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医早起推开房门时,发现自已的大门正在被推开,逐渐露出淡粉色的衣角。
禾洛推院门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自已这几天总是被情绪推着走,但已经走到这里,似乎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有些苗头一旦燃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扑灭。
两扇门同时对着被推开,屋内和院外的人皆似被施了定身符,不动一步也不说一句,在这种略带尴尬的氛围里,禾洛不由的想起善言的话:“主动的那一方,有时会变得被动。”
被动么?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率先抬了脚,步子又大又急,一晃便到了小神医的面前,伸出手在小神医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宫主?”小神医终于是在疼痛中开口。
“清醒点,不是梦!”禾洛的语气里带着愠色。
对于禾洛的到来,小神医心里打鼓,只是看着眼前的身影,就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沉默。
小神医的身子仍旧一动不动的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请禾洛进屋坐坐的意思。
被动么?
禾洛瞪了小神医一眼,然后绕过他挪步去了书房。
没有阳光完全照进来的房内,昏昏暗暗的,她想起昨天的小神医,看着昨日那张一笔未加的药方仍旧躺在书桌上,禾洛开口问到,“有那么难开?”
倒也不难开,只是小神医的脑子仍然被‘招婿’两个字占据,实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
理所当然的日子过的久了,久到他忘记她会嫁人,会有一个人以一种独一无二的身份拥有她,不需要理由就能关心她,不诊脉的时候也能牵她的手腕,不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抚摸她的头发,甚至更多。
一些东西不断的冲进他的脑内,他忍不住去想,那些他不敢觊觎的东西,是哪个幸运儿会得到,是那个章金主长子还是哪位青年才俊。
道理他都懂,可他越是想压着,那透着酸涩的情绪涌的就越厉害。
小神医生硬的回答,“没有,有些旁的事情耽误了。”
禾洛有明确的目的,自然不去不深究旁的事情是何事,遮遮掩掩又是为何,“不继续写也没关系,之前送来的那些药,其实我也没喝。”
小神医,“宫主?”如果不是禾洛上来就先拍了他一下,他真的会以为是梦,她不仅来的突然,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他都理解不了。
禾洛似乎能想象到,一会儿小神医会开始絮絮叨叨不按时喝药会怎样,于是开口打断他的话,“小神医知道的吧,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禾洛的目光离开药方看向小神医。这一次她不会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小神医明显怔了一下,“知道。”
禾洛,“为什么?”自已为什么会失忆,而他为什么瞒而不报。
禾洛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的盯着小神医,他原本黑色的瞳孔蒙上了灰,随着她的话竟然泛起了红丝,似是有些难过与自责。
“我用了几味极端的药,失忆是副作用,在不影响宫主的情况下,不告知失忆也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担忧与恐慌。”小神医不看也感觉的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得不全盘托出。
禾洛,“知道我失去的是哪部分么?”
小神医,“或许是关于我的。”
小神医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禾洛是有这样的推测的,可真的见他就这样平静的承认,禾洛气血上涌。他都知道,他还默认这种事情的发生,他在切断与自已的关系。
不是八年么?不是关系还算可以么?这与禾洛从善言那里了解到的不一样。
禾洛死死地盯着他,“小神医,你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禾洛的语气强硬了点,小神医的瞳孔就闪了一下。
禾洛心想:这么怕我,还敢瞒我。
“不,我也不希望有任何副作用。”小神医的语气里也染上了自责,“怪我能力还不够,才让宫主,才没让宫主完全的好起来。”他身体绷的紧紧的,越说越自责。
这样的状态,让禾洛有些心软:样子不想装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是还挺在意我的,今日还有另外的任务,情绪氛围已经到了,没有必要继续追问,毕竟以后还要朝夕相对,不能吓过头。
禾洛,“可以给小神医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些记忆对我很重要,我想找回来。”
“很重要?”小神医略带确认的跟着重复。
“嗯,很重要。”禾洛的语气温和了语气。
她想笑,这个小神医,到头来眼神还是变成那种可怜兮兮的,让人不忍心的样子。
她确实笑了
小神医抬眼正巧看到了禾洛侧脸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酒窝变成旋涡,吸走了他的理智。
‘很重要’三个字不停的盘旋在耳边,关于他的记忆很重要,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想,自已于她也很重要。
这个过于反常的清晨还挺美好的。
事情开了头总是好办多了,禾洛调整了一下气息,在这个不算宽敞的书房里,绕着书桌转了一圈后,又走回院子里。
温暖的晨光,清新的空气,开阔的空间,也算凑够了天时地利。
禾洛,坐在长椅上,小神医就听话的站在一旁。
小神医能隐约感觉到禾洛接下来要讲的才是正事,可那正事是什么他不清楚,他只能这样沉默的等,等她开口,一如这些年他所做的。
禾洛觉得好笑,这‘人和’嘛,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自已总不能仰着头梗着脖子同他说那些吧。
禾洛又想起昨日善言的话,“还有或许可以引导一下对方,让对方来。”
让小神医来么,虽然禾洛不知道‘引导’的诀窍,可这小神医怎么看都是木头脑袋,怕不是点出窟窿来,他都能这样安静的站着。
善言昨日还说,“有些事情急不得。”
急不得么,可禾洛已经在这里了,慢慢来也只是折磨自已,这是她怎么也不会干的。
善言昨日也说,“这事不适合太过直白。”
委婉么,要怎么样才算的上委婉。
禾洛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小神医,能坐过来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坐过去,但他懂那并不是真的询问,必须从命。
当然他是不敢真的坐在她手拍过的地方,今日的气氛过于奇怪,小神医最终选择坐在离她一尺之隔处。
禾洛看了看自已拍过的地方,心想:小神医总是会掌握分寸的,也好,这样的距离不那么亲近,也不至于碰都碰不到。
禾洛拼命的告诉自已要委婉,先找点其他的话题,“小神医,纹炎宫的生活还算适应么?”
