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也笑着迎了上去,两人拱手寒暄。
张鹤凝却有些不解,李夫子走过去前貌似嘟囔了一句“妈蛋”?!
什么鬼!
只见两人表面上一副笑意莹莹,说话却有些咬牙切齿。
“林如晖兄也在啊!听闻林兄前两日练字闪了腰,不知是否痊愈啊?”
“早就好了,有劳李兄挂怀。余亦听闻李兄因为贪酒被夫人罚在门外,家和万事兴,还是早日低头道歉为妙啊。”
“哈哈哈……有劳林兄关心了!”
这诡异的一幕实属让张鹤凝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向身旁的小师兄问问情况。
李宿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那位张先生的小弟子走了过来。
张鹤凝只能闭上了嘴巴。
“宿弟,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小弟子和李宿差不多大,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李宿也是一样的表情,略带歉意道:“我父亲也是,望舅父勿要生气太过。”
见林孜文问起张鹤凝,李宿还为两人介绍一番。
这边温馨晴朗,两个大人那边却是暗潮涌动,恨不得把对方的手腕子拉下来。
“鹤凝妹妹勿要担心,他们二位自小便是这个样子,祖父也没办法。”
“祖父?难道林先生和夫子是……”
李宿点了点头。
两人原来是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的师兄弟。
师祖姓林膝下只有一女,便收养了养子林如晖,后来收了徒弟李维海。
两人学识人品皆佳,幼时情同手足,与林氏女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可是在李维海中了秀才后,向师父剖白了自已对林氏女的爱慕之情,气坏了林如晖。
林如晖接受不了“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泡我妹”的剧情,小宇宙爆发自此两人一见面便是冷嘲热讽。
然而林氏女遗传母亲,从小身子不好,生下李宿哥俩身子便垮了,断断续续地病着。
李夫子爱妻如命,带着妻子四处求医,甚至为了多陪陪妻子也不再去考科举。
而林如晖一步登科,官拜正四品却因人品正直得罪朝中人物,三年前被罢了官,回到老家古汶县。
“哼!吹了这么久,除了小宿你教出来哪个拿得出手的学生了?”
“你个无业游民,还有脸说我!”
前来赴宴的车马越来越多,在周围或疑惑、或了然的目光中,张鹤凝突然觉得……有点子丢脸!
李宿和林孜文却已经习惯了一般,上前一人拉一个,拖着各自的父亲入园了。
看着一边被拉着走,一边还在互相呛呛的两位半百老顽童,张鹤凝憋着笑,突然觉得这赏花宴应该会很有意思。
荷叶田田,荷花袅袅,清香四溢,满池荷香。
已经有来得早的文人们在园林内湖畔的水榭处,品茗赏荷,吟诗作赋。
园内设了赏花的席面,美食美酒却并未引起大大小小的学子们的关注。
他们大多乖乖跟在老师身后,暗暗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但这些学子中都是男性,没有女学子。
69書吧
但凡殷实人家仍旧不愿意自家女儿家出入这些外男过多的场所,害怕影响以后的婚嫁之事。
李维海带自已家小女徒来,也是细细考虑过的。
一则,他这小徒弟年纪尚小,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他这小弟子才五岁;另一则,他这小弟子家世太差又是女儿身,若是不被看到才华与才能,怕是要夭折于偏颇的大势之下。
如若小徒弟真的不得这些人看重,因其年纪幼小也不会影响她的名声。
张鹤凝年幼,今日的装扮又是普遍的学子装,一时间竟没有被人发现她是个女娃娃,只以为她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娃。
倒是和李夫子吵架吵累了的林如晖,坐到席位上喝了口茶,拉过张鹤凝端详了两眼,才惊道:“你带了个女娃娃来!”
李夫子挨着林如晖坐下,一副看乡巴佬的表情:“带女娃娃怎么了?我这弟子《论语》倒背如流!”
林如晖冷哼一声:“你这误人子弟的师父,教她倒背作甚!”
“你耳朵是不是聋了?我这弟子有过目不忘之才,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张鹤凝被自家夫子吹牛吹出了一身冷汗。
李宿小脸绷得紧紧的,轻声问:“鹤凝妹妹,你看一遍就能倒背出来?”
