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进了店门,此刻正双眼冒光的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虎骨。
胡掌柜不愧是在这一亩三分地讨生活的人,看清了来人,顿时一脸谄媚的走上前来,微微弯着腰,对那公子行了个礼“周公子今日怎么来小店了?我这不吉利,有什么事您遣个人来招呼一声 ,小民亲自送到府上就是了。”
“胡掌柜,我今日要不是心血来潮,到你这破药铺转上一转,还不知道你这竟藏了这么个好东西。”那公子自后领抽出一把折扇,敲了敲胡掌柜的肩膀,几步跨过胡掌柜,凑到了桌架之前,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在孙郎中身上顿了顿,面色变了变,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似的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那副虎骨之上,眼神流露出贪婪。
胡掌柜嘴角微微抽了抽,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转过身跟着那位公子,身子不着痕迹的挡在了那公子与虎骨之间“公子,您瞧我这满架子树枝子,草叶子,哪有什么宝贝。”
“让开些。”周公子不满的用折扇扫开胡掌柜,仍旧打量着虎骨,尤其是虎头,那神色,胡掌柜生怕一不留神被他抱着就跑“哪有什么宝贝?这不就是宝贝吗?”
周公子的举动不但让胡掌柜有些难堪,就连孙郎中和干娘都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不知这家伙的来路,不好多言。胡掌柜深吸了几口气,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保持着笑意,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怒意,那表情着实有些怪异“周公子可是家中有人伤着了?可寻了郎中上门瞧过?”
“没有……你这老货怎么说话呢?”周公子全神贯注的打量着虎骨,并没有仔细听胡掌柜的话,等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这话有咒自己的意思,顿时怒从中来,声音也大了几分。
“若是家中无人受伤,公子寻这虎骨作甚?”胡掌柜能开的起铺子,自是有几分头脑,怎会不知道这位周公子分明是看上了这副虎骨。若是一般人胡掌柜自是愿意做这门生意,只是这位周公子身后有背景,若是真要强买,自己不但赚不到银子,反倒会赔上不少。
“本公子自有大用,赶紧找人给本公子弄个锦盒装起来,回头去府上支二百两银子。”周公子得意洋洋的用折扇敲打着手心。
“这……公子可是要买些骨头炖汤?若是这样,明日我让内子亲自下厨,用那草原上上好的羊羔肉给公子炖上一锅,到时候热气腾腾的给您送到府上,这虎骨炖汤着实不美,还有一股腥臭味。”明眼人都听得明白,这是在变相的拒绝周公子,可周公子自己却听不明白,或者是说装听不明白。
“胡掌柜,本公子是三岁孩童吗?让你这样轻视?本公子缺你家的羊肉汤?也不怕告诉你,过几日乃是宗将军的寿辰,本公子要用这副虎骨贺寿。”周公子虽有些恼怒,可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自得。心想着,回去之后父亲定会夸奖自己。对胡掌柜方才的轻辱也就不是很在意了,反正日后寻个由头也能整治他。
“这……”胡掌柜顿时没了脾气,这周公子竟抬出来宗将军以势压人,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传到宗将军耳朵里,说是自己给他添堵,宗将军作为一方大员,官拜一品,自是不会与他一般计较,只是底下的人怕是没那么好说话,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就是这个道理。
就在胡掌柜为难之时,孙郎中却接过话头:“这位周公子,我有一言不知周公子是否愿意听上一听?”
“你是何人?本公子为何要听你的屁话?”周公子斜睨了孙郎中一眼,不屑道。
“在下乃狼突营随军郎中,孙道全。”孙郎中微微拱了拱手道。
“孙道全?”周公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又听到狼突营以为只是个武夫,刚升起一丝轻蔑,又听得孙道全是位郎中,顿时又不敢轻视。这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语气也恭敬了几分“孙先生有话请讲。”
仁宗皇帝治下名臣范文正公曾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话一出,这世间郎中地位陡然升了一大截,就连原来翰林医官也从从四品升为了可以服紫配金的三品上。
孙道全轻咳一声:“周公子,这虎骨虽说看上去气势不凡,也勉强配得上宗将军的威名,只是说来说去虎骨也只是一味药材,哪有上门祝寿带着药材去的道理?我虽不识令尊,但想来也是官面上的人物,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令尊的仕途……”
69書吧
话说七分,周公子自是不傻,听得这话,冷汗顿时浸湿了后背,脸色也白了几分,他父亲乃是本地县尉,虽说也是代天子牧民,可终究只是二把手,上面还有个县令压着,下面还有个主簿虎视眈眈,而且这眼瞧着到年底了,朝廷考评的官员马上就要来,此时若捅了什么篓子,自己爹怕不打死自己也得拔自己一层皮。
“先生…先生说的对,”周公子面色发白的转向孙道全,转身之时竟看到门外有个闲汉正急匆匆的向县衙跑去,怕是已经有人跟对头通风报信,登时双腿有些发软“还请先生救我。”
孙郎中也算是半个官场人,自是发现有人不住地往铺子里张望,显然是有心人盯着这个单纯的周公子,因此才说出这番话,一来打消周公子想买虎骨的目的,二来,孙郎中的哥哥与朝中萧丞相关系不错,而自己又恰好知道这周公子的父亲也是走的萧丞相的路子,因此算是一路人。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开了头,这出戏怕是还得演下去,孙郎中轻咳一声:“你只需要把这两只虎爪和这颗虎头拿回去,给了令尊,令尊自是知道怎么处理。”
“这……这就可以?”周公子将信将疑。
“若是令尊不知道如何处理,怕是一辈子都得在这了。”孙道全凑到周公子耳边轻声说,随后退了几步,面带微笑的看着周公子。
周公子显然没明白这番操作的意义,此时别无他法,只得按照孙道全说的,买了一双虎爪和虎头,急匆匆的去了。
倒是干娘很有深意的看了孙道全一眼,孙道全也不以为意,微微笑了一下,扭头对着胡掌柜开口道“胡掌柜,这第一块虎骨已然被周公子买去了,这腿骨能否便宜些?”
