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双方达成了共识,行动派往往会让共识立刻生效。
禾洛双手在胸前交叉,手指在自已的胳膊上轻轻打拍子,“那今日就讲讲我之前咬你的事情吧。”
小神医的眼睛在禾洛与案上的文件之间来回看看了,“好。”
禾洛也随着小神医的眼神看到了自已还未完成的公务,索性伸手将它们往一旁扒拉了一下,示意暂时不处理公务,然后笑着说,“这段长么?来杯茶水么?”
小神医摇摇头,“宫主无需费心。”
禾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用手背托着自已的下巴,“好吧,不然这样吧,小神医明日带着自已喜欢的茶杯来,到时候一起喝茶聊天。”
如果她愿意让他的物品进入到自已的私人领域,是极大的开放,这将成为无数可能的开端。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小神医点点头后,开始娓娓道来。
那天,小神医还和往常一样在医苑诊脉,就跑着进来一个人,说是宫主急召,小神医急急忙忙带着必要的诊治工具,就被拉着一路狂奔,为了能让小神医快速了解状况,断断续续的讲了个大概,宫主身边的尚武受了重伤。
跑的气喘呼呼的小神医被引着进门,看到禾洛等人围着已无进气的尚武。
见小神医进来,众人自动的为他挪出一个空位,小神医查看一番,得出的结果也是一样的,虽有残留的体温,可,心跳呼吸一样的都不剩。
他转头看向禾洛想将情况说出来,只是禾洛看起来很正常,可左腮有一小块凹陷下去了。
小神医看着那个位置,得出肯定的判断,禾洛在咬自已,用疼痛让自已保持冷静,她似乎隐忍到极限。
小神医,“我想和宫主单独谈谈。”
随着禾洛的点头,其他人陆陆续续出去,原本全是人的屋子,现在变得空荡荡、冷冰冰。
小神医站起来走到禾洛面前,微微弯下腰,让禾洛能平视自已。
小神医,“宫主。”
禾洛不动也不回答。
小神医有些急,“宫主,张嘴。”
禾洛似乎是有意的较劲儿,小神医眼看着那块凹陷更明显了。
小神医,“宫主,得罪了。”
小神医从腰间取出手帕,垫着手用虎口钳住了禾洛的嘴巴,又在咬肌处轻轻一揉搓,卸了禾洛的力。
禾洛反应过来,伸手拍掉了小神医的手,顺势扑向前,一口咬在了小神医的肩膀上。
小神医稳住身形,他想抱着她,想抚摸她的头发,想出声安慰她,可最终他只是隔着空气虚虚的将禾洛环抱。
臂膀传来钝痛,小神医却不在意,他只是庆幸自已发现了这一点。情绪应当被释放出来,咬他总好过咬自已。
小神医身上的药味窜入禾洛的鼻息,与口中的血腥味形成冲撞,小神医的体温温热了周围空气和她的身体,让她冷静下来。
禾洛松开嘴,也稍微退了退身子,盯着小神医那被她咬过的微微渗血的肩膀说,“小神医。”
小神医,“嗯。”
禾洛,“救他。”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禾洛。她眼角泛红,努力的瞪着眼睛,睫毛却不停的轻颤,她在极力的忍耐某种情绪,此刻她因为难过又缩着肩膀,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脆弱。
女子那样的脆弱与无助,能激起任何一个男子的保护欲,也能膨胀任何一个男子的勇气。
小神医抬起手抚上了禾洛的后脑勺,顺势又将她按回自已的肩膀,“宫主,不用忍着的,难过可以表达出来。”
小神医明显感觉怀里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柔软下来,然后有东西滴在他的脖颈,流进胸口,流进心里。
禾洛,“小神医,救救他,救救尚武。”
小神医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宫主。”
禾洛,“嗯。”
小神医思前想后,还是如实说,“虽然宫主以小神医的叫我,可我终究是个医生,不是神。”
救不了的就是救不了。后面这句他不忍说出口,无论他说的多么小心翼翼,无论他把语气放的多温柔,剖开那些外壳看文字的内里,终究还是那么的冷冰冰。
“我知道。”禾洛这一次彻底退出了小神医双臂的范围。
小神医的到来让她以为看到救星,她失了态。可也是小神医的话,让她恢复理智,救不回来的,任她怎么强求都不行。
禾洛还是很难过,她觉得自已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于是想要赶走他,“小神医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禾洛很快的整理好了情绪,看起来恢复如常,情绪不再像刚刚那样波动,除了眼睛还是红红。他相信她是坚强的,这样的场景也许经历过很多次,她才会那样的忍耐,才会调整的这样快。
可,是否有那么一瞬间,她将他视为依靠,期待这次会变得不一样呢?小神医第一次生出无力感,而‘对不起’三个字就生生的卡在小神医的喉咙处,常用却又无用的三个字,刺的他五脏六腑都疼。
这些情绪对禾洛来说是无用的,禾洛需要的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显然,今日,他不是。
禾洛已经转身,小神医看着她的背,行礼,然后默默的退出去了。
竟是尚武走的那天,虽然小神医讲的这段她没有印象,但她记得那天,记得那个晚上,她徘徊的崩溃的边缘。
尚武出门遇到埋伏,虽然人被带回来了,可宫内之人全部束手无策,禾洛只能看着他离开了。
那天,禾洛遣退众人后,放松了挺直的背脊,她沿着床坐下,右手小臂放在床上,身子微微靠着床边,换了一个不那么费力的姿势。
她后悔,后悔为何派尚武出门,她懊恼,懊恼为何这样大的一个纹炎宫却救不回一个尚武。
这种情绪纠缠着折磨她,无力感冲刷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这个陪她一起长大,如亲人般存在的人,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些,可小时候她小、她弱,她无法保护和留住他们,可现在,明明已经长大,但还要不停的经历这些。
那些从小建立纽带的人,那些她最想留住的,总是这样轻易的就失去了。
她就这样呆呆的想了一夜。
直到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她顺着阳光看,阳光沐浴下的左手衬的暗处的右手有些发黄,没多久那一缕光映到尚武脸上,泛着光晕,竟看出了一丝生气。
她用手撑起身子,呃... 腿麻了,但不重要,她还是忍着麻劲儿,走到窗前,用力的将窗户推开,又移至门前,伸出右手推开门,她心想:难过一晚上就够了,我非用这双手推开这黑暗。
她仰起头告诉自已,“没有一滴血会白流。”
然后她对着门口站的直直的崇文说,“崇文,你知道尚武最喜欢哪块地儿吧,安顿好他。”
崇文点头,“是。”
崇文看出禾洛的脸色不是很好,又低声问了一句,“宫主,要不要休息一下。”
禾洛挤出一个微笑,“没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们的宫主看起来斗志满满,众人一道,“是!”
