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盯着秦墨,那双原先带着几分倦怠与轻慢的眼眸,刹那间被极度的震惊取代,只剩下一种饿狼般的探究,恨不得将他层层剖开。
他猛然起身,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你!这些……到底是谁教你的?!”
秦墨平静对视,沉声道:
“非遗或许失落于典籍,但它的根脉依旧深植于华夏血脉。您若真珍视这门技艺,便该明白,它不该被供奉在神坛之上,而是必须在今日重获新生。”
胡老鼻腔发出冷哼,语气里藏着经年累月的酸涩。
“好听!现在的年轻人,会些皮毛功夫就沾沾自喜,张口闭口'非遗传承'、'文化复兴',可笑的是,他们连最基本的墨胚都捣不匀!”
“老胡,别这样……”
王德福试图缓和气氛。
秦墨摆手制止,目光笔直地投向胡老:
“我理解您的顾虑。但请您务必明白,我来此绝非哗众取宠,而是肩负着一份沉甸甸的使命。那些我们失落的技艺,正被外人觊觎、扭曲。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等了。”
“哼!使命?”
胡老冷笑,那份嘲弄几乎凝成实质。
“京城来的都爱说这套?话说得再漂亮,没真本事,终究是纸上谈兵。你敢说你真懂古法制墨?”
秦墨目光如铁: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
胡老眼底闪过意外,但很快被更深的冷笑吞没:
“好!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这个'非遗传人',究竟是真龙下凡,还是地里的小蚯蚓!”
他转身,从墙壁暗门中取出一个漆黑的木盒。盒上布满岁月的刻痕,仿佛承载着漫长时光。
他动作庄重,缓缓启盒,如同对待世间至宝。
盒中躺着一块墨锭,其色漆黑如深渊,表面纹样精致得仿佛活过来一般。
初看朴素无奇,可在昏暗灯光下,却流溢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深邃光泽,温润得像是能融化在空气里。
“夜息堂,百年前的老墨。识得么?”
胡老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傲然。
赵宇小声嘀咕:“这块老古董有什么用?我们是来买墨烟的。”
“嘘——胡老这是在考校秦小友。”
王德福低声示意。
秦墨凝视着墨锭,脑海中关于古法制墨的庞大知识瞬间激活,如决堤洪水般涌现。
他指腹贴上墨身,感受着那份冰凉与坚实。
他凑近鼻尖,深吸一口气,嗅闻。
动作专注而自然,仿佛在与这块跨越时空的老墨进行无声的对话。
“夜息堂五代传人胡良材所制,名为'松心墨'。选用陈年松烟,以鹿角胶调和,辅以珍珠粉、沉香等料。制作于连日阴雨天气,故而墨性偏向柔润。年份应在八十五至九十年之间,保存大体完好,只是其间约有十年被置于干燥环境,导致胶质略有收缩,但这并不损其品级。研磨之前,只需用温水轻柔润湿片刻即可。”
话音落下,整个店内陷入死寂。
胡老脸色煞白,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盯着秦墨,眼中再无半点轻慢,只有无边的震撼与一种被彻底洞穿后的失重感。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胡老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近乎绝望的颤音。
“这块'松心墨',确实是我爷爷胡良材在那个雨季所制,后来辗转流落,七年前才回到我手里。你说的每一个细节,分毫不差!”
胡老僵在原地,如同石雕,眼中翻涌着震惊、警惕以及被彻底冒犯却无力反驳的屈辱。
沉默持续了近半分钟,他猛地甩头,冷哼道:
“嘴上功夫再好,也只是虚架子!这世道靠嘴皮子混饭吃的多了。也许你翻过几本破旧的古籍,可古法制墨,最终看的还是你那双手,有没有真本事!”他转身朝店内深处走去:“跟我来!我要亲眼看看你这个'非遗传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王德福和赵宇面面相觑,秦墨神色不变,迈步跟上。
穿过狭窄的过道,后院瞬间开阔。
一间宽敞明亮的工作室内,各种制墨工具整齐排列——厚重的捣墨石臼、沉甸甸的铜杵、分类存放的烟料、胶料和各式模具,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墨香,俨然是一个完整的古法墨坊。
胡老指向角落一套陈旧的设备:
“东西都在那。松烟、鹿角胶、常用添加料。别光说不练,动手吧!做出块像样的墨来,我就信你!”
赵宇急切地道:
“胡老,我们是来买墨烟的,不是来接受考核!秦老师没必要——”
“我做。”
秦墨打断他,声音平静而有力。
系统给予的古法制墨知识已在他体内完全融合,这正是印证和实践的最佳机会。
胡老眼底闪过一丝讥讽:
“两小时?荒唐!制墨是慢工出细活,不是搭积木!光是和料、捣杵到入模晾干,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也要折腾大半天!三五天能出一块成品,那都算得上祖坟冒青烟!你确定不是在说梦话?”
秦墨没有多言,只是抬手,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袖子一丝不苟地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蕴含力量的小臂。
“不用三五天。两个小时,足够。”
“放屁!”
胡老脱口而出,难以置信。
秦墨不再看他,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工具和原料。
他开始制墨——检查、称量、和胶、搅拌……每一个步骤都快得惊人,却又精准至极。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滞碍,没有半分犹豫,仿佛这套繁复的流程早已铭刻在他的骨骼深处,成为一种本能。
捣杵时,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石臼中传来的撞击声不再是简单的捣磨,而是一种深邃的远古回响,像是唤醒某种失落文明的神秘仪式。
胡老站在一旁,双眼圆睁,嘴巴微张,眉头紧锁成一个死结。
他死死盯着秦墨那快到极致却又精准入微的动作,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深入骨髓的熟练与力量,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种手艺,需要几十年的光阴,需要将生命都倾注在墨里,才能千锤百炼而出!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子身上?!
整整两个小时后,秦墨停下动作,指尖带着一丝郑重,指尖微颤,他揭开了模具。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墨坯。
墨坯还带着脱模后的湿润光泽,那份漆黑纯粹得令人心悸,表面流淌着最上等丝绸般的细腻光泽。
一股醇厚松烟与药材清香在空气中缓缓漾开。
这仅仅是半成品,却已然展现出一种无可挑剔的极致品质!
胡老双手颤抖地捧起墨坯,那份小心,如同捧着一件绝世孤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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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凑近细看,指腹轻柔地摩挲墨面,甚至有些疯魔般用指甲刮下一点点查看断面。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甲刮擦墨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巨力撕扯,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狂喜、困惑、难以置信,以及被彻底击溃后涌上的不甘,复杂情绪在他脸上轮番上演。
他嘴唇嗫喏,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这手法……这匀度……这墨性……这分明是……死了百年的老东西,怎么会……怎么会复生了……”
就在这极致的震撼与不甘中,工作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位身着考究西装、气质斯文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脸上挂着一个精心计算过的微笑。
他身后,跟着两名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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