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黛身后是宝诸小区。
其实,宝诸小区依山傍水。
不过,山水仅仅属于住户。
而这一片在市中心的上班族,眼里只有离宝诸小区外三分钟步行路程的地铁站,以及走十分钟就到的三王街跟花果牌坊。
周一至周四下午六点左右,他们一大半都直接坐地铁回家。
到周五晚,更大的一大半会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去逛街。
三王街周五晚六点准时亮起所有的灯,使得相隔甚远的立交桥都产生了霓虹效果。
而花果牌坊则早在工作日就往手机里发放了大堆大堆花花绿绿的商家优惠券以及活动邀请函。
对于越赚钱越不够用的年轻人,通常是发工资后的一两个星期去花果牌坊消费,在下次工资来到前的一两个星期云游三王街。
三王街的灯红酒绿,远超小白领们的日常支出数额范围,很不亲民。
花果牌坊名声更好,虽然它才是真正让上班族花光光的罪魁祸首。
两方渊源恩怨,之后再提。
“阿姨,你要的话,我给你拿就行了,你不要自己拿!“
老板娘明显烦躁,但语气还尽可能保持客气。
然后,她将盖子从阿姨手中扯下来。
盖上之后,他们继续忙生意,不再理会这个阿姨。
才一会儿,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姨手指捏着茶叶蛋,往立交桥方向走,还没上楼梯,就拐个弯,去到桥下,不见。
“老板,两个茶叶蛋,多少钱?“
“三块。“老板娘麻利地夹了两个装进袋子。
戴黛手机刷了四块五。
老板娘一愣,大概以为听错了或给少了。
“那个阿姨的一起给。“戴黛随意一说。
“哦…谢谢啊。”老板娘笑笑,没多说什么。
“她一直都这样吗?“戴黛好奇。
“一直这样的,两三天来一次…不过只是拿个茶叶蛋,算了…”
老板娘边忙着装客人要的包子玉米之类边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
戴黛点点头应着,自然走开。
电梯运行标识显示数字“14”(停留在14楼)。
窦寅已经等了一分钟。
他有些无聊,看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无奈,他瞟一眼标识上方的紧急电话。
14楼电梯门前。
“什么报警?“庾夏接过装酒的矿泉水瓶,无所谓地问。
“有人晕倒。“蒋至同时侧身。
原来她的脚方才一直踩在电梯开合位置(电梯门不会关)。
因为电梯小,哪怕是蒋至这种身材的站在电梯门中间,也能挡住一大半。
庾夏这才看到电梯里面:
阮彩整个身体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见不到脸。
“她…她…”
庾夏不敢确认。
毕竟,她跟阮彩五年多没见了。
“她是谁?”
庾夏轻轻问,声音小到好像故意不让任何人听到一样。
“阮彩。”
但蒋至听得见。
“她怎么了?”
“她晕倒了。”
“那我怎么办?”庾夏陷入恍惚。
“报警。”蒋至说。
“我想她死,那怎么办?”
“她不会死。”
蒋至听完连肌肉抽动一下的表示都没有,声音也依旧扁平。
“她害我读不了书!害我爸妈离婚!为什么她不能死?”
庾夏一字一字用力咬牙,眼泪啪嗒啪嗒掉。
“她很有用。”
蒋至说。
路虎停靠路边。
“您已到达目的地。”车内导航提示。
小松在驾驶座,朝窗外看:
前方山路朝下,坡不陡,路窄,两边是屏障一般的斜坡绿植被。
车熄火。
小松拉下车顶梳妆镜,检查自己的脸跟头发。
他二十七八,长相清秀,发型干爽,尤其手指细长又白,像电影里的落魄钢琴家。
他对着镜子,尝试各种脸部角度与嘴角上扬的搭配微笑。
十几种微笑过后,他反倒更不确认。
于是,他干脆摆回最自在的艺术家颓废臭脸。
“啊,我的老婆!”