回忆到此处,禾洛拍了一下大腿,盯着小神医一字一顿,“小神医你过去真的存在。”
这一次她有了实感。
记忆是巧妙的,它可以无声息的抹掉一个人的存在,但事实却是精妙的,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的精妙,经过处理的记忆是经不起推敲的。
所以她发现了不合理,没有小神医的不合理,出了尚武这件事,按照性格她一定会招兵买马壮大医苑,不可能听之任之,一定会想办法,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只有这样她才能与自已和解。
可她回忆不起任何关于这方面的举动,所以,那时的医苑里必然有一个她信得过的人。
那个人便是这眼前人。就像是锁链的一环,扣上了才是完整的。
小神医感觉到禾洛灼灼的目光,也回看她,“宫主是想起什么了么?”
禾洛摇摇头,“我只是顺着事情的脉络推断出来的。我第二天是不是去找过你。”
小神医,“嗯。”
小神医继续回忆。
从尚武那里回来后,小神医直接把自已关在了书房内,他看着那一架子的医书,想着自已勤学苦读多年,这个时候却用不上力,多年来的自负让他成为井底之蛙,今日这事便是当头一棒。
如果自已的能力只能到这里了,这纹炎宫怎么办,禾洛怎么办,如果有一天躺在那里的人是禾洛,他当如何?
禾洛不眠的那个晚上,小神医也没有合眼。
所以,清晨,禾洛推开书房的门时,两人的状况和今日略有相似。
也是见面的瞬间,似乎就了解了对方昨夜的状态。
他们从对方泛着红血丝的眼里看出了不甘与决心。
先开口的是小神医,“宫主,我想去西南一趟,我们师兄弟中,最出众的大师姐在那边,我想去请教一些问题。来去加起来需要1个月,我计划一周后出发,这一周内我会安排好医苑的事务。”
听了小神医的话,禾洛稍稍安心些,“我来也正有此意,我知道小神医的医术已经很高超了,只是,只有这样还不够。”
小神医向前走了一步,“我明白,宫主,我不会就此止步的。”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有的模样,挫折困难打不倒他,只能让他变的更好,这样最好了,禾洛顿了顿又问道,“小神医还自责么?”
小神医不答反问,“宫主呢?”
禾洛不去看小神医,垂眼,看着脚下阳光照进来的自已的影子,“自责,也一直会有,但我不会被它左右。”
小神医,“我与宫主一样。”
禾洛顺着自已的影子看,早上的影子会很长,长到很大一部分覆在小神医身上,一点点看去,她一瞥看到了他衣服上的血渍,那是她干的,“不处理一下么?”
小神医也偏头看自已的胳膊,血已经结痂,“嗯,待会儿去处理一下。”
禾洛点头,又从腰间摸出一块铜币大小的金镶玉,递给小神医,“我的私印,需要什么东西,要带什么人,给他们看这个就好。西南也布有纹炎宫的产业,可找虞信主要详细位置,若是有需要同样带着它去便可。”
小神医接过那金镶玉,周围一圈金子上雕刻着似是火焰的特殊纹路,中间的白玉光滑细腻,正面雕着莲花,背面刻着洛字。
私印,如此贵重。
小神医赶忙说,“宫主,这个还是收回去吧,我,”
禾洛哼了一声,“给你就拿着,无后顾之忧才能好好做眼前事。”然后转身摆了摆手,“就这样,我走了,不用送。”
即便如此,小神医还是握着那枚私印,跟在禾洛身后,将人送了出去。
禾洛看着眼前真诚又温柔的那男子,想必那时,这个人也为自已提供了很多安心的力量,才会那么信任的把私印给他。
而小神医又确确实实是值得信赖的,所以半年前他才能救的回自已。
禾洛抿嘴笑笑,心想:我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一直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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