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撤口!”
两声暴喝在屋内炸响,吓了张鹤凝一跳。
在她身后,祖母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
将她拉到一旁接过饺子,问道:“丫丫,饺子是哪儿来的?”
“我帮香杏姐姐择菜,她给我的。”
她不敢说是教主仆俩和面,毕竟他们家的面粉米袋只有张老太太有资格管,原身根本不会和面。
张老太太点了点头,夸了一句“好孩子”,便对着三婶道:“你刚做了活儿,手不干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洗了手再吃。”
说罢,扫了一眼心急说成了“撤口”而尴尬的大伯母,端着饺子扭头走了。
张鹤凝都可以把祖母眼中的情绪文字化了。
两个现眼包!
饺子被端走了,三婶和大伯母看着对方憋气,扭头各自去做活儿了。
没人搭理的张鹤凝撒腿就跑去了自家屋子。
“娘!我回来了。”张鹤凝刻意压低了声音,迎面看到的却是她爹憨厚苦闷的脸。
咦,她爹怎么没去上工?
张鹤凝一扭头,只见她娘低头抱着弟弟坐在床上。
张鹤凝把兜里的饺子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今天我帮香杏姐姐忙,她给了我一碗饺子。”
话还没说完,张显军就暴怒而起,指着她骂道:“人给了你东西,你不知道先去给你爷爷奶奶吃,自已偷偷拿回来,真是混账!”
张显军常年干活儿,面色黝黑,如今粗红着脖子,面目狰狞,确实很吓人!
张鹤凝被吓了一跳,可她也不是小孩子没有被吓哭。
倒是刚刚吃完奶水,睡得正香的弟弟被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一向柔弱的孙桐花生气了,对着自已丈夫冷声道:“你不用对孩子撒气,活计没了是我耽误了你!你觉得愧对爹娘,大不了我现在替你跪着去!”
说罢,孙桐花也不管哭闹的孩子,就要下地出门。
张显军立刻抱住下地的桐花,心里更是难受。
其实这事儿和桐花也没太大关系,铺子里最近经营一般,老板便想着裁掉一两个人。
听闻老板要裁人,几个伙计都很惊慌,他们大多有同乡或者住在城里比较相熟。
便把独身一人来自清水村的张显军推了出去,背着他在老板面前各种贬低。
昨天他丢下运货的任务,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跑回来,更让老板觉得他不靠谱。
所以等今天他再去上工,就被老板结了这半个月的工钱,直言不再用他。
他和老板说了半天的好话,却毫无用处。
“其他人都说你泄懒疲怠,对活计不认真。昨天还自已跑回家里耽误运货。”
张显军平日里就是个嘴笨的,和老板解释也没被信任。
回来以后不敢面对好容易托关系将他送去做工的父母,就躲在自家屋子里生起了闷气。
“是我不该乱发脾气,被裁工的事儿,我会和爹娘说的。”
说完,张显军有些内疚地拍了拍张鹤凝的小脑袋,就要去找爹娘。
张鹤凝拉住他的手,解释道:“爹爹,饺子是香杏姐姐送我的,我拿回来几个想给你和娘尝尝,剩下的都给了奶奶。”
张显军闻言,知道自已冤枉了闺女的更加羞愧。
张鹤凝善解人意:“爹爹,你去和爷奶谈正事吧。不过最好别当着其他人说,不然大家都要心情不好了。”
张显军只觉得闺女真是太懂事儿了,心里决定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
等张显军出去,她娘已经恢复正常抱起弟弟淡定地坐到桌子旁。
“丫丫,快过来吃饺子,别等你爹了。”
张鹤凝:“……!”
“你爹就那个死样子”,看到女儿一脸吃惊的样子,孙桐花笑了。
对于丈夫运货的活计,她根本没在意。当初老太太最先问的是老大,却被大伯哥一口拒绝。
士农工商,商最末,更何况是给商人做工。
他是个童生出身,觉得太跌份儿。
老太太又想让聪明机灵的小儿子去,可是小叔子太过懒散。
一听说要去搬货卸货,每月的工钱九成都要上交充公时,就坚决不去。
只有自已家这个傻的,爹娘一说立马拍着胸脯子答应了,还说是爹娘看重他。
每个月累得要命,充公后的钱剩不下几文。
要她说,这活计没了更好!
