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至吸气中,闻到酒精味。
她愣了半秒,瞟一眼面前:
一个陌生女孩,一副豁出去的几近咬牙切齿状态,抓着矿泉水瓶的右手肉眼可见地发抖。
她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被控制了,只是一股脑全身体地往前突破障碍,却根本连障碍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就像乖孩子第一次做坏事,笨拙地全是破绽,让旁观者看着有点好笑又小可怜。
不过,蒋至只觉得庾夏碍事。
“我的计划全打乱了,我真的很不想去,你帮我想一个合理的借…”
手机那边,苏释的声音一下消失。
窦寅停下脚步,扫一眼四周:
“无信号“标识与大字,贴在墙面。
他立刻转身,往前走两步,一迈出自动玻璃门,苏释说话重新出现:
“…什么的,妈妈没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但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你知道我演技不是很好,已经知道的事情我怎么能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呢?“
窦寅边听边无奈但又觉得好笑不想打断。
苏释正处于认为自己看透世界通晓规律的阶段,语言方式全是一套一套或升华或扩展的堆叠,根本停不下来。你不让她说,她就分析你,完了之后还煞有其事地告诉妈妈,硬是将脑补剧情描述成如事实一般生动。
关键是,妈妈真会相信。
难怪“耳边风“”枕边风“”吹吹风“从古至今就是改变历史进程的重大手段。
于是,他只好做乖乖听众。
“听你这么说,我都紧张了。“
窦寅见苏释终于停顿,赶紧接上,虽然他不大理解她的具体困惑。
他问过岑鱼,如何不表达意见,又不得罪他人。
岑鱼告诉他,如果对方讲事件细节,那就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对方在释放情绪,那就说”遇到这种情况/这种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对方是重要的人,那就要真诚,说什么都可以。
窦寅知道自己方才的回应,定会引苏释没完没了地继续说。
唉!没办法,谁叫苏释是重要的人呢。
“就是嘛!学校突然放假,多么特别又珍贵的一天!哥你知道吗?今天我跟同学去了个私人侦探社一样的地方,电梯走廊办公室像复古科幻片…然后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机器人一样的男人,没有你帅,但比你高,他用一个很奇怪的仪器,我觉得是测谎仪,问了我同学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哦?这么好玩?“
“嗯!更好玩的是,没过多久,不知道是谁在外面砸玻璃,搞到询问中断。那个机器男人接着警告我们,叫我们不要乱讲话!“
窦寅听着这些,觉得苏释的想象力跟表达力一样丰富,很有意思…不用太认真。
他看一下手机时间,17:28分。
“东坡,我约了人,时间到了,电梯没信号,晚上再说好吗?“
窦寅温和解释。
“你有朋友啊?你现在在那里?“
“宝诸。”
“拜拜!“苏释大方迅速地挂了电话。
苏释跟妈妈一样,有可以干脆可以粘人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性格,比他心理健康。
他将手机上的一个临时访客二维码对准电梯旁边的一个小屏幕,扫了一下。
电梯提示屏亮起,显示“14“(电梯停留位置)。
窦寅等着。
访客电梯只有一台。
访客可以通过面部识别跟临时二维码乘坐这部电梯。
住户电梯有两台,在楼房另外位置。
整栋楼的公共区域,都没有安装摄像头,也没有手机信号。
“啊!”
庾夏尖叫。
她的手腕被折,角度超90°,疼得叫她一下子回归现实。
手指抽筋,没来得及反应,矿泉水瓶失手,掉落。
“啊…”庾夏张嘴,还没来得及叫出声。
一手抓住。
庾夏惊呆。
矿泉水瓶并不是在离她手的一瞬间被拿稳的,而是往下掉了大约二三十厘米后,才猛然被一只手截获且抓稳的。
“妈的!”