小神医:“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这里很好。”
禾洛:“你那两个徒弟和你感情很好呢。”
小神医:“嗯,他俩日后应该能撑起这医苑。”
禾洛:“我听闻宫内的人也总来医苑,有的是看病有的是送礼物表感谢。”
小神医:“是大家抬爱了,医病救人本就是我的职责。”
禾洛:“就连阿言都夸小神医。”
小神医:“能得到虞信主的认可,也是我的荣幸。”
你一言我一句,禾洛轻轻的问,小神医认真的回。
这样日常的对话,让小神医紧绷的精神,稍微放松了下来,或许这是禾洛拉拢人心的方法,权术的世界里只有威严还不够,还要有亲和力,就像禾洛现在这样。
相比于小神医的放松,禾洛反而焦躁起来,仿佛自已架了锅,生了火,自已坐进去之后,才开始想免于被蒸煮的办法。
她想抬手挠挠头,可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暴露她的情绪,于是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对自已说:要稳住。
禾洛眯着眼想下一句问什么,‘小神医你愿意留在纹炎宫么?’这样唠家常又有什么用。
禾洛:阿言,对不起,你的建议我怕是一点都用不到了。
她看着远方的云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下巴。
“小神医你愿意留在纹炎宫与我成亲么?”禾洛问得又轻又快。
小神医:今日的宫主好似格外的温柔,留在纹炎宫,自然是愿意的,就和从前一样,可我...成亲?!
小神医还没分析完前半句话,猛的抓到了整句话最重要的一个词,突然,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到处放鞭炮的小人,他忙着追那个罪魁祸首,任火烧的他不能思考;同时,他的心里也出现了一个在拼命打鼓的小人,震得耳膜也跟着咚咚咚,周围的声音都变得不清晰,他的五感在消失,让他分不清眼前是虚幻还是现实。
最终,他只能望着眼前唯一的一颗救命稻草。
禾洛虽说的轻松,但只有她自已知道,她是有一点紧张的,身侧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但她不想被他发现,为了保持这平静,她用藏在衣袖中的手,掐着自已的大腿外侧,把话问了出来,然后就这样等着,因为哪怕再多说一个字,她那份颤抖都要随着声音飘出来了。
可还没等多久,她发觉身旁这个人仿佛气息都消失了,好在禾洛知道小神医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嗖的一下就飞走。
禾洛侧过头,就见小神医,凭着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自已,充满迷茫,又似在求救,就像一只落水的小奶猫。
禾洛:是自已吓到他了么。
禾洛咬咬牙,将自已的手覆在被攥的紧紧的小神医的手上,惊人的凉,看来是要负责到底了。
禾洛也想过说出这些话,会让小神医震惊,他那么克已守礼,怎么会想到会有女子先开口求亲的;也会让他疑惑,毕竟两个人连互生好感的过程都没有;也许会担忧,没情可谈,那么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从此卷入明争暗斗之中,利为何。
可,禾洛纵使想了种种,也偏偏没预料到小神医竟然,竟然呆住了。
禾洛尽量先让自已变得放松,声音也放的更轻更柔。
两个人中,还有一个是清醒的就好。
“小神医。”禾洛叫他,但没反应。或许该叫他的名字,禾洛张了张嘴,才发现她并不记得他的名字。
禾洛,“小神医,我是不是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么?你的名字。”
小神医,“安年。”
“安年。”禾洛也跟着读了一次。
小神医庆幸,救命稻草发现了他,在他五感尽失坠入黑暗之前,她不仅牵住了他的手,还温柔的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叫,安年,平安的安,岁岁年年的年,他很久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向她介绍自已。
与想象中的一样,安年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是那样的动听,他还想再听一次。救命稻草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安年。”她叫。
“嗯。”他回应。
救命稻草就这样一边拉着他一边喊着他的名字,把他带回了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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