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浅明不说话,就那样盯着晓墨看,像是可以看穿什么似的。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氛围本就十分微妙。被一个男子盯着看久了,晓墨难免心里发虚。她额头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时,洪浅明竟然又往前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抵上晓墨的眉心时,晓墨终于动了动唇,吐出一个字:
“对……”
“哦?”洪浅明剑眉微挑,戏谑道,“大画家,不应该啊!”
晓墨咽了下口水,说:“我画到一半,手被海报卡纸割伤流血了……没注意,就滴了上去。”
“翻动海报的硬卡纸的时候被割伤了?为了画得更逼真,所以照着高级海报上的荷花画的,是吗?”
“是……”晓墨难以理解面前的男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你在我房子安了监控?”
“喂!我可不是什么偷窥狂啊,”洪浅明立刻直起身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看来,我是猜对了?”
说着,他眯眼一笑,绕过桌子,直走到晓墨那边,一屁股坐到桌上,凑到晓墨耳边,低语道: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我啊……偏就擅长抓心贼!”
晓墨死死咬住嘴唇,此刻,她大脑空空:
这个洪浅明!他刚才真的只是试探吗?他并不是非常确定?还是说他非常确定了,但就是想看看自已会怎么编下去?
天啊!晓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从这尴尬的局面中脱离!
“你说你个小贼,怎么不重新画一幅呢?”洪浅明又是一番耳语,“把这染血的画交上去,多不吉利啊!”
“工作太忙,实在没时间再画了。就算画出来,也赶不上比赛的时间了……”晓墨说的是真的。
“啧啧……”洪浅明咂咂嘴,“你那上的是什么破班啊!要钱没钱,要时间没时间,连画幅画的时间还要挤出来?”
这话听上去是挺心疼的样子,却字字扎心:
因为那确实是个破班,被同事欺负,被领导打压……但为了几两碎银,晓墨却不得不上那破班!不但工作日上班,还要加班!就连周六日也是随叫随到!
“你是怎么看出那一滴血的,”晓墨冷静了一下,反问道,“难道你去看画展,都带个放大镜?”
“不用,”洪浅明双唇轻启,缓缓道,“不一样的颜色,就是不一样。
你用来遮盖的红色在你看来已经和血液颜色一样了,可在我看来,虽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颜色,但那两种红色的深浅明暗就是不同。
至于与纸的融合度,差别更是十分大……至于散发出来的味道么,那浓淡自然完全不同,毕竟……”洪浅明说着,扬了扬眉毛,又凑近了些,死死盯住晓墨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血,液,的,腥,味——只要不抹去,就会一直在哪里,散不开的!”
晓墨被盯得头皮发麻,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却只能强装镇定,对着洪浅明确认道:“所以……你真的是靠看和闻辨别出来的?”
“那不然呢?难道我年纪轻轻就要随身带个放大镜和一堆仪器?你丰教授不都说了,我洪浅明可是一闻辨真假啊!”
洪浅明说这话的时候,还在死死盯住晓墨的双眼,晓墨也愈发看得清楚了:
这男人深邃的眸子中,游荡着一丝琥珀般的魅色,似是妖魅一般变幻莫测,深不可测!
“你,你该不会就是……是妖,妖怪吧?”晓墨说着,表面还强装镇定地笑笑,手指却悄悄按了下手里的笔头,露出笔尖。然后,她表面上还故作轻松道:“只是……低了一滴血嘛,怎么就是仿画呢?”
“因为你的构图……有些混乱。不像专业画师应有的设计。
无论是荷花的位置,还是流水的方向……都是刻意放在了非传统的构图线上。
我猜测是为了避免和原画撞上,避免被一些人看出,所以你特地换了种构图……否则这构图不会这么混乱,当然,也不会这么有特色了。”
听到这番分析,晓墨暗自惊讶——这就是丰教授说的“一眼判高下?”
“简单来说,我看这幅画的时候,仿佛看到了画家对心爱之物的珍重之情,却不得不利用一下这珍重之物的无奈之意,以及利用了又怕被人发现的羞愧感,既喜欢又无奈,无奈地利用了所以心生愧疚——这就是此画如此混乱,又如此特别的原因!”洪浅明评价完,看到晓墨那不知是惊讶还是敬佩的神情,不禁咧嘴一笑,又补充道:
“如果你那幅《荷塘泛舟》不是仿画,我会坚持给它评一等奖的。”
“什么?这个奖……是你评的?”晓墨心里的惊讶快要铺满整个鹏城了,面前这个男的……到底是怎么看出我画里那么多的想法和感情的?
晓墨想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毕竟,在洪浅明循循善诱的逼供和丝丝入扣的分析下,现在的她,就是一只被人拿捏掌中的小羊羔。羊入虎口,过于惊颤,此刻的她,连呼吸都凝固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晓墨才颤抖着,低声说起来:
“是……那确实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我确实是仿照着那幅画……画的。”
可她也知道自已理亏,所以,越说越小声。
“那么,原画在哪里?”洪浅明指尖敲击着桌面,试探着问。
“我不知道……”晓墨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告诉我原画在哪里,我就给你《荷塘泛舟》的线索!如果你不告诉我原画所在地,我就去告诉举办方,说你的画是仿的!”洪浅明说着,轻弹了一下晓墨的额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臭模样。
可晓墨只能如实相告:“我真的不知道原画在哪里……”
晓墨心想:如果你找不出原画,又怎么能证明我的画是仿的?