他突然整张脸直接往方向盘压下去,双手划桨一样,顺着方向盘来回上下抚摸。
“让你受苦了!“
他继续哀嚎。
车里没有其他人。
他细长白嫩的双手也没有戴婚戒。
他老婆中文名叫路虎,英文名Landrover。
他老婆很受男人欢迎,所以更增添了他的悲剧色彩。
毕竟,新婚才一个月。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连他自己也懵懵的,一切都实在太快了。
“咦?嗯?“
“左边有震动…哎呀哎呀!来了来了!“
他飞速露牙笑脸,扭头,伸手准备开门。
一个阿姨正好奇地朝车窗里面瞅,她戴白色防晒帽穿红色防晒服,爬山远足打扮。
因为看不见里面,她还特意举起双手张开手掌挨在面部两边聚集光线。
小松立马垮脸:自己的谄媚,只留给付钱的人。
阿姨不知道里面坐着的小松,能数清楚她脸上的每一根皱纹。
接着,另外两个阿姨的脸也凑过来,差不多装扮,窃窃私语:
“这车怎么开进来的?“
“对啊,不是不准开车进来吗?“
“肯定准,要不山顶那个小卖部怎么装修怎么运货?“
69書吧
“那是工程跟商用,不同!这是私家车!“
“有钱呗!“
“梁姐的儿子也有钱,上次问了,说这条路就是不开放给私家车…”
“那车怎么开进来的?“
无解。
很快,三人好奇心过去,开始往山下慢慢走。
小松松口气。
看到三人前方拐角处消失,他才开门下车。
车外的空气有植物跟泥土的香味,叫他心情舒畅了些。
他穿得也很正式,一整套黑色西装,样式不像缺乏设计感的工作服,也很贴合他的身材,应该是自己的衣服。
他左右看:
车在道路两边的中间位置,前后都有拐弯,整条道并不长。
他两三步就到路对面,又往前走好几步,站在车的斜角位置。
然后,他又检查一遍四周,比刚才更小心紧张。
没人。
他这才从口袋里掏出烟跟打火机,点燃,用力吸了两口,缓缓吐雾。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转头,使得吐出来的烟雾飘不到也吹不到他老婆。
“客户要求不能有一点烟味!“
租车中介电话里的口气,跟领导发言一样强硬。
他压力很大,吸着烟也放松不下来,张望的频率更高了,身体也不安地晃动。
他在等租他老婆,哦不,他车的人。
越想越烦躁,他将烟灰敲到旁边垃圾桶的烟灰缸上。
烟灰缸上堆满烟头,中间还有些暗黄液体。
更深黄的蛋壳,剥落到烟头液体之间。
装满空瓶的超大蛇皮袋依旧翘在阿姨肩膀后面。
她的指甲缝,比茶叶蛋上一道道卤料痕更黑。
脏手将蛋塞进嘴巴里。
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口咬完后,鸡蛋却只少了个小缺口。
她咀嚼的时候,整张脸都在费劲,一大片的皱纹都大幅度跟着移动。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世界仿佛就只有她,还有垃圾桶。
戴黛站在离她五米左右的位置。
一丝丝唏嘘在她的心中刮过。但不留痕。
1小时前。
“你找她干什么?”骆涵防备,抗拒。
戴黛有些意外:
“你刚进来当宿管的时候,不是她带你吗?”
“对啊!但是,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骆涵产生怀疑的时候,声音会变得格外尖锐。
“哦…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回来晚了,那时冬天呢,她披着毯子给我来开门。”
戴黛眉毛弯弯,诚意满满,回忆当年被照顾的往事。
“真的?“骆涵的表情显示完全不信。
戴黛能够理解。
因为都是假的。
“那个老女人,呸!”
戴黛内心嫌弃的同时意识到,谎言需换一个方向编造:
“真的!而且有一次宿舍不见了东西,报告给她,她一直守在那里不让我们出来,找到为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肯定会互相怀疑的!”
“哦?“骆涵好像有一点买账了:“谁不见了东西?”
“嗯…这个不能告诉你,她也不是故意的!”戴黛坚定地故弄玄虚。
“哦…”骆涵迟疑。
“她没事吧?你怎么这副表情?“戴黛乘胜追击,好奇口气。
“她…身体不是很好。“
“癌症?“戴黛直接。
“不是!“骆涵马上摇头,纠正:”离开学校以后,一下子精神出了问题,据说老年痴呆,每天到外面乱跑,家人根本管不了。拉她去医院,她就发疯,还会自残。后来没办法,只能让她在外面游荡,能回家就算了。“
“呵呵!“戴黛心中冷笑,几乎幸灾乐祸。
“怎么会啊?身体明明之前那么好!”不过她嘴巴讲得倒像哀叹命运不公。
“你,那个,我是听说哈,你跟她,好像,不是,不是相处不太好吗?“骆涵委婉道出疑虑。
“没错!那个鸟人!”戴黛心里骂。
“怎么会呢?我们相处很好啊!”戴黛音调拔得高高地否认。
戴黛十分肯定:骆涵顶多唠叨几句,但绝对没魄力拒绝自己。
骆涵内心明白:即使戴黛不通过她,也有办法找到她要的人。
“你是谁?“
庾夏终于想起问对方名字。
“蒋至。“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庾夏找到了跟蒋至的交流方式。
“知道。”蒋至回答。
“哦?我想干什么呢?“
庾夏瞧着这个即使盯着也毫不起眼的女人,略带调侃。
“阮彩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
蒋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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