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位先生不知是哪位?”
吕五金不善的目光望了过来,嘴角的笑都带着狠劲儿。
“古汶县学,李维海。”
原来是个县学的教书先生!好大的胆!
吕五金知道古汶县学连横书院,是由那个疯癫子邹仲甫入主。
邹仲甫他懒得理,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他还能怕了?!
“原来是李先生,那就请您以‘倚得东风势便狂’为其中一句,作诗一首吧。”
“在下愚钝,驽学多年却总是名落孙山,不会作诗,亦不会作词。”
李夫子的话已经叫周围人惊掉了下巴。
真刚啊!
张鹤凝敏锐地察觉到杨县令担忧的目光,以及周围人看李夫子的神情很明显地从“英雄”变成了“英烈”!
“不会?”吕五金总算抓住了把柄:“县学乃是地方培育英才之所,却有连诗词都不会作的先生。”
不怀好意的目光转到杨县令身上,今日他定要治那个杨守之一个不擅察人、任用昏庸之罪!
“杨大人,您来说说这样的庸才是如何入县学任教的?”
杨守之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半弯着腰对着这位北镇抚司的小权宦却无奈至极。
“大人,李维海平日诗书俱全,想是今日饮酒过度,故而胡言乱语。”
李维海也意识到自已的说辞过了,给老杨也找了麻烦。
立刻身子一歪倒在了桌上,醉的睁不开眼。
借口找了,台阶也给了,吕五金却不想放过这个出口侮辱他的人。
“醉了?他若是醉了如何能知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呀?”
李宿脸色难看地扶着父亲,慌急不已,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
“回大人,学子是李先生的学生,愿替老师回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维海身旁站出来了个小小身影,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一头挽起来的乌发,唇红齿白,一脸镇定地望向在座。
69書吧
这句话一出,满堂皆惊。
吕五金看着突然蹦出来的小娃娃,又打量了一圈碰到他目光就低下头的席中众人,哼笑一声。
“也罢,若你能替你老师作首诗出来,本大人就信你,不然这失察的罪名就要杨大人担下了!”
那小娃娃仿若不知危险,立刻应了。
对着满池荷花默了一会儿:“夏日已至,聚赏荷花,却不见春日之花坠落藏于地下。”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张鹤凝实在想不起来明清时期赞赏荷花的好诗好词,只能搬来一首龚大师的《已亥杂诗》。
抄袭使她羞愧,张鹤凝耳朵渐红!
好诗好词肯定会震撼当场,可惜这么好的诗从她个小孩儿嘴里吟诵出来,显然可信性太低了。
“这诗是你写的?”
最先发出质问的是吕五金,怀疑的眼神盯着张鹤凝,显然是一万个不信。
“这诗是前不久老师驾车外出游玩时写的。我、我不会作诗……”
说到后来,小孩儿好像已经要被吓得要哭了。
吕五金从新将目光放到了,趴在桌子上的李维海身上,突然露出个笑。
“李先生会作诗好啊,本大人就喜欢人才。晚上的宴席除了各位乡绅,就把李先生也叫上一起吧。”
一场好好的赏花会就这么被搞砸了。
张鹤凝也觉得自已倒霉透了。
刚一下车就踩了一脚马粪,杨府的大门上挂着两个红灯笼。
李夫子下了车就被莫名其妙热情起来的吕五金,带去了晚宴上。
而她和李宿则被一个高大威猛的侍卫在正厅的厢房里看管着,玩拨浪鼓。
李宿手里被拍了个拨浪鼓,鼓着腮帮子变成了一只快要爆炸的河豚。
一半是被气得,一半可能是被她鞋子上的马粪熏得。
“那个……”
她举手对着侍卫可怜巴巴地道:“大哥哥,我想去洗洗鞋子。”
能在北镇抚司里混的,基本上也是半个勋贵子弟,被这么熏着也不舒服。
她已经看到两次对方偷偷干呕了。
侍卫大哥赶紧在门口叫了个小侍女进来:“带着她去洗洗鞋子,速去速回!”
小侍女不过十三四岁,被吓得和小鸡崽一样,风风火火地拉起她的手撒丫子跑了。
后花园的池水旁,她一手拿着自已的小鞋子,一手拿着个大刷子正在洗刷刷。
侍女姐姐刚被一个很凶的嬷嬷叫回去做事了,临走之前还泪眼汪汪地担心她找不到回去的路。
世上还是好人多。
刚把鞋子刷完,正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蹲麻了的小细腿。
“你有事快说。”
“烨哥哥,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冷淡?”