张鹤凝听到母亲的解释,也放下心来。
五个饺子,她娘吃了三个,她吃了两个。
刚吃完,他爹就端着饭食回来了。
今天是三个玉米饼子和两碗稀稀疏疏的粥,都没有米汤黏糊。
昨天还有鸡蛋,今天就没有了。
很显然,因为被裁工的事,爹爹和娘的待遇又降低了。
“明天我就和李三哥他们上山打猎,补贴家用。”
孙桐花问都不用问,打回来的猎物肯定也是要充公的。
三人吃完,赶紧躺下睡觉了。
油灯废银钱,没有特殊重大事件,一般人家都是不用的。
所以村里只要天黑,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早睡。
此时大房家的屋子里,却亮着一丝微弱的光。
夫妻二人蹲在炕下,一人偷拿着蜡烛,另一人拿着钱袋子正往外倒钱。
炕上的小胖子打着小呼噜,睡得正香。
69書吧
“孩子他……相公,咱们偷拿老太太的钱,若是被发现了就完了!”
“你懂什么!”张显名眼睛一瞪:“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咱们家儒墨!”
刘翠叹了口气。
家中统共十亩田,这么一大家子吃喝,还有孩子要养。
看天吃饭的收成哪里够用!
偏偏二叔被辞了工,少了充公的那一个月两钱银子。
本来家中三分的银钱都是拿来让儒墨上学堂以及买纸笔的。
现下没了那部分银钱,他家儒墨的学费都不好交齐了。
这人怎么这么笨呢!
不过妇人生个孩子,你着急回来做什么?
这下好了,不但丢了活计还连累他家儒墨读书!
“你放心,那林有才是我上学时结交的好友。他家里有钱的很,看不上咱们这点小钱。”
“今天去镇上偶然碰到他,借着同窗好友的身份,他才与我说了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不然别人来找他,他都不理的!”
“你不记得了,咱俩成婚的时候他还来喝过一杯酒的!”
经过丈夫这么一说,林翠也有了印象。
她嫁给丈夫时,他还在准备科举。
那时他几个好友里确实有一个模样白净,穿着打扮都很贵气的青年。
心中稍安,她也不再阻拦丈夫。
不过……
“你今天去镇上做什么?”
“啊?”
第二天清晨,张显军吃完饭背起箩筐准备上山。和老娘报备完,才发现闺女没在。
“说是去香杏姑娘那里去学针线了。”
张老太太说完一拍大腿。
本来想让丫丫带点自家种的脆萝卜过去当饺子的回礼的,居然给忘了!
张显军没在意这事儿,跟着来寻他的李三背起家里准备的竹篓一起上了山。
要说他们村倚靠的这座山还是很大的,清晨不仅山雾缭绕,还有泉水哗啦啦流过的声音。
平日里打猎不仅会遇到山鸡野兔,在溪水中也可捕鱼捉虾,甚至这富饶的山林中还有很多野菜野蘑菇以及春笋等等。
因为野山丰富,前些年爱上山打猎的农户不少。
可是前年一对兄弟俩上山打猎时,不幸遇到了一头大野猪。
偏那野猪刚下了猪仔,性情暴躁,直接把一个人戳穿,另一个人被咬得遍体鳞伤跑回了村里。
那户人家忙着给儿子看病,却也不敢当时再上山去寻回尸体。
过了两天后白找了几个大胆的老猎手寻了上去,才把尸身拉了回来。
从那时起,村里打猎的事儿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张显军也是那时被介绍去了城里做工,一晃两年过去了。
今年春天,上山打猎才又兴了起来。
为了尽可能避免祸事,现在上山打猎多是四五人结伴而去。
有段时间不打猎的张显军手艺还没有生疏,和同伴们一起做了不少捉野鸡野兔的套子。
等准备齐全想要在背篓里找水袋的时候,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张显军吓了一跳,着眼一看,居然是自已闺女丫丫!
