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觉得丹珍的笑和小杨的话都隐藏着深意,可是事情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我说:“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我是从江西乡下坐摩托到镇上,再坐面包车到县城,长途车到省城,飞机到成都,又火车到雅安,数千里奔波,才能开始徒步318,追上你们的时候,我已被岁月摧残得老眼昏花。看到318,就感觉到过去的柴米油盐是多么暗淡; 看到你们,又才知道在花开的时候有多美。一腔热血涌上心头,就高反了。”“哈哈哈”她们仨笑得好开心,上气接不通下气,小杨说:“大哥,你在作诗啊,笑死个人。”我说:“你们别笑出高反了哈。”停了一会,我又说:“真的,走上318,我好像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了,或者说是重生的感觉吧。”小杨说:“我也好像有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好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走一段路,最终是要散的。”小杨的这段话触动了我,我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扎西忽然说:“你好像睡得挺好呀。”这句话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小杨可能是要给我一个面子,说:“这里都4千多了,会有高反的。”我接着小杨的话:“是轻微高反,难怪我看旁边的山并不高,却都有雪,原来地板都在雪线上了。”
有一处雪山就在路边,隔着一条河,一圈围墙拦着,要买票才可以到雪山下。路旁有游客在拍照,据说是有名的卡若拉冰山,小杨便停车准备直播。直播间里人气有点旺,看来大家都想看雪山。可是在买票掏证时,这才发现身份证在昨晚老板拿去登记时忘记还给我们了,小杨就带着丹珍开车回去拿,让我帮忙代为直播一会。
我也没有直播的经验,就学小杨的腔调:“各位粉丝,我是丁,与她们三个在318路上相遇,这些天也看见了小杨的直播,感受到你们的热情,今天能代小小杨来面对大众,十分高兴,……”没想到,直播间里反应还不错。我就这样讲啊讲啊,忽然看见有个叫“青稞摇曳”的粉丝,对这个名十分好感,就评价它分外有诗意,很别致。她是个女士,非常开心,就要我细讲一下,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就说:“嗯,我也说不出,只是凭感觉这样认为,好就好在‘摇曳’这两个字,有生命力,有动感哈,有诗意,如果换成摇晃,就……,但首先说明这个主人有水平,有诗意,才有这个名的。”大家笑起来,青稞摇曳分外开心,就这样我和粉丝嗦嗦叨叨就讲了起来。
由于从来没有这样一直不停地讲,很快声音就哑了,但小杨却还没回,我几乎无话可说了,就避开直播镜头,悄悄与扎西说:“你来唱个歌吧,我实在讲不下去了。”扎西一直挨在我身边笑着看直播,此时一听我说,就摆手拒绝。我连说了几次,怕离开太久,冷落了直播间,就又得重入直播间画面,再对粉丝说上几句。扎西边说还边要离远我,情急之下,我用左手一把揽住扎西的肩膀,两人贴得很紧,几乎是在她的耳边说:“求求你了,你在路上唱歌那么好听。”
光天化日之下,我与扎西的脸几乎相贴在一起,我看到她的脸红了,好红。也许经过浪卡子的夜晚,大家心里可能更近了吧,所以我才敢这么贴近地恳求她。她挣扎了下,这才点了点头,我立即说:“下面由我们的扎西小姐姐为大家唱一首西藏歌曲。”我就把直播镜头对准了扎西,她就开始对着雪山清唱起来。歌声照样优美动听,引起直播间一片欢呼,但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她的歌声比较拘谨,不像在徒步时那么自由自在。这样来来去去可能消耗了一个半小时,远远超出小杨应花费的时间,终于他们还是回来了,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小杨和丹珍说:“你们俩到哪里玩了,这么快活,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杨说:“我们一路都在看你直播,挺不错的啊。”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大家干脆就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小杨与丹珍坐下就开吃,嘻嘻哈哈令人羡慕。我在包里掏吃的,却掏出了那本藏汉小词典,扎西说:“你这啥呀。”咳,择日不如撞日,我干脆地把书递给她,说:“这是在冲赛康我们旅店旁的书店买的,就是送给你的。”扎西接过翻了翻,“还不错哈。”她说,“谢谢你,我会记住你和书的。”我说:“忘掉我,记得书,好好学习,把这本书里面的每个词都学会。”“啊,压力好大,好怕。”她又补充一句:“无论我忘记啥,我们的318绝不会忘记。”
