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啊,我就和你娘坐在这,晒着太阳做些活计。”婶婶指着堂屋门口青石垫起的台阶,又指了指外面的田地“从这还能看到你爹跟你叔在田里忙活。”
李叁叁顺着婶婶手指的方向看去,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婶婶跟娘坐在台阶上,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说笑,偶尔抬头看向远处的田野,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地里忙活,天地间的风吹起金色的麦浪也把院子里的笑声吹得很远。
“这窗棂子也朽了,门扇子也该换了。”婶婶用手叩了叩还镶在墙上的窗框,微微叹息一声,面上露出一丝落寞。
正沉浸在想象中的李叁叁却被婶婶的话惊醒,不见了欢笑,不见了麦浪,不见了那些人,入眼的只有破败的院子和荒芜的旷野,有些留恋的又环视了一下这个被称为自己家的地方,扭头对婶婶说道:“婶婶,咱们走吧。”
“好,咱们这就走。”二人出了院门,婶婶回过身,试图将两扇歪倒的门扶起,只是试了几次终是没办法将门合上,只能无奈的带着李叁叁走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兴致都不高,各自想着心事,比起来时,沉默了很多。
刚进家门,便瞧见干娘斜倚在门框上,裹着棉衾,闭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娘,你这是干啥?”李叁叁凑到跟前,有些不解轻轻摇晃了干娘两下。
干娘微微挣开眼睛扫了她一眼,又将眼睛闭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慵懒:“别吵,今日里难得碰上好天气,晒晒太阳,昨日里折腾了一整天,着实累着了,到现在骨头缝里都泛着乏意。”
婶婶将狗蛋家送的拐杖放进屋里,出来跟干娘打招呼:“她干娘,猫着呢?”
“嗯,猫着呢,事办的咋样了?”干娘紧了紧棉衾,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旧连眼睛都没睁开。
“安排好了,明日跟狗蛋他爹搭伙去城里。”婶婶忙活着给叔叔熬药,这也是郎中留下的方子,说是等叔叔疼的受不住的时候喝一口,能止疼。
“嗯,那就好,我再回屋睡一觉。”干娘丝毫不顾及形象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晃晃悠悠的向里屋走去。
“懒婆娘……”李叁叁嗤笑一声,对着干娘的背影小声嘀咕道。
“叁叁,怎么跟你干娘说话呢?”干娘还没反应,婶婶倒是先不乐意了,训斥道。
李叁叁吓得吐了吐舌头。缩着脑袋不再说话。
“我这可不叫懒,我这叫享受生活。”干娘满不在意耸耸肩,拦下还想训斥的婶婶。“不跟你在这磨舌头了,真困了。”说罢便进了屋
婶婶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戳李叁叁的脑袋,一副责备的样子。见婶婶还想接着戳,赶忙跑进屋里“婶婶,叁叁知道错了,我先把东西放下。”
婶婶见李叁叁跑的飞快,有些好笑的说道:“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跟个猴子似的。”
可已经跑进屋里的李叁叁却没搭理婶婶。进了屋,李叁叁四处寻摸一圈,干娘已经窝在了床上,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干啥呢?跟个贼似的。”
“娘,今日里去老宅,寻到个好物件,”说着献宝似的取出塞在怀里的木匣,小心翼翼的打开,递给干娘:“婶婶说这可是我娘的心爱之物呢。”
干娘接过木匣,取出内里的木钗仔细打量,木钗通体光滑,黑黝黝的透着光泽,显然是经常使用,看磨损程度,定是被人精心呵护的东西。
干娘小心的将木钗放回匣子里,递给李叁叁“叁叁,你可得小心收着,这也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不然为何你婶都找不到,你去了一趟就寻到了呢。”