然而下一秒,洪浅明就识破了似的,轻蔑地笑道:
“原画么——其实我找人随便画一幅类似的,都可以说是原画啊!甚至,我自已画一幅都可以啊!”
“你……”晓墨仰起头,看到洪浅明嘴边邪魅又得意的笑,想说点什么,又自觉理屈,随即羞愧的,红了脸,慢慢低下了头。
“你说主办方是会相信一个和丰家关系颇近的天才鉴赏家,还是相信你这个没背景没名气的大三实习生?”洪浅明说着,瞥见晓墨手里还紧攥着那支笔,似乎防备着自已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为了套出那原画信息,洪浅明又是拍马屁又是用丰以坤的真迹诱惑,甚至连自已的身份证也秀了出来,还带她来参观了这市区的大平层——终于赢得了晓墨的一些敬佩和信任!
他以为自已胜算在握时,却还是没能问出原画的下落!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已明明玉树临风学识渊博谈吐优雅,无论谈判还是说理,都是刚柔并济步步为营,明明那么多买家客户为自已着迷,甘愿为自已奔走东西——但是!两天了!两天啊!为什么自已搞不定一个小丫头片子?
此时的洪浅明,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他想着,怎么也不能功亏一篑。于是决定句句紧逼,尽快套出原画藏地:
“如果被认定是仿画,不但没了那二等奖,没有奖金,你在那实习的公司也做不下去了,回去学校也待不下去吧?”
这话对晓墨是致命的打击!
这份实习也是自已投简历面试好不不容易才寻得的,如果这份实习工作结束了,而且是因为自已画仿画的缘故结束的,想再找一家实习可就难了!
至于学校——那是万万不能被学校知道的!如果学校知道了,自已一定会被开除的啊!
洪浅明这次算是勒住了晓墨的脖子了!
“可……可是”晓墨刚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完,便咬住了嘴唇,她不知道自已应该说什么了,因为——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原画现在在哪里!”
话音刚落,对面的男人就猛地一伸手,死死掐住了晓墨的下巴,他眼里满满的凶狠和厌恶,像盯着一只苍蝇般,对晓墨说道:
“不知道现在在哪里?那以前呢?以前你看见的时候,在哪里呢?”
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可以看穿一切!
她挣扎着要说点什么,但是嗓子眼被捏的死死的,只能发出几声吱呀的叫声,洪浅明也意识到自已力气太大,便一把松开了她。
晓墨干咳了一会,清醒起来,第一时间只想着赶紧逃出去。可她才往门口瞥了眼,就被洪浅明发现了,又被狠狠瞪了一眼,直把她瞪出一身冷汗。
想起洪浅明刚才的那些话,晓墨不由得想:
“如果他告诉大家我的画是仿画……公司,还有学校知道了的话……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
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全盘托出了:
“我只看了那幅画一眼!就只看了一眼!然后……然后那画就不见了!”
“说重点!”洪浅明猛得拍了下桌子,一把揪住晓墨的脖子,怒吼起来。
晓墨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再次感觉自已快要喘不上气了,只能断断续续说道:“就……就是,不……不见了……”
“我看你是打算提前结束实习,然后从学校退学了!?”洪浅明继续逼问着,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原画……画的主人,我知道在哪……”晓墨在快窒息前,终于说出了重点。
69書吧
洪浅明这才甩开晓墨,他没有理会晓墨的一连串咳嗽,没有一丝心疼,马上追问:“原画的主人是谁?”
“我不,不知道……可能是那个屋子的主人吧。咳咳……”晓墨答道,又补充,“我不是说画作者,只是说我见到那幅画时的保管人,她……咳咳,她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
“嗯……她年龄很大了,有八十多岁了。”
“八十多了?”洪浅明心中一沉,“我们得快点过去。如果老太太还健在的话……我担心去迟了,她会有危险……”
“有危险?”晓墨心里一惊,心想该不会是自已的那幅画造成老太太有危险吧?
而洪浅明的解释则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能看出你的仿画,别人也能;我能问出原画的线索,别人也能;我只是想看一下原画,当然能拿到最好!可还有别人也想啊!如果拿不到,他们可能会用抢的!”
听到这话,晓墨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紧张地咳嗽起来。她哪里会想到,自已一眼看上的不知名乡野之画会如此重要,甚至会威胁到一个老人家的生命呢?
如果真有人要对一个老太太下手,那就是易如反掌!
见晓墨咳得难受,洪浅明方觉自已刚才下手有点重了,于是递了杯水过去。可是晓墨根本不敢喝,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在水里下毒啊!
“老太太眼睛有白内障,都看不清多少东西!我们得赶紧去找她!”晓墨推开那杯水正要往外跑,就被洪浅明一把拉住,强行灌了她几口水。
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可得好好养着,怎么能让她自已跑了!洪浅明心想,随即拖着晓墨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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