我对扎西说:“扎西,我说一点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想不想听。”扎西说:“好,你说吧。”我停顿了一下,好像下了点决心,说:“其实你与你前老公的这个结局,我觉得你也有点责任。”“为什么。”“你想啊,你前老公是大学毕业,有文化,他又大你六七岁,当初喜欢你,一定是你的美貌吸引了他。”扎西听了我的话,没作声,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我接着说:“但她得到你以后,时间长了就会对你的容貌慢慢忽视,他内心的其他需求就会冒出来。”扎西问:“什么需求。”我思忖了一下,感觉难以讲清楚,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讲:“比如他对汉语汉文化都比较通晓,毕竟是考上大学的,那你能不能在这方面与他相互聊聊呢。”扎西好像懂了点什么,她看着雪山,慢慢地点了点头,说:“好像有道理。”我就继续讲:“哦,我不是说你很懂汉文化后,他就会对你铁打的专一,只是说现在看来他至少在这方面的情感就没有满足。”
我忽然想起以前与郭少曾聊过类似的话题,他前老公就有可能是这种情况,没得到扎西时,只盯着她的美貌,其他的文化等需求被荷尔蒙压到裤裆以下;但扎西的美貌在被窝里满足后,其他需求就窜了上来,那么找回他以前的大学恋人重温鸳梦就很正常了。也就是说扎西满足了他的容貌需求,他的出轨是寻找他的文化或心理需求。郭少的理论是,假设你的需求从急到缓是ABC, A是你最急迫的,你就会忽略BC而首先全力以赴去追求A;一旦A满足了,你就会忽略A,而BC的需求这时就冒了出来,新一轮的需求追逐又开始了。
对照扎西前老公简直一一对映啊,郭少,你的理论真不错,好伟大,你到了拉萨吗,我在心里想。当即我就打了郭少的电话,这家伙还在去墨竹工卡的路上。我说:“你太慢了吧,我们已经在后藏了。”他说:“你们玩好,我这里路上又遇到两个徒友。”
当然,也许扎西不是这种情况,他也可能出轨,但这种情况无法论证,我接着对扎西说:“你记得吧,上次你给我看他的微信,他两年前的九月底曾发表一段感想,大概是说他的心情比较郁闷,好像无人诉说,没人理解,那时他的心理应该是处在危险边缘了,可你不识汉字,无法第一时间掌握这个情况,那么事情就有可能只顺着他的方向放任而去。但他也可能欺你不识汉字,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写出这么暧昧的文字,因为按道理他使用藏文应该更熟悉。从这一点上看,你也得学汉语,况且你还喜欢汉歌,汉歌的歌词非常动人,我认为是世界第一。”我卡卡卡一口气讲了一大通,除了刚才代班直播,从来没讲过这么多话,旁边的小杨听了对我说:“大哥,你说得好有道理哈。”我有点尴尬地回答:“顺便瞎聊,扎西,你觉得我是胡说八道,不用理我就是了。”扎西却非常同意我说的话,她地拿起词典看了好一会,对着词典缓缓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学汉语。” 我感觉她这次表态跟以前不一样,是郑重其事的,放在了心里。停了一下,她接着又说:“虽然他对我这样,但我还是希望他活得开心。” 这句话,让我对她从心里刮目相看。
吃完干粮,扎西走向旁边的河准备洗一下手,油黑的大辫子在她背上一甩一甩地在抽打着她瘦削的脊背。我看着她仍然还带着美貌的身影,忽然明白,前老公出轨的原女友很可能是个容貌上不咋滴的女人,或者说比扎西差的不少,以至不能给他带来较多的生理快感,但她又能满足他心灵上的需求。想到这,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很开心。他现在一定还是在郭少的理论中,当他满足了B(心理需求)时,那么B在他心中就被忽略了,那么A(美貌带来的生理需求)又上升了,所以他才会四处打探扎西的动向,生怕别人采走了他的一朵花。可是他应该想到,扎西只是他曾经的一朵花,他自已不珍惜,有了家花又野花,现在家花也成野花了,现在的扎西是属于大自然的,是自由的。
我不由自主地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声:“扎西。”扎西回过头问:“啥。”我一时语塞,就说:“你敢不敢跳到河里洗个澡。”扎西看了一下河,又看一下我,觉得我有点莫名其妙,说:“你神经啊,这是雪水,冻死人的。”“哈哈。”我大笑。一会儿她走了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对我说:“今天我感觉好累,我是看到你直播辛苦才帮忙唱的。”我连说:“谢谢,你是不是也高反了。”“怎么可能。”她又说了一句:“昨晚我都没睡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扭头看着雪山下路边的河水。我也一下蒙了,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我看到小杨拉着丹珍的手,把丹珍从草地上拉了起来时,我忽然好像又明白扎西讲的含义。但我不知道怎么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冒出一句:“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啊,什么对不起。”扎西忽然有点恼,对我说:“你这个人啊,其实和我有点像。”这句话像一把锤头敲了我的脑壳,我说:“啊,是吗。”可来不及细说,大家要上车了,继续向西进发。
