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尉觉得有些热了，索性脱下外袍，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抽搐的周君：“君儿，你可知错？”
含糊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君儿错在有眼无珠。”
“哦？”周县尉挑挑眉毛，浓密的眉毛像是两只毛毛虫般在脸上扭动，有些恶心“说来听听。”
周君挣扎着爬起身“孩儿细细想来，今日与孩儿攀谈的郎中怕是有些背景，今日之事被他看到，怕是对爹爹不利。”
“唉，”座位上的周县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的周君忍不住发抖，果然周县尉接下来的举动，验证了周君的猜想“君儿，忍着些。”
又是一轮爱的教育，周县尉有些臃肿的身材呼呼的喘着粗气，赶忙回到椅子上坐下，抓起放在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君……君儿，现……现在……你可……你可知道……自己错……错在哪了？”
躺在地上的周君此时看上去无比凄惨，两只眼睛肿成一条缝，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原本白净的衣裳，此时也布满了脚印。
缓了一会儿，周君才从肿成香肠的口中吐出一段话：“爹，孩儿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您打死我吧。”
“唉，”听到这声叹息，周君以为又要迎来一轮爱的鞭策，熟练地护住头，在地上团成一个球，可谁想到周县尉却说道：“行啦，今日累了，暂且放你一马。”
周君以为自己听岔了，不敢乱动，只是努力的挣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偷偷打量自己的爹，见周县尉迟迟没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缓缓舒张开身子，只是仍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今日爹就好好给你上一课，好让你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了。”周县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缓地抿了一口：“方才你说自己有眼无珠，我还当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哪了，还枉我想换个理由收拾你，谁承想你还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先说那个郎中，莫说他背后是不是有背景，即使有背景还能大的过萧丞相？连皇帝都得尊称萧丞相一声先生，这天下还有谁的背景能大的过他老人家？你爹我走的可是萧丞相的门路，就算那郎中也是萧丞相的门路，你爹我可是正经的文官，代天子牧民的父母官，他是谁？区区一届郎中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个散官、医官。文正公之后，这群医官虽是层级提了些，可终究难入文官的眼，医官是啥？看病的而已，官家离不开他们，却又得防着他们，谁知道哪天这群医官跟外官勾结，下点耗子药什么的。这医官啊……难成大器。
再说你，你可是县尉的儿子，在这一亩三分地，还能有谁比敢招惹你？一天到晚无所事事，除了勾栏听曲就是满大街晃荡，没点衙内的样子，你瞧瞧吕知州家的衙内，每日寻三五好友，惹是生非，虽是名声不好，可人家能给自己的爹带来银子。你呢，这几块烂骨头又花了多少银子？这第三，”周县尉，咳了两声，面色有些古怪，像是有些羞涩，可仍旧强忍着开口：“这第三，你爹我今天本来心情挺好，可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扫了我的兴致，不开眼！”
周君蒙了，努力挣开眼睛，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直看的周县尉脸上有些挂不住，羞怒道：“看什么看？还不滚起来收拾收拾自己，怎么？家法没挨够？”
此话一出，躺在地上的周君连忙爬起身，也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几步跑出门，出了门这才放缓脚步，正想着回房好好歇歇，便听得自己的爹在屋中自言自语：“老了啊，以前能打五轮的，今日只打了三轮……”骇的周君也不敢多待，连滚带爬的向自己的屋子跑去。
周县尉见周君出了房子，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这是他思考问题时常用的姿势“孙道全，孙道全，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听过呢？孙道全……孙道……孙道满！”周县尉拍案而起，眉宇瞬间放松，口中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这孙道全竟知道如此详细的消息，他兄长竟是翰林医馆副馆长。如此说来，此番经还得承他个情。”
就像周县尉说的，医官真的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官家离不开他们，却又处处防着他们，可这个孙道满却有些不同，官家似乎很是看重他，有意将他外放为官，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只让他当个副馆长。萧丞相也隐隐提过，官家曾多次与群臣商议如何解决南方烟瘴之地的疫病，有意任一位医官做广南西路的转运使，当下整个翰林医馆也只有这位孙道满有这个官职能胜任一路的转运使。
想到这，周县尉打量了一下桌上摆的虎爪和虎头，叹息一声，“罢了，下午寻个时间，去拜会一下县令大人吧。”
刚用罢午饭，周县尉便抱着用一方红布裹着的两只虎爪急匆匆的向县衙走去。到了县衙，周县尉先向衙役问清了县令的去处，得知县令正在文房整理文书，周县尉便匆匆的向后衙文房走去。
“周县尉寻我何事？”县令对周县尉的到来很诧异，二人虽同朝为官，可毕竟是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表面上和和气气，可私底下还是各自防备。
