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屋外的牛车上已经放满了要带去镇上贩卖的物品。
张鹤凝抱着自已的小背篓站在牛车旁,看着祖母张罗着父亲将两张兔皮、一篮子鸡蛋以及装着蘑菇、木耳等山货的竹筐放到了牛车上。
牛车上的空地还有不少,祖母索性叫父亲把编制的背篓也放了上去,还有家中女子缝的帕子也用方布包好塞给了父亲。
“这帕子我已经同镇上赵氏布庄的老板娘讲好价钱了,你去了给她便是。”
张显军将女儿连同她的小背篓一起抱上了牛车,赶着牛车离开了家。
春天温和的风吹过了田间的青绿,也轻抚着农人们的面庞,张鹤凝抱着自已的小背篓怀揣着希望。
距离清水村七里之外就是他们要去的古汶镇,张显军熟练地找了一块儿合适摆摊的地方,将牛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此时旭日东升,集市上的摊位慢慢铺满了街道两侧,人群渐多,热闹的氛围渐渐高涨。
张鹤凝帮着父亲将物品整理放好,转头向父亲撒娇:“爹,我想把我的小蘑菇也放上来。”
张显军见摊位上并不拥挤,便点头答应。
只见女儿将自已背篓里的小蘑菇倒了出来,按照大小分成两小堆。
心中暗笑,这小娃娃真聪明,居然还知道分出好坏大小来卖。
张显军做运货工之前,也曾打猎来镇上摆过摊位,眼见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便开始售卖吆喝起来。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上好的兔皮,蘑菇,木耳,背篓嘞~”
随着张显军的吆喝声,一个衣着齐整的人走了过来。
“大哥,您看来点什么?”
对方扫了眼张显军面前的蘑菇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刚要离开又突然停了下来。
退回来两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张鹤凝面前的小蘑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蘑菇怎么卖啊?”
见来了客人,张鹤凝刚要开口,却听一旁的张显军热情道:“八文钱一斤!您看,我们这都是自已上山采下来的,鲜得很!”
对方连忙点了点头道:“我们一家都喜欢吃蘑菇,你这些我都包了。”
“都、都要了!”张显军又惊又喜,拿了一个背篓将自已面前的蘑菇都装了起来:“大哥,这个背篓就送您了,一共三十二文。”
男人看了眼小姑娘面前一个没动的蘑菇,惊异指着张鹤凝问道:“你们俩不是一家的?”
张显军笑着回答:“是一家,这是我女儿。”
“那她的蘑菇你为何不一起卖给我?”
“伯伯,我的蘑菇是我自已摘得,我自已卖。”张鹤凝龇着小牙笑了。
“那你的蘑菇我一齐买下。”
“好!”张鹤凝一脸天真地将蘑菇放进了父亲的背篓里:“伯伯给我六文就好。”
男子脸都黑了。
气愤地指着张鹤凝面前那一小堆一动未动的小蘑菇,质问道:“那些蘑菇你怎么不卖给我?”
张显军也不明白女儿为何这样,刚要让她把剩下的小蘑菇都给人家放进背篓里,就听自已闺女甜甜地道:“可是那些不是蘑菇,是松茸啊,伯伯。”
松茸?那是什么?
“松茸要比蘑菇贵多了呦!”张鹤凝对着那男人眨了眨眼。
男人顿觉尴尬,连忙掩饰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就一起卖给我吧。”
“一两银子,谢谢伯伯。”
一两银子!
张显军被闺女报出来的价钱吓了一跳,以为闺女不懂事,漫天要价。
“小孩子不懂……”
“好!我全要了!”
男子一脸喜色,说实话这松茸很小实在不是什么珍品。
但是他家大人祖籍云南,就好这一口。
偏偏这松茸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其他地区很少有。
今日看到这些小松茸,他都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这是一两银子”,男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又数出四十文钱:“多的两文是背篓的钱。”
长这么大还没有到手过一两银子!
张显军赶紧将那些宝贵的松茸用油纸包好,单独放进了背篓里。
颤抖着伸出手去接男子手里的钱——三十七文……
张显军愣住了,眼看着那男子将碎银子以及三个铜板放进了笑得热情洋溢的闺女手里。
“小丫头,以后还有货的话给伯伯留着。”
张鹤凝捏紧手中的碎银,爽快建议道:“没问题!伯伯你要不要给我爹爹留个地址,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直接给您送到家里。”
男人一听觉得颇有道理,转头对着张显军道:“下次直接送到县衙后面的杨府,就说你们找周管家。”
周福说罢,提着背篓转身走了。
张鹤凝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思忖:县衙后的杨府,难道是县令家?