“爹!”张鹤凝一脸笑。
“丫丫!你咋来了?”
她来一方面是想见识见识后山风景,另一方面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让自已也攒点小钱钱!
如果被母亲知道是肯定不会让她来的,但是父亲的话……
“爹,我想看看爹打猎时的英姿!我很乖,不会乱跑的!”
平时没被夸过,如今父爱英雄主义爆棚的张显军顿时被激励了!
“闺女,走!”
张鹤凝笑嘻嘻地跟着她爹来到了溪水旁。
张显军在溪水口处放了两块石头,让水流从石头中间流过。
不多时,就有大大小小的鱼儿被卡在了缝隙里。
张显军用草编了鱼绳,捡着大个儿的鱼捉了五条,用鱼绳串了两条递给了自已女儿。
结果……张鹤凝被突然塞进手里的大胖鱼弹了一下,坐了个屁墩儿。
张显军还担心女儿突然哭闹,没想到女儿很惊喜地又抱着鱼站了起来。
“爹,你真棒!”
此时同村的李三等人找了过来。
“显军,你怎么打点水就没影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李伯伯!”
张鹤凝连忙打招呼,李三是平日里和她玩得很好的狗蛋的爹。
看到多出来个小丫头,众人也觉得新奇。
张显军将串好的鱼给每个人分了一条。
大家席地而坐,从背篓里拿出干粮来吃。
张显军在女儿期待的目光下,把自已的玉米饼子分给了她一半。
吃完了干粮,几人重新回到设套儿的地方去查看有没有猎物。
肥兔子两只,野鸡三只,再加上刚刚捉到的鱼,简直是大丰收!
时间还早,他们在山野间采摘蘑菇菌类、木耳等等,第一次出来的张鹤凝最积极,背着个张显军新编的小背篓采了不到二斤。
张鹤凝背着小背篓采摘得很努力,她爹说了她摘到的东西,拿去城镇卖的时候会把钱给她自已收着。
这个是张家二老明说的。
毕竟这山上真正值钱的只有那些荤腥野味儿,其他的根本值不了几文钱。
张鹤凝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她要攒钱!
几个大老爷们儿一边在兔子窝和野鸡出没的地方设套,一边看着小娃娃撒欢儿地到处跑。
张显军刚在一个兔子窝旁设好套儿,一转头,只见自家小娃娃没了踪影。
“丫丫!”张显军顿时慌了。
周围几个汉子听到声音也扭头看过来。
“爹,我在这儿呢!”
看着闺女从一块儿隐蔽的石头后冒出头来,张显军松了一口气。
怕闺女出事儿,张显军干脆陪着她采了不少山菌,把小姑娘乐坏了。
等到太阳即将落山,几人又缴获了几只猎物,分割好便一起向山下走去。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下。
张鹤凝折腾了一天早就累了,后半程还在父亲背上睡了一会儿。
下山的时候却紧紧抱好自已的背篓,不禁让张显军暗笑一声“小钱串子”。
走到家门口,张老太太刚掀开门帘,一个灵活的身影已经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二伯哥回来了呀!辛苦了!”
杨芳毫不避讳地跑到张显贵身边,一脸兴奋地开始查看背篓里的猎物,还跟报幕员似的叨叨个不停。
“二哥带回来不少东西呀!两只肥兔、两只山鸡,呦!还有一条河鱼,蘑菇也有不少呢!娘、娘,你快来看啊!”
张显贵有些尴尬,放下背篓就站到了一边。
张老太太看她越来越不成样子,紧走几步把背篓塞到她怀里:“进屋去把鱼炖上,多放些蘑菇和木耳。你二伯哥辛苦一天了,赶紧做饭去!”
杨芳还处在兴奋中,看到那肥兔和野鸡,有些期待地问:“娘,那这兔子和鸡……”
老太太一个眼刀子过去:“先养着,回头去集市上卖了换钱。”
杨芳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卖了钱最后也都给大房儿子读书用了,哪如得两块儿肉吃得好。
“好吧,娘。丫丫你来帮三婶……咦?”