李叁叁拿过木盒,用力的点点头,又从床头摸出叔叔送的那支木钗,放进木匣里:“这个也得收好,这是叔叔送我的嫁妆呢。”说罢骄傲的扬了扬头。
干娘被李叁叁可爱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家闺女还真是好打发,这匣子里就两支木钗,着实有些寒碜,罢了,叁叁盒子拿过来,娘也送你一支。”说罢接过那盒子,从头上取下一支木钗,仔细擦了擦,放进盒子里。
李叁叁有些惊讶的看着干娘放进盒子里的木钗,慌忙阻止道:“娘,这个叁叁不能收,这可是娘的心爱之物,叁叁不敢收着。”
这木钗是干娘最喜欢的一支,通体金黄,隐隐有流光闪过,周身嵌着银丝,勾勒出朵朵祥云。李叁叁曾不止一次的见到干娘一个人独处时,手中摩挲着这支木钗,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神情,这支木钗对干娘而言定是有很重要的意义。
干娘推开李叁叁想要阻拦的手,坚定的将木钗放进盒子里“傻丫头,娘的心爱之物就是你啊,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你的,只是早些给你罢了,不妨事的,只要我家叁叁开心快活,娘不在意这些。再说了,娘又不缺这些东西。”说着从床头摸起一支木钗,在李叁叁面前晃了晃,这支木钗是昨日在城里现买的,不用细瞧便知道无论用料还是手艺远不是干娘送自己这支可比的,甚至连叔叔送自己的都不如。
李叁叁接过木盒,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傻傻地站在那,只觉得胸口似被重物压住,有些喘不上气来。
“该干嘛干嘛去,我真的要再睡会儿。”干娘对着李叁叁摆摆手,轻轻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背对着李叁叁倒在床上。
69書吧
……
转眼第二天一早,邻家的公鸡刚一打鸣,婶婶便将还迷迷糊糊的李叁叁揪了起来,还顺带着把一脸不情愿的干也劝了起来,甚至连石头和苗苗都难逃魔爪。
“她婶,这也太早了吧?”干娘揉着眼睛,一脸悻悻的坐在桌前。东边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这个时辰城门还没开。”
“不早了,不早了,也不知道狗蛋爹啥时候来,若是还得让人家等,岂不是太失礼了。”婶婶忙活着给苗苗穿衣裳,一边应着。
“娘,我困。”石头坐在干娘身边,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一阵风吹过,许是感到有些凉意,无意识的倚在干娘身边取暖,干娘察觉到身边传来的暖意,也向石头身边靠了靠。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以后叫我婶婶,等下你李叔来了,记得跟人赔个不是,日后跟狗蛋好好相处。”给苗苗穿好衣裳,将他赶下床,婶婶又开始收拾床铺,头也不回说道。苗苗揉着惺忪的眼睛,顺势坐到干娘另一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打起了瞌睡。
“凭啥啊?我俩还没争出谁是老大,我才不跟他好。”石头似是本能反应,虽然眼睛都还闭着,可嘴却是一点都不吃亏。
婶婶有些气急败坏的嘿了一声转身看到桌前的三人,顿时笑出了声。干娘不解的看着婶婶,婶婶笑道:“你们娘仨坐一块,真相是一家子。”
干娘淡定的看了看倚在自己身上的两个小家伙,开口道:“早说了都是一家人,这下信了吧。”
“是是是,一家人,我可从来没说过不是一家人啊。”婶婶笑道,伸过手想将两个小子提溜起来。
干娘拦下婶婶的手:“让他们待着吧,孩子觉多,这么早起来肯定还困,趁着还没来,我们娘仨倚着眯会儿”
婶婶见状一是心疼自家的孩子,二是此时天确实还早,便由得三人在桌子上趴会儿。自己则是转身去了灶间。
灶台前,梳洗收拾干净的李叁叁正挽着袖子揉着面团,灶台上的笼屉里已经升起了水汽。
“叁叁,快去歇歇,等下还得赶路,这一走一整天可别在累着,剩下的我来。东西可收拾好了?”婶婶一进灶间,便要将李叁叁赶出去。
李叁叁躲过婶婶的手,笑着应道“没事,我不累,婶婶还是去看看药可熬好了,我这马上就好。东西都收好了,婶婶放心。”
“你这丫头,就是让人放心,行吧,我去盯着药,弄完了就去歇着,剩下的我收拾。”婶婶笑着拍了拍李叁叁的脑袋,转身看砂锅里熬着的药。