呦~声音有点儿耳熟啊!
张鹤凝从池边的假山后偷偷往外巴望着。
只见两个高低不同的身影正隔着距离对望着,一个正是近一个月没见过面儿的秦烨公子。
另一位个子稍矮一些,被假山挡住了身子。
据自已多年看古装剧的经验,应该是个恋爱脑的小美女。
毕竟不可能有大老爷们儿声音那么甜丝丝滴!
只听秦烨同志老干部似的,正经严肃地道:“郡主殿下,我们已非幼年,男女有别,还需守礼为好。”
小美女娇滴滴的,突然害羞道:“烨哥哥,云儿心醉于你,就请哥哥疼疼妹妹吧!”
张鹤凝还没从那“哥哥”、“妹妹”的魔咒中回过神儿来,只听“啊”地一声惊呼。
可怜的烨哥哥貌似被扑到了。
张鹤凝从假山后挪了两步出去,只见一个略……很魁梧……快三百斤的壮汉正压着秦烨,欲行不轨之事。
“烨哥哥,你就从了奴家吧!奴家保证你当了驸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绝不让你受苦受气。除了不纳妾,奴家什么都依你,来吧~”
秦烨气得脑门上冒青筋,双手用力地抬着朱云麓的三层下巴,耳朵里嗡嗡作响。
自已这是造了什么孽!
不过是在姑母的册封宴上露了一次面,就被这小时候只见过一面的云麓郡主看上。
一个未出阁的皇室郡主,整天出没在他府门口、国学门口,甚至……厕所门口!
他不堪其扰,干脆和姑母告辞回到了古汶县,想借住在好友杨啸凡家中几日。
不想这位郡主杀出京城,一路南下竟然直接追到了杨府里。
难不成自已的清白真的要在今日被玷污了?!
秦烨只觉得双臂承载着千斤重,渐渐失去力气。
和大号炊饼一般大的脸,还有那撅起的嘴唇愈来愈近。
秦烨脸色煞白,恍惚间好似听到“梆”地一声轻响。
下一秒,云麓郡主的身子栽了下来,脑袋歪在了他的肩膀上。
秦烨侧头看去,她、她好似是晕了。
躲、躲过一劫?!
秦烨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老天保佑!”
“什么老天保佑,是我保佑了你。”
熟悉微奶腔又出现了。
只见云麓郡主如山宽厚的背上突然多了个小脑袋,正一脸坏笑地扫视着他。
“烨哥哥,你还好吗?”
秦烨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平日里清冷高傲的形象荡然无存。
“你、你快些去叫人来帮帮我!”
张鹤凝微一挑眉:“世家子弟说话这么不客气?连个‘请’字都不说。”
秦烨意识到自已说得确实有问题,连忙道:“对不住!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若是被人看到会有大误会,请你帮帮忙。”
张鹤凝龇牙一笑,毫不客气地伸出五个手指头:“一口价,五两银子。”
秦烨被五指山压着急得不行,连连点头:“成交!”
郡主下了令不准三元陪同,他就守在后花园门口焦急地候着。
张鹤凝叫来了在护院门口站成了望夫石的三元。
三元一见到自家公子就红了眼眶,刚要哭就被张鹤凝捂住了嘴。
三人一起努力将郡主推到了一旁的地上。
秦烨正整理着衣服,一只白嫩的小手突然伸了过来。
“嘻嘻,做买卖一定要讲诚信啊,秦公子。”
“三元,拿五两银子给她。”
三元将郡主安置在假山后,一边从荷包里掏银子一边嘟囔:“都是熟人了,还好意思要钱。”
张鹤凝神情不变,笑嘻嘻地接过银子:“亲兄弟明算账,今日之事我肯定保密,绝对不会说出去!”
“这还差不……”
三元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公子拍了一下,被吓了一跳,才听到不远处又响起了脚步声。
三人躲进了假山里,昏暗狭小,张鹤凝被两人挤得几乎站不住脚。
金鸡独立的姿势太难,张鹤凝只能伸手拽住旁边人的衣服。
咦?这一块块的,怎么这么硬?
张鹤凝下意识地捏了两下,随后小手就被一只微湿的手紧紧握住。
黑暗中被摸了腹肌的人,又变成了熟透的虾子。
“吕大人,您刚刚所说的筹米赈灾之事,请恕卑职恕难从命!”