扭头看到一旁目光灼灼的亲爹,张鹤凝把银子揣进兜里,笑得比花还甜。
“爹爹,等下次上山,我告诉你松茸长什么样子。”
张显军只能暂时放下对那一两银子的期盼。
刚刚他太激动了,没仔细看松茸长什么样子,还得靠闺女。
受到一两银子的刺激,张显军更加热情地招揽过往的人群。
到了晌午,他们的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被挑拣剩下的木耳也被一个大娘用两文钱全包了。
买完后,张显军火速装好了车,就拉着女儿来到了赵氏布庄。
此时,老板娘赵氏身着碧色襦裙,正在店里打着算盘,见到张显军微微一愣而后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你是张姐姐的儿子吧,我记得之前你送她来过一次。”
张显军不善言辞,只笑着点了点头。
张鹤凝暗叹了口气,站了出来:“姨姨好!”
老板娘惊喜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呀,真乖!”
“嘻嘻,姨姨,奶奶叫我们送帕子来给您。”
张显军连忙将小布包奉上,老板娘笑容满面地接了过来,还招呼两人进去坐。
店内都是看布料的女子,张显军连忙摆手拒绝。
老板娘便将包裹当面打开数了数,帕子布料一般绣工也是中等,十五条共四十五文交给了张显军。
张鹤凝与父亲一起和老板娘客气告辞,驾车离开。
今日卖了一百五十六文钱,回家后其中的九十六文要交给张老太太,剩下的六十文三房平分。
但其实父亲打猎的价值要远远超出二十文的价值。
而家中的大伯和大伯娘为了儿子对于家中活计还算上心,毕竟每年家中的银钱有很大一部分是供给小胖子上学用的。
三叔在农活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付出的劳动量很低。三婶还是个爱占便宜的自私性格,经常想尽一切办法捞钱。
即使如此,祖父祖母却对三叔三婶很是宽容。
为此,这些年她娘没少和她爹吵架。
每次她爹都会苦哈哈地说,咱们就丫丫一个丫头,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把她娘气得不行。
现在有了虎头虎脑的弟弟,父亲的想法会不会有改变呢?
想到这里,张鹤凝决定引导一下自已的老爹。
“爹,你每次都给奶奶交那么钱,为什么咱们家的钱还是不够花呢?”
张显军笑着道:“因为咱们家人口多,要吃好多饭。”
张鹤凝故意歪了歪头,故作疑惑道:“可是我们每次喝的粥都很稀,吃得也都是野菜,要用那么多钱吗?”
张显军愣了一下,才慢慢道:“你堂哥上学读书也要花很多钱。”
露出惊讶的表情,张鹤凝状似忧愁道:“那等弟弟上学的时候是不是要花更多的钱呀?”
张显军这次没说话,面色凝重起来。
现在家里供养大侄子读书都这么难,还能再供得起自已的儿子吗?
以前,他只有丫丫一个女娃,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
小虎出生这么多天,老太太也没怎么抱过。当初大侄子出生后,他娘可是乐得合不拢嘴,每天都要抱着搂着。
如果家里只能供养一个孩子,他娘会选择小虎吗?
不会。
几乎是下意识,心底里就浮出了答案。
张显军心中一冷。
那以后自已岂不是要一直挣钱供养侄子读书,不!
或许连小虎长大后,也要每天累死累活地下地干活,继续供养他的堂兄!
张显军心中一痛,不甘的情绪充斥在胸口,久久难平。
张鹤凝安静地坐在牛车上,依偎在父亲背后。
村口缓缓出现在眼前,张显军突然将牛车拉停。
“这十文钱你拿好。”
张鹤凝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十文钱乖乖地揣进兜里,看着父亲黝黑的面庞。
“还有……松茸的事,别和家里人说。”
张鹤凝点了点头。
老爹终于开窍了!
回到家里,张显军将牛车卸下,给老牛倒好草料,转身去找老太太交账。
张鹤凝趁机跑进了娘的屋里。
孙桐花正在给她爹缝补衣服,看到她回来惊喜一笑。
张鹤凝扑到母亲怀里,轻声道:“娘,我给你个惊喜!”
孙桐花以为女儿在逗她,故作好奇道:“什么惊喜呀?”
下一秒,一块亮晶晶的碎银子出现在她面前。
孙桐花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
张鹤凝赶忙把卖松茸的事儿和她说了,还贴心地为自家憨厚老爹说好话。
“爹说,银子和松茸的事儿不和其他人说,还偷偷塞给我十文钱。”
孙桐花面带喜色,却有些怀疑道:“你爹、你爹真是这么说的?”
“嗯”,张鹤凝压低声音道:“爹爹怕以后弟弟读书后我们吃不上饭,所以才偷偷攒钱。”
听到女儿说“弟弟读书”四个字,孙桐花才相信。
美滋滋收好银钱,嘴里还嗔怪着:“榆木脑袋,总算开窍了。丫丫,你这银子娘给你攒着。”
张鹤凝点了点头,看母亲还沉浸在幸福中,便脱掉鞋子爬上床去看小虎。
弟弟现在已经从皱皱巴巴的小猴子变成了爱吃爱睡的小猪仔,脸上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张鹤凝轻轻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
嗯,奶香奶香的!