周县尉小心的将文房的门关上，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这才开口道：“杨县令，犬子寻了双虎爪，过几日不是宗将军寿辰，我寻思着也不知县令是否准备好贺仪，便将这左爪送于县令，若是准备好了，也不差这一只虎爪，若是尚未准备，这虎爪也不算失了礼。”
“哦？”杨县令挑挑眉毛，面上带着笑意，心中却大骂周县尉无耻，自己若是收了这支虎爪，纯粹是过路财神，周县尉纯是借自己的手讨好宗将军，今日之事已有人跟他说过，自是知道这虎爪乃是一双，自己都知道了，宗将军岂能不知？既然宗将军知道了，这虎爪必须送出去，否则这姓周的送了右爪，左爪却在自己手里，宗将军会怎么想？这姓周的再泄露些风声，只怕是世人都会说自己贪财，宗将军也定会觉得自己小气，怕是对自己的仕途不利，可若是不收，这便坐实了二人不合，上官最怕的便是下属不合，此事若是真传到了知州耳朵里，自己怕是连乌纱帽都保不住。
想了片刻，杨县令终是拿定了主意，笑道：“周县尉有心了，我正愁着该备些什么贺仪，周县尉这就给我送来一份大礼，这可真解了我燃眉之急。贺寿那日，你我二人各送一只虎爪，一来让宗将军觉得我们定县上下一心，二来让宗将军把我们当做左膀右臂，一举两得，周县尉，妙啊。”
“对对对，下官就是这样想的。”周县尉赶忙应和，心中却吐槽道“饶你是一县之长，还不得给我做嫁衣？”
“错了，”杨县令突然说道，倒是让周县尉心中一紧“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又同是为官家牧民之臣，怎可在我面前自称下官？岂不是让人笑话？日后你我兄弟相称。”杨县令心中冷笑道：“在我面前自称下官，若是让别人听去，还当我杨凌多霸道呢。姓周的心真脏。”
“是是是，杨兄教训的是。”周县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暗忖道“这姓杨的真小心，这么点破事还上纲上线，姓杨的不是个好东西。”
“哈哈哈哈哈……”紧闭的屋子里传出两个人爽朗的笑声。
“啥时候这俩人关系这么好了？”苗主簿有些好奇的看着县令的文房。
……
再看李叁叁这边。
今日买药比预计少花了不少银子，身上还剩着不少银子，胡掌柜见李叁叁掏出的是官银，又给少了五两银子，本以为是胡掌柜是故意向孙郎中示好，经干娘解释才明白，因为民间散银成色不好，官银跟民间散银的兑换，都是九两半换十两，李叁叁这才放下心来。
“叁叁，剩下的银子可有什么打算？”干娘牵着李叁叁向城门口走去，突然开口问道。
李叁叁沉吟一下“我想留给叔叔婶婶，日后翻修老宅子怕是要花不少钱呢。”
“叁叁，若是信得过娘，便听我的，等下寻个当铺或是银楼，将那些银子换成碎银子，你留一两银子傍身，剩下的交给你婶婶保管。”干娘捏了捏李叁叁的肩膀正色道。
“这是为何？好好的银子为何要将它换成碎银子？”李叁叁很是不解的问道。
“鸡子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干娘等路过的人走远，敲了敲李叁叁的脑袋才开口道“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若是被有心人惦记上，一股脑的卷跑了，到时候有你哭的，再者说，你虽说要进将军府当差，用不得什么钱，可手中有钱心不慌，多少得带些银子。五两银子太多，一两足够。”
李叁叁本想说不用，可架不住干娘坚持，只得随着干娘进了一家银楼。
“掌柜的，上好的官银怎么换？”刚进银楼，干娘便高声招呼道。
银楼的掌柜正在称量碎银，听得招呼，连忙将银子放进柜中锁好，这才应道：“官银换官银十两换九两半，官银换碎银，十两换十两。二位姑娘要换多少银子？”
这是李叁叁第一次走进银楼，这银楼不单能兑换银子，更是卖些珠宝饰品，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着实吸引了李叁叁的目光，恨不能将这满屋的饰品统统试上一遍，对只是试上一遍。虽然这些饰品很精美，但李叁叁两世为人，早已有了自知之明，这些饰品不是自己可以买的。但是，试试总不犯法吧？
“你这还能换官银？”干娘有些诧异的问道。
“姑娘说笑了，开银楼的谁还没些背景？区区官银，算不得什么。”掌柜的虽脸上带着笑意，却神色自傲，抬手指了指挂在中堂的牌匾，上面写着“珠光宝气”四个字，但重要的不是这四个字，而是牌匾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宗”字。
“我说呢，掌柜的，十五两官银换官银，换成一两一枚的银锭，能换多少？”干娘问道。
掌柜的略略一盘算“这一两的官银不好找，能给你换成十四个银锭。”
李叁叁听得光是换银子竟要花去一两，顿时肉疼起来，想要拉着干娘往外走，口中低声说道：“不换了，不换了。”
干娘险些被拉个趔趄，白了李叁叁一眼，挣开她的手，走到掌柜的面前，悠悠的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十五两能换多少？”
掌柜的冷笑一声，这银楼若是没个打手怕是早就让贼人截了去，还能让两个女子吓到？“莫说再说一遍，就是再说十遍，也是……”掌柜的猛地停住话头，许是停的太猛，咬到自己的舌头，疼的掌柜猛吸一口凉气。
掌柜的仔细看着干娘手中的牌子，顿时换了脸色，这块牌子李叁叁见过，正是干娘之前给自己的那块，只是后来自己又还给了干娘。
“嗨，你早拿出来不就没事了吗，都是一家人，十五两换十五个银锭子。”掌柜爽快的说道。
“哼，”干娘冷哼一声“你要是还敢报那个价，老娘还非得去家主那告上一告。”
“别别别，”掌柜满脸堆笑“姐姐说笑了。家主定下的规矩，谁敢碰啊。现在换吗？”
李叁叁满脸诧异的看着干娘，干娘似是察觉到李叁叁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宗将军立下规矩，自家人到自家银楼换银子，不收火耗，不算折损，说是都是一家人，不能挣自家人的钱。谁要是犯了，直接赶出家门。这银楼掌柜一年月钱，加起来得有二三十两银子，他哪舍得丢，再者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没了宗将军的庇佑，他又怎么敢趾高气昂的。”
“可是，我不算宗家人吧？”李叁叁还是有些怀疑。
“你当然不算，但你娘算啊。”干娘一脸得意“赶紧的，你没看掌柜都快哭了吗？”
69書吧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