子的位置给昭儿留着。
可是从去年开始,家中请封世子的书信一封接一封。
她也不禁经常感叹,人心易变。
“之前一直关系不错。”
张鹤凝点了点头,她猜也是。不然依照蒋夫人的脾气恐怕早就将那夫人大棒子打出去了。
“我看她给这位弟弟准备的,衣物吃食书籍纹饰都很齐全,不像是对弟弟不上心的。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难事?
蒋夫人立刻动起了脑筋,家中公婆去世得早,她婆家哥哥得力,孩子也大了……
孩子!
昭儿今年五岁了,骏哥儿也十四岁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蒋夫人豁然开朗,站起身来衣服也没换:“香杏,走!跟我去趟醉仙居,我得好好问问去!”
蒋夫人向来雷厉风行,刚奔到门口正巧碰到自已侄儿带着三元回来了。
“三元,正好把马车拉出来,送我和香杏去趟醉仙居!”
林烨只觉得一阵龙卷风刮过,他家三元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看到马车“哒哒”的背影。
69書吧
一扭头,两个小脑袋正从正厅的门口扒着望向自已。
林烨刚走过去,只听表弟喃喃道:“表哥,我肚子饿了。”
林烨:……
“你多添些柴进去,不然一会儿火盖灭了。”
站在板凳上的张鹤凝将豆角茄子放了进去,蒜瓣和葱花的香气一下炸了出来。
林烨黑着脸,听话地将木柴丢进烧的正热的灶台里。
张鹤凝倒入热水,放入滑溜的粉条,又转身去揉面。
她早就想做个素乱炖盖被,又香又管饱!
在家不能暴露厨艺,也不能用白面做“被子”,如今可以痛痛快快地展示一下了。
更何况,还有个给烧火的白工。
君子远包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个小丫头居然威胁他、看不起他!
什么“不干活儿没饭吃”、“你这么大人难道要让我们两个小孩子自已做饭吗”,怼得他死死的。
偏她说的也没错。
家里现在就他们三个,他一个大人若是什么也不做,等着吃两个小娃娃做的吃食,太没脸。
若是自已不吃,就让他们俩瞎捣鼓,万一被火烧到了,也不成!
最后,他还是默默坐到了灶台旁。
张鹤凝掀开锅盖,满室飘香。
“哇!”一旁端着调料的蒋云昭闻到香味儿,一脸憧憬希冀之色。
“小凝姐,你做饭好香!比香杏和娘做得还香!”
她将擀好的面皮放进锅里,努力将下面的菜和粉条都盖住,扭头笑着对蒋云昭道:“别着急,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蒋云昭早就肚子饿了,此时闻到香味儿,有些站不住脚。
张鹤凝见他跟个小皮球似的,到处乱转,干脆给他找点儿事做。
“小昭,你去先把碗筷摆好。”
蒋云昭从来没做过这些,平日里都是看香杏和蒋夫人忙活。
此时一听到自已可以拿碗筷了,知道马上开饭,欢欢喜喜地奔着碗橱去了。
蒋夫人和嫂子聊了半天,终于被她把真相挖了出来。
自从三年前,她不顾阻拦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离开繁华的凤阳城,自然惹了那位不快。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自那之后,国公府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先是政敌们在朝堂上泼污水污蔑,而后蒋家的兵权因蒋文宇的逝世也被夺了。
大伯在朝堂上原本是吏部侍郎,这两年处处受到尚书排挤,如今兼任翰林学士失了职权。
本来给骏哥儿议好的亲事,去年亲家也有了反悔的意思,实在是逼得夫妇二人没了办法!
“妹妹,若不是我哥哥还有些军功,母家撑着我,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嫂子在她面前忍不住低泣。
蒋夫人却知道这是那位故意放纵其他人,一起排挤蒋家。
否则即便文宇不在了,凭借多年功绩,那帮人也不敢这么作弄人。
秦舒一声冷笑,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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