“杨大人,筹米赈灾乃是经过陛下与内阁商议后施行的政策,您这话是想抗旨不尊?”
吕五金阴柔尖利的嗓音吸引了张鹤凝的注意力。
原来晚宴主要目的是筹米赈济灾民,难怪邀请了整个古汶县的富商乡绅们。
“卑职并非想要抗旨,只是古汶县地少人稀,要筹粮一万石太过困难!”
一万石?!
张鹤凝心中一惊,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如今不是粮食收获的季节,古汶本地老百姓们还等着秋季粮下锅呢,如何能让粮给别人?
五千石是六十万斤粮食,因最近旱灾繁重,米价二两二钱银子一石。
按照市场价,向富商买米大概需要一百三十二万两银子。
可是吕五金只带了三十万两的银票,连总数的零头儿都不够!
商人们一向精明,哪儿能上这样的当。
宴会上,连杨守之听了都摇头,哪怕是成本价都够不上来。
可是吕五金后面的话却让他差点儿跳起来!
“既然各位拿不出那么多的粮食,那就没办法了。”
吕五金扭头对着杨守之道:“那就将粮税提高两倍,交不上的就收地,收上来的土地再由官府卖出,所得金银去其他府县买米。”
这话一出,商人眼睛都亮了。
一个个宛如馋狠了的饿狼!
看似吕五金是在说卖地买粮,实则是在暗示在座商贾,他会将农民土地用作补偿商贾们的差价!
民以食为天,封建土地制度下的土地永远是最保值的。
这个提议一出,米商们也不说自家商铺没米了,其他商贾也不说买不到米了。
甚至有的商贾干脆道:“与其两位大人劳心劳力卖地再去买米,不如让我等将土地买下,为大人分忧!”
恬不知耻,贪得无厌!
杨守之直接对商贾们下了逐客令,只说此事还需再行商议,万不可急。
得不到本地县令的支持,政令难下,措施难行。
吕五金只能将杨守之请了出来,进行劝说。
杨守之大人坚持道:“总之您所言‘售地买粮’绝不可为!此举看似可解江西府困境,实则损害古汶百姓之利深矣。”
张鹤凝闻言暗暗点头,古汶百姓被高税收逼得被县衙收回土地,靠什么过活?总不能为了赈济江西省,就不管古汶百姓们的死活了吧!
听到杨守之不留情面的拒绝,吕五金也冷了脸,嘲讽道:“江西分宜是什么地方,还要杂家提醒你?那是严大人的老家!若是江西流民暴动,伤了严老的家族亲眷,到时……哼!”
杨守之气得直哆嗦。
为了保护严嵩的亲族家眷,就要牺牲他们古汶县的百姓,那是几万条人命啊!
“杨守之,杂家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去看看其他府县,哪个不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别给脸不要脸!”
杨守之目光冷冽,直戳吕五金的肺管子:“我倒不知道这天下竟然姓了严,您干脆改了名号叫吕啸天罢了!”
说罢,也不理会吕五金扭头便走。
吕五金气得冒烟,在杨守之身后大声叫嚷:“杨守之!明日我就奏本参你,你就等着滚回云南老家啃蘑菇去吧!”
杨守之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后花园只剩下吕五金深深的喘气声。
原本在后花园守着的侍卫急忙小跑到吕五金身边:“大人,他竟敢对您如此不敬,不如……”
“住口!你说得什么屁话!”
吕五金一声怒喝吓住了侍卫。
过了两息,狠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是朝廷命官怎能随意斩杀。去,查查他这些年的履历还有身边的至亲好友,就算扒层皮也得给咱家找出个泥点子来!”
“是!”
随着脚步声远去,空荡的后花园重归寂静。
躲在假山内的三元被挤在最里面,刚想让公子退出去。
却被一大一小两只手一齐捂住了嘴巴。
张鹤凝个子矮小看不到外面的情况,秦烨却透过缝隙看了个清楚。
吕五金确实已经走了。
那个高大的侍卫还站在原地,身影与漆黑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如同一只轻盈谨慎的豹子,慢慢地靠近假山。
豆大的汗滴从秦烨额角上滑落,落在张鹤凝手背上。
张鹤凝清晰地感觉到了身边人越来越紧绷的身体,伸手将袖子里的碎银子掏出一块,用力一丢!
“啊!”假山后一声呼啸惊撼山林:“护驾护驾!”
假山内的三人浑身一震。
郡主真实的嗓音是这样的?!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