“当然不可能。”
李宿松了一口气,心下稍安,总算自已和小师妹的差距没有那么大。
“只能正背。”
心里又开始难受了。
李宿还有些活泼之感,林孜文却是个踏实稳重的性格,坐在位置上给两个老小孩儿倒茶。
忽然茶壶顿住,林孜文惊喜道:“父亲,杨叔来了!”
门口热闹起来,一行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两人向此处缓缓走来。
为首之人一身常服却官威深厚,虎目浓眉,身材高大,正是古汶县县令杨守之。
与其并肩而行的男子一身青白袍子,不惑之年,身形似鹤,颇有些不羁潇洒之态。
乃是连横书院新山长,邹仲甫。
二人周围围了一圈人,言笑晏晏恭迎着二人。
席面上的人也纷纷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恭迎上去。
林李二人也站了起来却没急着上前,坠在人流最末。
李夫子看着众星捧月的二人,抚着胡子调侃大舅哥:“你那个臭脾气要是改改,也不至于直接被罢了官,最起码还能和老杨似的做个县官。”
“哼!”林如晖露出几分傲气:“让我去给那父子奸臣弯腰低头,下辈子吧!”
言语间,杨县令已经走到了近处,看到二人笑着快步走来。
“如晖兄,李兄,来得这般早!”
杨县令和两位见礼,拉过自已身后一个劲儿缩着头的儿子:“还不快给你两位世伯见礼!”
杨啸凡苦着脸上前一步,一一向林李见礼。
林如晖看到杨啸凡就翻了个白眼,李夫子倒是忍不住笑了,调侃:“啸凡近来枪法可有精进啊?”
林如晖也是无语,当年还纳闷明明老杨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为何非得把亲儿子送到他这儿拜师。
原来亲儿子不似老爹似姥爷,长了一副英雄肠子,不爱习文好演武。
书背不下来,字写得能断笔,愁得两榜进士的爹没办法,只能送来给老友出难题。
杨县令瞪了自已儿子一眼,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
原本在身边的连横书院山长早已越过杨县令等人,自顾自的坐在位置上喝起了酒,一点儿没瞧见众人惊奇的眼光。
杨县令却毫不在意,只是麻烦庄园主人为其备上一碗醒酒汤。
众人落座,张鹤凝偷偷对着席位上的杨啸凡打了个招呼,对方看到她后也是欣喜异常。
只是碍于严父在场,只能偷偷打招呼。
今日的赏花宴上,除了些文人雅士,还有很多是附近的乡绅富户。
李夫子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看了一眼面色无碍却眼神犀利的杨县令,心中有了些想法。
众人皆落座,杨县令首先对发起赏花宴的庄园主乡绅表示了感谢。
其次便提起了今日的赏花宴主题:“时维六月,序属三伏,正值荷花盛开之际,乃是赏荷的好时机。诸位……”
“这样好的赏荷会,杨大人怎么没请杂家?”
一声尖利的嗓音响起,头戴三山帽,身穿红色蟒袍的白面男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一时间在座的人脸色瞬变,杨县令也不见了笑脸,目光犀利。
“哎呀,林大人也在,多年不见身体可还好?”
周围的乡绅们早就敬畏地站了起来,却畏惧于那人身后的侍卫,不敢上前恭迎。
吕五金再见着当年被打了二十板子,罢官打出京的林如晖,言语中尽是羞辱。
李夫子闻言面上也难看了起来,刚要站起来却被林如晖拉了回去。
微微侧头,林如晖对其身后的高大勇猛的侍卫们毫不畏惧,反唇相讥:“京城的犬儿居然也能赏花了,实在好笑!”
愤怒的侍卫们欲要拔刀,主座上的杨县令已经来到了吕五金面前。
“下官杨守之见过大人,大人日夜兼程来到古汶不知有何要事,请快上座。”
吕五金瞥了眼明显护着林如晖的县令官儿,冷笑一声。
念在自已马上就要有求于这姓杨的,只能咬牙忍下。
一拂袖,吕五金毫不客气占了杨县令的位置,坐得板正。
他这边刚坐下,林如晖一挥衣袖站起身直接走了。
李夫子犹豫一瞬,没有站起身。
他倒要听听这千里迢迢从京都跑过来的阉党,到底要做什么!