杨芳这才发现这小丫头也背着个满满当当的小背篓。
“丫丫,你也山上了?快来给三婶看看你背篓里有啥呀?”
张鹤凝把小背篓一抱:“三婶,这是我自已采得蘑菇,要拿去换钱的!”
杨芳眼神一闪,继续哄她:“给三婶看看有什么要紧的。”
张老太太见状,略一犹豫温声道:“丫丫乖,奶奶看看你采了什么?”
看到闺女微红着眼圈把背篓交了出来,张显军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娘,就是些山菌野菜……”
张老太太笑着道:“老二,娘知道你不骗人。娘是怕丫丫采了毒蘑菇回来,替她看看。”
说了这话,张显军也心里一震。
孩子采蘑菇的时候,他确实没仔细看,长辈替看一下也是应该的。
大大小小的蘑菇倒了一小堆。
张老太太和杨芳看了一眼就没再说别的。
倒是张显军认认真真帮孩子看起蘑菇来。
“我瞧着丫丫采的蘑菇没啥问题”,杨芳见父女俩没有藏什么稀罕货顿时失去了兴趣,一心只想赶紧炖鱼吃饭。
“你先去吧。”
得了老太太的话,杨芳提着鱼跑得飞快。
张老太太蹲下帮着张鹤凝父女收拾着地上的蘑菇,收回背篓里。
“丫丫,这些都是你辛辛苦苦采的。后天跟你爹去集市,卖了钱就是你的。”
说完,老太太去厨房和杨芳一起做饭去了。
难得没叫她过去打杂,爹拉着她往娘的屋子走。
“丫丫,你别怪你奶奶。她为了维持这个家也很不容易。”
张鹤凝点了点头,真诚道:“爹,我没怪奶奶,奶奶很辛苦我知道的。”
来到这个世界已近半年,她也逐渐摸清了家中人的性格。
张老爷子沉默寡言,是个典型的老黄牛般的庄稼汉子。
有了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丈夫,又生了三个儿子的张老太太年轻时没少吃苦。
好容易把三个儿子拉扯大了,娶妻生子养家,哪个不需要花费银钱?
所以老太太对于财政大权抓得很紧,儿子们成婚后也有了很多小心思,为了这个家她有时不得不猜疑。
她虽然偏心小胖子,却仍让他给三婶道歉;她虽然宠爱三叔三婶,也会在三婶做得过分时出言阻止。
当她冤枉了自已的小孙女,也会低下头帮她捡蘑菇。
他们回到屋里时,孙桐花刚把孩子哄睡。
父女俩都没有提及刚刚的事儿,反而和孙桐花讲起了山上的所见所闻。
孙桐花原本还气着张鹤凝偷偷上山,但听说是为了卖钱学针线以后心中欣慰。
还是她家丫丫听话,比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张儒墨强多了!
今天的晚餐终于开了荤!
炖鱼一上桌,大家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精光。
鱼块浸润在浓郁的酱汁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张老爷子身为一家之主,最先动筷。夹起一块儿放入口中,鱼肉鲜嫩多汁,能感受到鱼的鲜美在舌尖上化开。
里面的香菇和木耳浸润了鱼汤的美味,鲜咸爽口。
看到老爷子满足的表情,一家人也都大快朵颐起来!
在屋里的孙桐花也得了一大块鱼肉和几块蘑菇。
唯一让张鹤凝惊讶的是,大伯一家居然不在,回大伯母娘家去了。
“听说是她娘腿上的毛病又犯了,疼得厉害。”
老太太解释完后,不着痕迹地给她二儿子夹了一块儿鱼肉放进碗里。
少了大伯一家三口,大家都吃得饱饱的。
四叔还因为用饼子去蹭盘子里剩下的汤汁,被张老爷子瞪了一眼。
可能是因为吃到了鱼,也可能是为了以后能继续吃到鱼。
三叔三婶对自已这一房态度转变了很多,尤其是三婶很热情。
第二天她爹打猎回来,三婶又冲了上去。先是查看背篓,然后就是一番端茶递水伺候。
把她爹整得很尴尬的同时,又把她祖母召唤了出来,绷着脸给她一顿眼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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