车在行进中,我忽然想起什么,把手机抖音打开,对进入我空间的一个名字给扎西看:“你看一下,这个人是谁。”扎西瞄一眼就说:“啊呀,是他。”“我也猜是他,因为我发现他是藏族人,又什么话也不说,而且隔一两天就来。” 小杨说 :“看来大哥已列入你前老公的怀疑中。”扎西有点生气了,说:“他有什么资格跟踪我,不要理他。”我说:“我什么也没做。”小杨边开车边说:“情况好复杂了,扎西,会不会对你有大影响啊。”扎西斩钉截铁地又说了一遍: “不要理他。”
翻越4330米的斯米拉山口后,紧挨路的右侧有一片巨大雪山和冰川,冰雪从云雾飘缈的山顶处一直迤逦到路边,长有几公里,宽可能也有一公里,像是天外神兽伸出来的巨大舌头,十分壮观。路边指示牌显示是卡若拉冰川,前面那个是假的,简直是小玩具。我对小杨说:“我们搞错了,这才是本尊啊。”卡若拉冰川靠着海拔7191米的乃钦康桑山南坡,已经在喜马拉雅山的北侧,说是周围还耸立着10余座6千米以上的山峰,它还是羊卓雍错的水源。
再看介绍,反映当年这里抗英事迹的电影《红河谷》在此拍过镜头,摄制组曾用炸药将卡若拉冰川炸出一个大缺口,也至今还在。本来我们想下车看冰川,尤其小杨要直播,但路边有工作人员示意要买票等等,于是我们决定慢慢开车走过。我感觉头更痛了些,丹珍和扎西好像也有点反应,因为她们神情有点困倦,不怎么讲话。我查看了一下,原来我们行驶的公路海拔已5400多米,天啊,远高出318的最高峰米拉山,可此处我们还在地板上。
我和小杨换了位,我开车他直播,一路慢慢向前走,他把手机镜头对着冰川拍摄。雪山太大了,开着车观看,整个冰川塞满了车窗的视野,抬头都望不到天。这个巨大无比的背景让你忽视了距离,你会发生错觉,潜意识会以为很近,其实冰川可能离路边还有三四百米。当我看到路边草地上有些黑黑白白的点,有的还在动,仔细一看原来是成群的牛羊,散落的民居,显得是那么的小,对比才真正确认冰川无以伦比的巨大无边。据介绍这里冰川正逐步向海拔更高的地方退去,过几年可能就看不到了。大约十来分钟,我们就这样人不下车、车不停步,舒缓地走过了卡若拉冰川。
以为雪山冰川至此为止了,可转过几道山梁后,又骤然看见了蓝天下的一座座壮观雪山。雪山,在浪卡子县是遥远景物,在此已成同桌的你。小杨触景生情,高唱:“我来自喜玛拉雅,拥抱着布达拉,我来自雪山脚下,生长在美丽的拉萨……”歌声中,沿途雪山一座一座接踵而至、闪亮登场。这都是喜马拉雅山脉的近亲,听说我们远道而来,纷纷跑到路边齐齐整整列队欢迎。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在这条罕见人迹的静谧雪山之路上,感觉到的是离人太远,离乡太久,是背井离乡中的浪荡江湖,是在落魄中奔向久远的老家。我突然想起那首《五百里》英文歌曲,上帝啊,我已离家五百英里,我衣衫褴褛,我一文不名,我怎么回家去。它的旋律盘旋在我的脑海中,我觉得这首歌才适合此时的心境,但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在心中咀嚼着自已的情感。我突然感觉扎西在车里好像比较少唱歌,我对她说:“你是不是还是喜欢在大山大水里歌唱?”扎西想了想说:“我也不知。”
雪山的宏大巍然让我们目不暇接又震撼于心,激动之情溢出心外。太阳明亮照耀,雪山巍然壮观,草原无边开阔,牛羊悠闲吃草,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安详,看得眼球贪婪不尽,睁得眼眶比牦牛还大。我回了一下头,发现这俩藏族女孩倒神态还是一如平常,我问扎西有何感想,扎西说她们家乡开门就见雪山,语气平淡,边说边拿出个糖果吃。也许她的糖果就是我的雪山,我的远方就是她的苟且,我们不过是从自已的苟且千辛万苦地到达别人的苟且。我们曾经共同的远方是拉萨,现在已落在身后。哦,她们俩的远方是朝拜的一个个寺庙,是一尊尊的佛,也许是九色鸟。九色鸟,你真的存在吗,你在哪。我看向车窗外,玉洁冰心的雪山们胸怀坦荡,默默无言滑过,一路迤逦把我们带进江孜城。但经过浪卡子的夜晚,我心中好像对江孜城还有一个隐隐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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