吕五金坐到位置上便专注于饮茶,好似真是来赏花的一般。
杨县令不知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继续赏花会事宜。
“便请在座诸位以荷花为主题,作七言绝句,众人品鉴。”不知是受到在座大人的刺激,亦或是想在会上大放异彩。
刚刚还眯着像小猫一样的学子们纷纷响应,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奋笔疾书。
此时,一位年轻学子站了起来,施礼得到允许后念出了自已的诗文。
“荷叶田田映日白,荷花袅袅舞风来。清香四溢惹人爱,高洁品质入公怀。”
杨县令点了点头,赞赏道:“古有曹植七步作诗,现有我古汶学子七息赋词,真是青年才俊。”
年轻诗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道谢。
其实一般人短时间内作首好词出来并不简单,但是夏日赏花宴很容易联想到荷花,故而很多为了让自已大放异彩的人都是提前做了准备。
即便如此,杨县令也是不吝夸奖。
一旁默不作声的吕五金却突然开口:“赐酒!”
吕五金身旁的侍卫突然上前,亲自为年轻诗人斟上了一杯美酒递了过去。
那青年站在原地颤巍巍地接过酒杯,却面露尴尬。
清流与宦官之间多年来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死不休!
读书人一旦明面上和东厂扯上关系,就要背上个攀扯阉党的骂名,日后科举前程怕是完了。
“吕大人赐酒,即使醉了酒也不会怪你失礼的。”
吕五金是出了名的爱记仇、好勇斗狠,若是这个学子惹了他,怕是小命不保。
杨守之只能将对方犹豫饮酒之事,归于其害怕醉酒当众失礼。
有了他劝酒的话,不至于影响这个年轻人的前途。
那年轻人面露感激之色,谢过两人后一口将酒饮下。
吕五金看似并未见怪,狭长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台下的众学子。
一时间,竟无一人再敢站起来念诗。
“怎么没人作词了?”吕五金阴冷地望着不敢与其对视的众人:“莫不是杂家在这里扰了诸位的雅兴!”
见没人敢回他,便寻衅到了一旁的杨县令那里。
“杨大人,杂家是奉了陛下旨意来的,在座却连杯酒都不想喝,这是对杂家有意见,还是对陛下有意见!”
杨守之听出来这是明显的找茬儿,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安抚。
吕五金在京中什么大官没见过,受了这样的轻视,心中不是滋味儿。
“如果大家都不想热热闹闹的,那就这辈子都别想热闹了!”
此言一出,台下的众人也开始变了脸色。
读书的学子夫子们低不下头,乡绅们可不管什么名声前途,他们又不用科举,保命要紧!
一时间几个《三字经》都背不全的富豪乡绅拉着身旁脸色惨白的学子们,或相互唱和,或互相点评,或即兴创作,十分热烈。
台上的吕五金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仿佛极其享受这种权力带来的快感。
这讨好阉党的一幕,却引起了李夫子的痛心与不忿。
“倚得东风势便狂,妄悖之徒!”
李夫子的声音不大,却被有武术功底的侍卫们听到。
张鹤凝注意到其中一个悄悄凑近那位发癫大人耳边,就知道坏事儿了。
李夫子骂对方仗着“东风之势”,实则暗指其背后有人撑腰,狗仗人势,疯癫狂悖。
却见那吕五金也低声对着站立着的侍卫说了什么。
一旁的杨县令听到后,面上带了难色。
那侍卫拍了几下手,叫停了台下卖力表演的人。
“吕大人言,未免太过无趣。不如击缶传花,花传到哪里便作诗词来如何?”
这话看似是问询在座意见,实则在场无人敢与吕五金争锋。
“夫子,小心。”
张鹤凝一声提醒刚被李维海收入耳中,那朵刚刚被传起的莲花便掉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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