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攸若梳洗整齐之后,与张箴一起陪着老夫人用过早膳,便出发前往宋家。
二人同坐在一辆狭窄的马车上,相对无言中各怀心事,多少有些不自在。张箴将手放在膝盖上,摩挲着衣衫下摆。攸若挺直着背,坐姿端庄,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
突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马车骤然停下,攸若迫于惯性,身子前倾,险些栽倒在地毯上,摔一个狗啃屎。
还好张箴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对赶车的洪福道:“外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马车周遭吵吵闹闹,围满了人,洪福紧紧勒住马车,对闯到路中间的人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回世子,一个书生突然摔到了路中央,挡住了去路。”
张箴扶攸若坐好,对车外道:“若无大事,给他些钱,让他看伤。我们继续赶路。”
今日是回门,去得晚了,显得不尊重。
洪福依照吩咐,取出两锭银子,塞到那书生的手中,看着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和身上被扯破的衣衫道:“这些钱你拿去买身新衣服,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
言罢,搀着书生起身,将他拉离路中央。
四周聚起来的百姓啧啧道:“这穷酸书生真是碰到好人了。”
马车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书生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摔倒在地上,分明是有意碰瓷,若是碰到了豪横的人家,轻则呵斥一通,重则拳打脚踢挨一顿教训。而这家却选择退一步,让他占个大便宜。
若是旁人,一定会乖乖拿钱走人,可这书生认死理,推开递来的银子,对着车内的人道:“请贵人为小可主持公道。”
张箴不想惹事上身,隔着车帘道:“我有要事处置,你若有冤屈,可去衙门告状。”
69書吧
这声音攸若听着很耳熟,像极了前世的一个故人,若不是有张箴在身边,她真想撩开车帘暗瞧一眼,到底是不是那人。
书生依旧跪在路中间,“听闻宣平侯先侯爷仁义爱民,颇受百姓爱戴;侯爷征战沙场,守候一方;怎的到了世子这里,连为百姓主持公道的热心都没有了?难道宣平侯府真如传言所说一代不如一代?”
张箴闻言,勃然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出口不逊,辱我侯府名声,小心我告你诽谤朝中勋贵,赏你五十大板。”
书生腰杆挺直,跪在路中央,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小可姓罗名煜,乃是崇文书院的一名书生,被人诬告偷拿店中书籍,遭人殴打,请世子为小可主持公道。”
声音如锥,字字句句刺入攸若耳蜗,让她的心骤然收紧。
瞳孔震动,双拳不由紧握,浑身上下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竟然真的是他!
前世被污蔑与她有奸情的罗察院,如今他还是只是一名书生,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明年的春闱上一举高中,然后在侯府的助力下,做了一名御史台的一名察院。
前世是在一个盛夏的暴雨天,她在路上救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他,他为了感激她,愿意用手中这支笔,帮侯府歌功颂德,逐渐地为张箴正名,洗去他曾为金军俘虏的耻辱。
可当她被诬陷时,他竟然亲口承认他们之间早就心意相通,请求张箴成全二人,让攸若百口莫辩,间接害得坚称二人是清白的清桐和簟秋被活活打死。
攸若恨不得今生与这人再无机会重逢,怎奈造化弄人,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比前世更早的相遇。
前世是靠她的牵线,罗煜与张箴才得以相识,罗煜曾暗中帮张箴办过不少事,很多都是瞒着攸若。
看来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哪怕没有她的周旋,二人还是能在某处奇迹般邂逅,然后相知相识。
张箴道:“我出去看看,马上回来。”言讫,挑帘跳出马车。
张箴上下打量了一眼跪在路中的罗煜,见这人生的面如满月,眼神干净澄澈,不似奸诈之徒,淡声道:“起来,带我去瞧瞧。”读书人手中的笔杆子是最软也是最锋利的利器,若是能借此事在读书人心中博一个好名声,值了!
罗煜迎着张箴审视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背后轻轻摇动的车帘,若他没猜错,此刻里面坐着的人应该是世子夫人吧。
积攒了半世的从容,面对一帘之隔的旧人,瞬间溃败下来,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一旁打量他的张箴见他迟迟不行动,有些不耐烦道:“还不带路?”
罗煜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些心绪,缓缓起身,指了指前面,“世子请这边走。”
张箴转身,走在前面,周遭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主动让开一条路,让他过去,人群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想不到这宣平侯世子竟长得如此仪表堂堂,绝非凡品。”
罗煜跟在后面,离开前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与挑开车帘往外偷瞧的攸若撞个了正着,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攸若手上一慌,迅速落下车帘。
罗煜则满含失落,不情愿的跟着张箴往前走去。
事情不算复杂,很快解决,书是被伙计放错了位置,藏在了不易被人寻到的地方,并不是罗煜偷盗。
在张箴的调解下,店家向罗煜认错,赔了两锭银子,恭恭敬敬地将人送出店里。
见人已走远,伙计委屈地对掌柜道:“我明明看见他把书揣进怀里要带走,这本书上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我能不小心看着吗?可谁能想到,东西竟不在他身上,反而藏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呢。”
“他若清白,怎么宁愿被打死也不许咱们搜身呢?”
掌柜晦气的摆摆手,示意他少说两句:“下去干活吧。”本就是一本用来招揽客人的赝品,丢了原也不打紧,就是赔的那一百两银子着实让他心疼。
罗煜向张箴作揖致谢:“多谢世子为小可主持公道,日后世子若有用到小可的地方,小可定肝脑涂地,报答世子的恩情。”
张箴笑着弹了弹他身上的灰,拍着他的肩膀,一副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模样,笑道:“崇文书院是个好地方,我是康靖元年的进士,说来与你们也是同路中人,有空可带好友来侯府小坐。”
罗煜恭敬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世子别嫌小可叨扰就是。”
张箴抱拳道:“哪里哪里,后会有期。”
路上不宜耽搁太久,张箴跳上马车,命人继续赶车。人群逐渐散去,众人都在赞叹宣平侯世子平易近人,即便在金朝为质多年,依旧不改侯门贵公子的风采。
罗煜目送马车离开,慢慢踱步走到一个僻静处,将怀中藏着的一本无字书,掏出来扔进臭水沟里。
嘴角漫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谁又能想到,这样的相遇是他提前策划好的呢?故意制造偷书假象,让伙计刁难自已,激怒伙计,让他失去理智,对自已动手动脚。眼见时机成熟,便冲到路上求救,虽有些凶险,但目的还是达到了。
他等相遇的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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