胡掌柜还以为今日怕是得赔一大笔银子,却没成想孙郎中几句话,不但自己没赔,反倒赚了些,当下满脸堆笑道:“好说,好说,孙先生今日帮了我大忙,这腿骨,您拿去用便是。”
孙道全正想开口,李叁叁却抢先开口:“不成,您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哪能不付钱?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
此话一出口,孙道全和胡掌柜一齐看向看了李叁叁,眼神中带着诧异,孙道全是因为李叁叁看上去出身农家,却没有世人多见的小农意识,不贪便宜或者说不屑于贪便宜。而胡掌柜却是因为,本就是客套话,若孙先生真应下了,自己虽说不至于食言而肥,却终会有些心疼,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富裕的小姑娘竟替自己解了围。
“我家叁叁说得对,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干娘扶住李叁叁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孙道全点点头,让胡掌柜包了虎腿,又选了几味合用的药材,让胡掌柜算账。
趁着孙道全选药材的间隙,干娘又悄悄让胡掌柜多包了一节的虎骨。
“总共是六十两,给您打个折,再抹个零,您总共给五十两就成。”胡掌柜一顿称量,最终报出价格。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干娘微微点点头,李叁叁痛快的取出银锭递给胡掌柜,胡掌柜接了,吆喝一声“钱货两讫。”
众人出了药店,干娘将多买的那节虎骨递给孙道全:“孙先生,我知道您在军中行医,军卒多受金石之伤,难免伤及骨骼,这节虎骨,还请孙先生收下,好让我朝士卒免受残缺之苦。”
孙道全推辞几回,见干娘送的坚决,实在推脱不过,周围已有好事人往这边打量,实在是有碍观瞻,只得收下:“罢了,我替士卒谢谢你,这药材我先拿回去,等制好了药,我亲自去家里看看,省的你们两位姑娘来回奔波,路上麻烦。”
几人一顿告别,干娘婉拒了孙道全要用马车送他们回去的要求,几人各自分别。
“娘,孙先生为何要让那周公子买了两只虎爪和虎头回去?”李叁叁实在是不明白孙道全的操作,此时只剩母女二人,也不怕有人听见。
“那周公子怕是县尉的公子,这个官职有些尴尬,上面有县令压着,下面又有主簿盯着,给宗将军贺寿这样的大事,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落人把柄。这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既不能送的比上司重,又不能送的太轻。送的重了,得罪了顶头上司,送的轻了又会让宗将军觉得轻视,这两只虎爪拿回去,正好一人一只,谁也不得罪,还能探听县令送什么,这样也好安排自己明面上的贺礼。若是我估计的没错,左为上,县尉定是要将左爪送于县令,右爪放在自己的贺礼里。虎头……怕是不在明面的贺礼上了。”干娘揽着李叁叁,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娘,当官真累。”李叁叁揉揉有些迷糊的脑袋,叹道。
“是啊,当官累,当个贪官累,当个好官也累。叁叁,你今天做的很好。”干娘拍拍李叁叁的肩膀夸奖道。可看到李叁叁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明白,李叁叁怕是根本不懂自己在夸奖什么,只好继续解释道:“方才你拒绝胡掌柜做的很好,有些便宜能沾,有些便宜不能沾,倘若今日你应下了胡掌柜的话,只会会让孙先生轻视,日后若再有什么事,人家怕是不会再出手帮你。而胡掌柜也不会再跟你来往,这二人虽是市井之徒,可没准什么时候就会再次打交道,而且今日本就是胡掌柜卖给孙先生面子,与我二人无关,若是占了这便宜,一是会得罪孙先生,二是会得罪胡掌柜,三是会欠孙先生的人情,要知道,人情债最难还。叁叁,过几日你就要进将军府了,这些事你必须得小心,否则……”
“大人的世界真麻烦……”李叁叁嘀咕道。
……
话说周公子带着两只虎爪和虎头回到家,自知惹了麻烦,乖乖的跪在屋里。中午周县尉回到家,刚进家门便有老仆凑过来:“老爷,少爷在屋里跪着呢,跪了半个时辰了。”
周县尉挑挑眉毛,快步走进屋里,却见自己的儿子果真跪在地上,桌上还摆着两只虎爪和一棵虎头,顿时升起几分诧异,走到桌前仔细打量了几下,扭头问道:“君儿,这是怎么了?”
周君不敢隐瞒,原原本本的将今日之事重复一遍,周县尉不动声色,只是对门外的老仆嘱咐道:“去取家法来。”
周君听到这话,顿时抖了三抖,可却不敢逃跑,老老实实的跪着。老仆取了家法,小跑着出了房,还好心的将房门关上,房门刚关好,便听得房里传来周县尉的怒喝:“孽障,拿命来!”随后便是周君的惨叫,老仆一激灵,自言自语道:“这事闹的,造孽啊。”
待周县尉活动一番,只觉得微微冒汗,身上都轻快几分。施施然坐回座位,倒了一碗水,慢慢的饮着,看着正在地上抽抽的周君开口道:“君儿,你可知今日错在哪了?”
听到这话周君顿时浑身一激灵,挣扎着爬起来跪好:“爹,孩儿错就错在给爹惹麻烦了。”
其实周君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以为只是给自己的爹惹了麻烦,让人抓到把柄,落下口实。
周县尉放下水杯,拿起家法,悠悠的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顿家法……
老仆看了看树上的麻雀:“今日老爷活动量大,晚上得多备些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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