当太阳刚刚掠过树梢,李叁叁一家人吃罢了早饭,婶婶正给叔叔喂药。李叁叁突然冲进门,面色有些怪异的看着她“婶婶,李家叔叔好像已经到门口了。”
“到门口了?怎么没听见招呼?”婶婶也是一脸迷惑,放下碗,想去门口看看。
这时躺在床上的叔叔突然开口说道:“倒是有可能,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你可积点口德吧,要不是人狗蛋爹,谁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婶婶白了叔叔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叔叔讪笑两声,待婶婶出了门,这才嘀咕道:“我就是不喜他的性子,人倒是不坏。”
李叁叁跟着婶婶出了门,正瞧见狗蛋爹架着一辆骡车守在门口。婶婶疾走两步“大兄弟,来了咋不招呼一声,吃饭没?早起刚做的炊饼,正热乎呢。”
狗蛋爹坐在车辕上,黝黑木讷的脸上仍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嘴唇抖了几下,憋出一句话来:“收拾得了没?若收拾好了早些出发,还能早些回来。”
婶婶脸上的表情一僵,转眼又挂上笑容:“马上就好,大兄弟要不进屋坐坐?”
狗蛋爹摇了摇头:“快些个。”说罢便低下头窝在车辕上。
婶婶嘴角抽动几下,也只得拉着李叁叁回了屋,抓紧收拾东西。好在东西少,银子也早就收好了,没多大功夫便出了门。
婶婶强压着石头来到狗蛋爹身前,满脸堆笑的说:“大兄弟,孩子还小,不懂得轻重,往日里没少添麻烦,今日让孩子给您赔个不是,还请大兄弟原谅。”说罢强压着石头给狗蛋爹跪下,口中喝道:“跪下,给你李叔赔罪。”
石头拗不过婶婶,满脸不情愿的跪在地上,脸上还是不服气的样子。狗蛋爹这回倒是利索,没等石头跪实便一把将他拉起,拍打了几下石头衣服上的土,依旧木着脸:“孩子们玩闹而已,就是……就是莫扯坏衣裳,不好补。”
婶婶几人顿时傻在原地,还以为孩子打闹惹得家人心疼,这才交恶,没想到竟是为了衣裳。只是谁也没有发现,干娘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狗蛋爹。倒是狗蛋爹似是察觉到干娘的目光,向她这扫了一眼。
“走吧。”狗蛋爹坐回车上,招呼李叁叁二人上车。
婶婶接过李叁叁手中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个炊饼递给狗蛋爹:“大兄弟,早上刚蒸的炊饼,拿去路上吃。我家叁叁二人就劳您多费神了。”
狗蛋爹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包袱,见李叁叁母女坐稳了,便架起车,颠颠的走了,期间一句话没说,甚至连客套都没有。
出了村子,干娘揽着叁叁,故意说道:“叁叁,我们锦国可有几位了不起的将军,你可知道?”
李叁叁正纳闷干娘好好的怎么说起了这些,正要发问,便瞧见干娘在给自己猛打眼色,心中登时明白,干娘这么做自有用意,当下顺口接到:“不知道,娘,你给我讲讲吧。”
干娘见李叁叁如此上道,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说道:“第一位便是曹林曹将军,那可是有从龙之功的名将,帮助太祖建立锦国,第二位则是杨昭杨将军,这位将军叁叁应该知道,民间多有他的故事。”李叁叁赶忙配合的点头,连声应是。
干娘故意停顿一下,清清喉咙继续说道:“这第三位,便是汉涅臣汉将军……”
这时,前面驾车的狗蛋爹,突然发出一声冷哼,低沉的声音此时带着些许恨意:“他算是个什么名将,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罢了。”
听到这话,干娘的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故意问道:“哦?此话怎讲?百姓口口相传的事还能有假?”
狗蛋爹不再说话,干娘也不着急,直直的盯着狗蛋爹的背影。李叁叁悄悄拉了拉干娘的衣袖,生怕惹怒了狗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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