庾夏上中学之前,玩过各种游戏:商场游乐园的体力游戏,早教培训中心的脑力开发,打坐冥想瑜伽气功的耐力活动,甚至更花哨的体力脑力耐力结合的各类生存体验。总而言之,她什么都尝试过。
按照她爸妈的说法,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玩一定要趁早,通过玩可以学习必要技能磨练身心素质。
各种“辩物”,例如几百张脸里找一张稍微不同的,或是在数不清的杂物中迅速寻出特定某件,对她而言全是小儿科。
需要手脚协调的投篮射击驾驶跳舞之类,只要多练几回,也很快掌握。
难倒她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跟重力相关的游戏。
其中一种的具体玩法,就是一左一右两根钢管(双手张开能够同时握住),两层楼高的长度。玩家面前一个屏幕,会显示哪一跟钢管亮灯。灯一亮就是预备,然后嘟一声哑响,就会有一圈套管从钢管最上方滑下来。能抓住,就算过关。
一开始,套管有五十厘米长,所以滑下来的时间多,还能抓住。
但随着难度加大,套管变短到二十厘米或以下,就很难抓准了。
如果两条钢管不同时间亮灯哑响,套管不同步滑下,那自然更难掌控。
什么都玩得溜唯有这个遭遇失败,让年纪小小的庾夏非常沮丧。然后,她跟妈妈说“不爱玩这个没意思的东西”,放弃。
其实她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
她面前的这个人,没有她高,一只手正折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在没有亮灯或声音提醒的任何提示下,精准抓住空中突然掉落的矿泉水瓶。
“妈的!”她无意识地又骂了同一句。
大概是回忆起自尊心受挫的打击。
也可能是看到难倒自己的竟被他人轻易攻克而意难平。
“你干嘛?!“庾夏大叫,破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
她动不了,气得要死。
“你懂什么!你懂个屁!“
她彻底爆发。
但她心底清楚自己压根没有道理,也不想辨明是控制不住还是不想控制。
过了一秒。
“瓶盖。”
陌生语音。
来自对面蒋至。
与其说声音平凡无特色,还不如说传递过来的情绪太平淡,让庾夏无所适从。
“瓶盖。”
一秒之后,对方重复。
一摸一样,没有感情。
庾夏终于清醒过来。
有个陌生女人,在她对面。
两人依旧保持方才一攻一挡姿势。
其实从电梯门开到现在,不过10几秒。
但这短短瞬间,蕴藏了庾夏过多情绪波动以及环境事态变化,导致她冷静下来后,产生一种倒回过去的错觉。
“瓶盖。”
她又说。
“啊?“
“瓶盖。“
逐渐恢复的庾夏终于开始观察对面这个女人:
她穿白色修身短装黑色紧身短裤,斜挎一个轻便白色运动包。
长相普通,五官不但没有眼睛比较大嘴巴比较小之类的明显特征,连哪里长了一颗痣或是眼袋比较大的那种能被认出来的特别之处都没有;
至于穿着,更是普通到没无法评价;
白色运动包是没见过的样式,说不出来的哪里怪怪的;
反倒是不起眼的小小只身材,虽然瘦,却显露一种硬邦邦的利落。
总之,从头到脚,淡漠到极致。
“瓶盖。”
蒋至还在重复。
庾夏这才发现瓶盖还留在她左手中指与无名指之间,同时感觉瓶盖齿轮对手指的压印刺感。
她愣愣地,抬起左手。
她的右手被松开,垂下的瞬间又酸又麻,她不由龇牙咧嘴闭上眼。
“报警。”
又来了!
庾夏恨这把没变化的声音恨得要死:仿佛自己的感受与情绪一文不值!
她睁开眼,正要说话,又闭上嘴。
矿泉水瓶在她眼前。
瓶盖已经完全盖好
“她…她什么时候?“
她确认,抬手的时候,瓶盖还在她左手,接着右手酸麻,她闭了一下眼睛。
就是说,这么一瞬间,对方拿了瓶盖且已将瓶盖扭好。
而她毫无察觉。
“报警。“
毫无特色语音语调重复,庾夏已麻木。
立交桥下,走大约五步,有一家小铺面,招牌写着“早餐店“。
店门口两叠高高的蒸笼,看着比后面穿着围裙忙碌的老板老板娘高。蒸笼顶一揭开,刚瞧见一点点热气飘出,就迅速被盖上了。
站在立交桥台阶上,往远处看,红灿灿的金光晚霞,在即将黯淡的厚厚云层天幕中,依旧热烈得很。
下班的人,一群群地走上立交桥。他们背对着晚霞,边爬楼梯边低头刷手机。
戴黛逆行。
她才欣赏完大城市中心地段的自然傍晚霞光,内心正发亮。
“哎呀!阿姨,你不能这样的!“
早餐店老板焦急上火地大喊。
69書吧
蒸笼旁边有一个饭煲,盖子打开,里面满满一锅茶叶蛋。
饭煲前面站着一个阿姨,左肩后面挑着个超大蛇皮袋,袋子敞开,各种空饮料瓶。
蛇皮袋很旧,但比她的衣服新。
她脖子歪到左边,压住扁担。左手抓着饭煲盖把手,右手抓了个茶叶蛋(锅里上面的不会太热)。
她的手又皱又黑,指甲缝里更黑。
下班人只匆匆看一眼,便一切都来不及般地继续低头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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