大伯一家去了外家,没有大伯娘在,三婶天天嚷着活计做不过来。
张鹤凝无奈,只能暂时歇了去香杏姐姐那里学字的心思,待在家里帮三婶和祖母做家事。
这天临近晌午,祖母做好了野菜团子和米粥,祖父带着三叔去浇地。
没有大伯分担三叔只能被老爹压着干活儿,一连干了好几天,老太太心疼小儿子。
咬了咬牙,从存着鸡蛋的篮子里拿出三个小鸡蛋,用猪油炒了一小盘香喷喷的炒鸡蛋。
三婶抢着要去送饭,祖母却把篮子塞进了她的手里。
“丫丫去送饭的时候走路慢些,别撒了。”
张鹤凝点了点头,在杨芳羡慕眼神中出了家门。
69書吧
“丫丫!你可不能偷吃吧?”
三婶的警告从身后幽幽响起,差点没把她晃倒。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好吗,三婶!
走在田间小路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不少,张鹤凝都笑着打招呼,不认识的也会露个笑脸。
“丫丫去送饭啊?”
“是的,黄婶婶。我去给爷爷和三叔送饭。”
说笑着,她来到了自家的田地边。
祖父正坐在一棵大树的树影下休息,三叔在爷爷身边不顾形象地躺倒在了地上。
张鹤凝快步走到祖父身边:“爷爷,奶奶叫我来送饭。”
祖父还没说话,一旁的三叔灵活地爬了起来。
“丫丫,你可来了!你叔都快饿死了!”
感受到了三叔对食物的渴望,张鹤凝赶紧把篮子放到了地上,揭开了表面的盖布。
只见里面躺着四个菜团子和一大碗米粥,下层还有一小盘金黄喷香的炒鸡蛋!
“有炒鸡蛋?!”三叔激动坏了,抄起筷子就赶紧尝了一口。
看着那一脸幸福的模样,张鹤凝觉得他感动得都要哭了。
“爷爷,您也吃。”
张鹤凝给爷爷递了筷子和菜团子过去。
“丫丫,你也尝尝鸡蛋。”祖父看小孙女一直盯着小儿子吃鸡蛋,以为小孙女是馋了。
“我在家吃完饭了,爷爷。”张鹤凝笑着真诚地道:“爷爷和三叔这两天辛苦了,应该吃点鸡蛋补一补,你们快吃吧”
张老爷子接过吃食和筷子,看了看孝顺懂事的小孙女,又瞅了一眼只顾自已、狼吞虎咽的小儿子。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微风拂面,田地里泥土的香气沁人心脾,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色生命力。
此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驾豪华的马车停在了他们身后的山坡上,车帘被拉开一点点。
不多时,衣着整洁的车夫快步走到了爷仨跟前,高傲地抬着头。
“哎!连横书院在哪儿啊?”
三叔“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笑得比地里的油菜花还美:“就在这里沿着那条路向南走,一直走到头再往西一拐就是了!”
“行,知道了。”
车夫掏出半块碎银子扔给了三叔,转身跳上马车驾车走了。
窗口的挂帘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掀开,俏生生的一张小脸露了出来,又快速地被后面华贵的夫人拉了回去。
三叔瞪着眼睛看着碎银子差点儿喜极而泣!
“我的娘啊,这家人真大方,居然给了半两银子做打赏!”
张鹤凝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中生疑:“刚刚马车上坐着的好像是个女娃娃。”
三叔把半块银子左包三层右包三层,头也不抬地道:“就是女娃子!四年前年朝廷不是开了个什么新令嘛?你大伯当时还说来着,就是从本次科考开始女娃娃也可以去参考了。”
“真的?!”
张鹤凝简直不可置信!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
张鹤凝转身向着村里的方向跑去。
侄女小嗓子一声嚎叫把张显贵吓了一跳,摸着耳朵看着小女娃越跑越远的背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咚!”脑袋上被狠狠一敲!
张显贵抱着被打的头抱怨:“哎呦!爹你为何打我?”
“把银子交出来!”
张老爷子显然不打算惯着儿子迟来的“叛逆期”。
“交不交?”
“不……哎呦!”
张鹤凝越跑越快,身边的景色在疯狂地倒退。
自已一直保护得干干净净的鞋子也溅上了泥水。
终于,那座大青瓦房的影子出现在了视野中,越来越近……
“香杏姐姐!”
张鹤凝跑进屋子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一驾简单低调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里。
青衣独立,一个翩翩少年正拿着一本书卷朗朗而读。
“君子有诸已而后求诸人,无诸已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眼神明亮,貌如冠玉。
真真当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张鹤凝愣在原地,完全忘了自已来的初衷,只觉得原来这世上竟有的人物!
“你是来找香杏的?”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随风而至。
张鹤凝立刻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
对方冷漠的眼神,让她更加尴尬。
“她和婶母去买吃食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完,对方拿着书臭屁地坐在石凳上,不再理会她。
张鹤凝心中暗暗吐槽一声“装B少年”,幸而披着小女娃的皮,还能装装天真。
“哥哥,你也要考科举吗?”
“嗯。”对方随意回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什么,转头问:“你刚刚说‘也’?”
张鹤凝背着小手,亮出一口小白牙,笑成了眯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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