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郑冠熙却也只能假装糊涂，佯作不知。
先是让刘英捡起梢棒，在墙角里放了，又站在原地，由牛二拿来毛巾，将身上的尘土掸去。
这才走到屋檐下的铜盆边上，洗干净了手，从后腰抽出杀猪刀来，走到外面肉摊前。
“大人若是要卤肉，我便给你切成大块，若是要做馄饨，我就给你剁成臊子，这捅个窟窿，却是如何个吃法？”
“让你捅你就捅，少他娘的那么多废话！”
“非是小人不捅，实在是……”郑冠熙将刀摆在案上。
这柄杀猪刀，却是个厚背薄刃，平头的砍刀，前面锋利用来割肉，后面刃厚用来剁骨，当真捅不了。
“那你如何杀猪？”
牛二凑上前来，无比自豪的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大板牙。
“要说起杀猪来，这可是咱家大哥的独门绝技，先用这秤砣砸在猪脑门上，把猪砸晕了，再用这刀在脖子下面，刺啦……”
“滚，在你自个脖子下面比划！”顾玉山向后倒退，仿佛那刀真的是划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般。
“是，是！这样一刀，血放的又快又干净，所以咱们家的猪肉，就连小种经略相公吃了，都说比别处的香呢。”
“既是这样，那你在这肉上划上几刀，也好回去交差！”
郑冠熙转身，在那肉上深浅不一的划了三刀，用麻绳捆了递过去。
“连那条也给我拿了！”顾玉山两手各提着一条肉，总算是离开了肉摊，刚走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问道：“你就只是这一把刀？”
“还有一根铁钉，是杀狗时用的！顾大人可要看看？”
“算了！”
那小山似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后，刘英才凑上来：“老大，不还有柄尖刀么？”
“早就丢了！”郑冠熙从巷子口收回目光，跟往常一样收拾着摊子上的家伙事：“还不去打水来，将这案子洗刷干净了。”
总算是将顾玉山应付了过去。
郑冠熙独自坐在肉铺棚下，喝着碎茶，看着两个伙计一个用刀刮着案板上的油血，另一个用井水冲洗着。
心里想的却是王进跟着那两个小吏去了哪里，怎得到这个时分还没回来。
69書吧
思绪又转，那个叫刁凤蓉的姑娘，要走了自己的刀，又去了哪里？
莫非她打算凭借一把刀，就能闯一闯害了她爹娘的山寨？那怕是凶多吉少了。
实际上，刁凤蓉现在正在通往京城的大道上疾走。
她穿着从客栈换上的那身灰色衣服，戴着从城门外的乞丐窝里顺来的苇笠，看上去只是个瘦弱的孩子，分不清男女。
自出了渭州城，她已经不眠不休的走了两天一夜。
渴了就在路过的村子井边，自己打口水喝，饿了就啃两口从客栈离开时，揣在兜里的两个杂面饼子。
她的心里只憋着一股气。
定要追上那个骗了自己的信任，又把自己卖到了勾栏院的胖子。
刁凤蓉现在心里充满仇恨。
当她知道全家都被骗了钱财时，并没有多少恨意，那时候爹娘都在身边，她觉得爹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算被骗走了所有钱财，但爹娘还在身边。
要恨，也该是爹恨自己白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轻信了所谓的朋友，也该是娘恨，恨她好心招待那从西面逃回来的骗子。
但她恨山寨的那些土匪，他们杀了她的爹娘，还要让她做什么压寨妇人。
红色的洞房中，她用蜡烛烧断了绳子，独自在狼啸中逃出山来，手腕上的烫伤，现在还钻心的疼。
她更恨那个皮货商，看起来那么纯朴，说带她去京东西路，却转头就把她卖给了勾栏院。
打碎了她内心深处，对这个世上人的信任。
若非遇到渭州城那个屠猪的大哥，她此生不会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好人。
这股恨意，让她脚下的草鞋已经磨的破了洞都不曾停歇，让她脚上磨出泡，泡又磨破了沾满了血和泥，仍旧在向前奔波。
终于，她在泾州追上那个让她恨的夜不能寐的胖子。
卓仁忠赶着马车走的很快，可再好的马，拉着一车的皮货也快不到哪里去。
匆匆忙忙赶了一天的路，快要离开渭州的时候，他就发现有人似是有人在后面跟着自己，回头看去时，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天色刚黑，他就在潘源这个大镇，找了个人多的客栈歇下了。
自是难眠，一闭上眼就是那无头的尸体，挥舞着血手跟在后面。
坚持到三更，勉强闭了会眼，再睁开时已过了四更，便赶紧结了房钱，到后院催促马夫继续赶路。
“官人，好歹等天明了吃口饭再走吧。”
“路上走着吃吧，我急着回到京城去，早回去时，钱必多给你。”
马夫听多给钱，也只好起身套马，坐在车辕上迷迷糊糊的顶着启明星继续赶路。
又赶了一天一夜，他已经看的清楚，后面有个皂衣小吏走走停停，远远的跟在后面。
期间路过几个镇子，卓仁忠却并不敢停下来，盼着早些离开过了泾州，等过了长武，进到了永兴军路，或就能摆脱后面的尾巴了。
他是受得了，那马夫却先撑不住了。
“卓大官人，若是要赶路时，何不多花些钱，雇艘船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坐船在河心，顺水而下，就算那个小吏想要追上来，也早已轻舟已过万重山，离了秦凤路。
“说的是啊，拐到保定，我们在那雇艘船。”
那保定也是个大县，就在泾水河边上，后世叫泾川的地方。
卓仁忠在保定河边雇了艘船，连同马车赶上了船去，回头望去那皂衣小吏还没见影子。
那船家又喊了几个东去的拼了船，正要离岸时，却又有个小乞丐飞奔赶来，付了船钱便在船尾找了个角落缩坐了。
眼看船离开了岸边，划向河心。
卓仁忠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到船屋里要了几个小菜，掏出自己装酒的皮囊子。
打算好好庆祝一下死里逃生，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却突见那个小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滚，滚，滚……我这里没钱给你，也没你吃的！”
“我不要钱，也不要吃的。”
“你站在那里，我哪还有心情吃饭？给你个铜板拿去，赶紧滚。”
卓仁忠摸出一枚铜板扔了过去，却见那小乞丐踩过铜板，径直走了进来。
等小乞丐走到光影下，看清那面庞时，卓仁忠的瞳孔瞬间收缩，又慢慢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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