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他二人声音愈行愈远,就方才室内的屏风之处,又出来一个浅碧罗裙的女子,举目二人离去的方向,也不禁是愁眉紧锁,凄然长叹!
继而,这女子也缓步离开厢房,又下楼向右侧角门拐去,就此便步入一进院落。
举目那丁香树下插花的女子,又凭生几许凄凉,她这清冷的性子,若得表里如一,该是多好!
“飞絮姐姐,站在那里作甚,还不快来帮我折几枝……”
这女子言此,又稍敛眉目,专注着瓷器中的花枝,复又喃喃而语:
“姐姐看这玉瓶颇为淡雅,是该插的疏落些,以展简朴之美,还是繁盛些示人锦绣?”
继而又略显惆怅的道:
“这锦绣又有何用,不过是金玉其外——还是疏落些的好。”
见她插花之间,也多忧多虑的模样,这被唤作飞絮的女子,则是无尽怜爱的戏谑而言:
“一室闲花而已,卿儿又何必这样忧思,若至今还看不开这人间冷暖,恐怕日后,又是枉添一个多愁多病之身!”
“飞絮姐姐惯会拿我取笑,我谈个花,你就给我道个病,可是半点也巴不得我好。”
“你这丫头少这样贫嘴,我若不从旁警醒些,还不知你又自怨自艾的几时方休。”
飞絮又岂会不知,她这浅笑安然的背后,是何其悲苦!怎奈,又偏生这样性子,总是咽泪吞声的故作洒落,这细腻温婉的是她,清姿傲骨的也是她,端是半点也不令人省心。
知她求个安稳,可这青楼之中又岂能安稳,如今更是难得有人实意相待,也不知那廖公子,是否可托终身!
纵使可托,以他之家势,又怎容青楼女子入他正房!罢了,还是察看些时日再做计较。
思量间,又闻一婢子来唤:“飞絮姐姐,慕容公子前来听曲,妈妈请秦姑娘厢房一见。”
飞絮亦淡然应声,“你先去吧!秦姑娘稍后就到。”
回眸见秦卿入房妆点,不禁又为之叹息,在这秦楼楚馆之中,无论是怎样的绝世女子,也难这逃左右逢迎的命运。
不觉又轻抚自己眉角,若无这道疤痕,想来如今也还如卿儿一样,迫于生计的穿梭与各路男人之间。
这道疤痕,也是自己坚持做清倌人的代价,又缘那男人有财有势,妈妈也是开罪不起。
自己既然破相,是再吃不得这碗饭,妈妈又岂会留无用之人,便要将自己卖与大户人家做个使唤奴婢。
也幸得卿儿有情有义,说动妈妈将自己留在她身边做个服侍丫头,说是服侍,她却从未怠慢过自己,至此二人不是姐妹,却更胜姐妹,就此相依为命,栖身在这青楼之中。
69書吧
只是,这里又岂是长久之地,卿儿上有母亲需要好的汤药吊命,她又一心想供弟弟步入仕途,更要时时提防那个赌徒父亲找上门来。
若非她那无良父亲,要卖她姐弟二人,她又何必带着母亲与弟弟逃出家门,来到中洲之后,又自卖自身的养家糊口。
若说命苦,也当属这以女子之身,又要担男子之责的卿儿命苦,心强命不强之人比比皆是,可这卿儿就是不服输,不认命,还偏要拼出个柳暗花明,也不知这上天可会怜见!
飞絮怅然之余,也随之进去秦卿闺房,看还有何需要自己打理之处。
而廖承归家之后,更是辗转反侧,才按下那七弦泠泠,又闻她歌喉婉转。
犹记那熏风过室中,掀起了幔帐一角,便隐映可见她瘦影削肩,明眸低垂间又略显凄凉,是着实令人心生怜爱,惟想惜之护之,为她挡下这一世的风雨飘摇。
只可惜自己有意,佳人却似无情,也惟有暂压思念,再徐徐图之。以后日日到访,时时赤诚,应也不难相与。
廖承这厢时静时动,时愁时笑,也皆为秦卿一人而已,却忽略了家中长辈是否同意。
或许,也缘自这家中一直都给他一种错觉,这错觉正是作为家中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便也想当然的以为娶妻之事,只要自己心意坚定,父亲他们应也不忍多加阻拦,故而在此处并未多加顾虑。
只是计划着,见得佳人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又如何得她芳心相许。
次第一早,廖承便将自己收拾停当,对镜又自感俊朗,便信心十足的拾起礼盒出门去了。
“是谁要见秦姑娘?”
廖承闻声便见那花楼老鸨,边理云鬓,边眉眼慵懒的款步而来,也霎时欣喜。
“原是廖公子来了,只是这时辰尚早,秦姑娘此时又正在房内休息,待下午方才见客,不若我给您唤来别的姑娘……”
见这老鸨热络逢迎,廖承也是连忙拒绝,又塞了张银票递于鸨娘手中,实言而道:
“这倒不必,我除了秦卿姑娘,是谁也不见。”
以廖承之家势,老鸨又岂会不晓,纵使廖承不使银钱,她也不敢怠慢,更何况他又使了银钱,端是敬若上宾,有求必应。
待午时一过,廖承便如愿以偿,成了秦姑娘的入幕之宾,
而秦卿只是浅淡一问,“不知公子今日重金求见,可是欲听何曲?”
廖承羞涩之下,又惊她身在青楼,行止竟无半点娇媚之态,其端庄洒落,倒有些江湖儿女的风姿慨然,遂不禁惊惶而答:
“在下是来听姑娘昨日所奏之曲,也不知此曲是谓何名?”
秦卿不禁举目面前之人,是颇感意外,此等凄怆明志之曲,向来少有问津,若非他二人昨日未点曲目,由得自己发挥,这首曲子应也是明珠暗投,难见天日。
此间忽闻这廖承问起,秦卿顿觉百感交集,一时又化作阵阵酸楚,撑笑而道:“此曲不过是秦卿闲题之笔,且叫作‘南飞雁’吧!”
“南飞雁”,廖承缓言轻念,又复闻七弦之乐泠泠流淌,清浅如溪似玉的歌声也随之荡漾开来——
无畏一身轻,知谦尚自明。
长天凝雨色,飞雁落孤城。
既取人间道,岂怜身后名。
此中无所有,何以慰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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