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宜动土。停灵了五日的裴老爷,在这一日安葬。送葬队伍一身缟素,从裴府抬棺而出,亲眷们扶棺哭丧,直把漫天纸钱撒做雪飞一般。
裴家虽富有,但裴老爷惹了官司,为了不招人红眼,不宜张扬,故葬礼并不奢华,陪葬也从简。可就是这样一位身份低贱的商贾入葬,路过天裕街醉仙楼时,竟惹得两位身份不凡的人起身观望。
其中一人站在醉仙楼二楼的月台上,台上说书先生正激情洋溢地说着长平之战。此人身着藏蓝色万字纹直裰,头戴斗笠,斗笠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面庞。
看到送葬队伍,此人微微抬头,斗笠下的脸,面色黝黑,布满风霜,但一双星目灼灼。不经意间搭在栏杆扶手上的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与那张黝黑布满褶皱的脸极为不相称。
他身后紧跟着一位灰色粗布衣衫的随从,同样面色沧桑,约莫四十上下。容貌普通,举止却不凡,腰杆挺直,身形匀称,开口竟是地道的汴京口音,“世子,侯府派人传信来,说钱筹齐了,问您是否要回府看看。”
声音清朗,并不似外表那般苍老。这二人便是乔装之后的张箴和他的小厮言书。
张箴轻摇头,目光阴翳,“不了,我也要启程了。你就留在临安,好好查一查那些对我不利的谣言从何处传出的。”那日被蒙面人跟踪,二人打斗间,胸口落下的伤提醒他,在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入侯府前,他必须小心行事。
而醉仙楼的三楼,一人站在雅间的窗前,同样在凝视路过的送葬队伍。此人身着一袭浅杏色圆领袍,头戴白玉簪,面如满月,鬓若刀裁,剑眉凤目,自带一股贵气。
他身后站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先生,身着儒衫,头戴纶巾,留着两撮山羊胡,文质彬彬,观之可亲,“大人,既然裴永昌已死,线索又断了,我们还要不要再查下去?”
说话的是临安府吴推官,而他眼前的大人正是临安知府赵渊。贪墨荆南赈灾银的案子落在了他手上,若是之前,他一定不顾一切一查到底。可如今他身后最大的支持者穆家倒台,官家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朝中众多官员为了自保,主动与他划清界限,大有墙倒众人推之势。
虽然裴永昌交代了几个职位低的户部官员和荆南官员,赵渊觉得远远不够,除了他们,定有身居高位的人默许纵容,才会犯下如此大案。
可覃相一直在施压,而官家见案情进展缓慢,也大有怪他能力不足之意。荆南百姓需要一个交代,朝中也有人想尽快结案。赵渊身孤力竭,迫于形势,只能根据已有的线索定案。
不过他们在调查裴家的案子时,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就是除了伙同赈灾人员贪墨赈灾银时,他还借助自已特殊的身份,调运粮食时,曾帮一位神秘人从晟金边境送过一车特别的东西到临安。
至于东西是什么,什么人来收,他一概不知。当时穆将军被紧急召回临安,晟金两国尚未和谈,正是特殊时期。
他本想顺着裴家继续追查下去,可胆小的裴永昌却没熬住,听说与此荆南赈灾贪墨案相关的官员接二连三地被下大狱,自觉求生无望,惊惧之下突发疾病而亡。
他的死,让掩盖在贪墨案背后那箱奇怪的东西成了悬案。
赵渊眼看送葬队伍远去,暗叹一口气,“罢了,许是我多心了,就当从未听过此事吧。”
他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韬光养晦,等穆家一案的风声慢慢过去,然后再徐徐图之。
再者,如今裴家只剩下一个长居深闺的姑娘和年迈足不出户的老娘,她们久居内宅,对裴家生意上的事知之不多,想必也追查不出什么来。
眼见晟金两国谈和,被金国扣留的人质放回,赵渊的内心升起无尽的悲凉与失落。穆将军拼尽一生想要收复的故土,终究要成为空梦一场。
见赵渊对裴家的事很上心,吴推官将裴家与宣平侯府的事情说了。
赵渊面色凝重,宣平侯府与宋家是亲家,宋征鸿是戍边大将,侯府世子是金国人质,金国肯将他放回,很是不一般。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可他与宋家并无太多交情,身为局外人也只有暗中叹息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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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爷下葬没多久,侯府便派人带着钱出发北上汴京,去赎人。因两国已经谈和,由大晟朝使节带队,每家各派一人跟随,若没有能力派人可托其他人带着画像去认领,以防有人冒充。
如陈寡妇这等人家,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侯府身上。
而于此同时,攸若写信给在襄阳驻守的哥哥,让他派人悄悄潜入汴京,暗中监察。
前世临死前,那女子曾亲口告诉她,谢谢她筹钱赎她回来,今世攸若倒要看看,这女子是何方神圣,如何回到临安来。
还有,陈寡妇的儿子张举人虽在其列,却是钱花了,人没有回来。陈寡妇听到这个噩耗后,整日以泪洗面,在一年之后的冬日,孤独地死在寒风朔朔的晚上。张箴与他同行,当时的解释是,船在渡过淮水时,不慎落水而亡。
今世攸若不相信张箴,才以金人狡诈,恐怕多有变故,请哥哥暗中协助护佑为由,派几个身手好的偷偷跟随,期望能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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