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江孜时,就已进入到一个广阔的平原地带,四处都是青黄交㕚的大块青稞田,沿途格桑花在灿烂的阳光里遍地绽放,稀疏的民居点缀在各处,让人瞬间感觉回到江南小城。海拔也降到4千米左右,原来从冷冽的卡若拉冰川到江孜温暖的春天,仅仅只需两个小时哈。
远远就看见了一座突兀而起的黄碣石山,宗山古堡屹立在山顶,白墙红顶,好似布达拉宫。扎西兴奋地指着它说:“小时候,我与妈妈到过那里。”“哇,你好了不起。”我和小杨由衷赞叹。扎西好像沉浸在回忆中,接着说:“现在才觉得那时妈妈还年轻。”我说:“你妈妈现在多大年纪?”她说:“快70了。小时候总以为爸妈永远是那个样子,现在我爸连走路都很难,我想帮他买个拐杖。”我不由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好像她的眼睛有泪光,这可是第一次见到,是在回忆当年与妈妈一起徒步拉萨,还是感叹岁月带走了父母的青春,或是想起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一定要嫁给她的前老公?
小杨说:“唉,我在家尽给家里惹麻烦,家里还这么爱护我。”怎么都在怀旧,这是统一进入感怀伤时模式了吗?我边开车边说:“你们咋了,都默默地伤感起来?丹珍是看见了佛,扎西你看到了啥。”扎西说:“父母才是真佛。”“好深刻。”我和小杨都惊呼,“你父母听了肯定好开心。”确实,父母才是真正的佛。父母给了我们生命,养育我们长大,这都是人生中最初最宝贵的东西,任何人任何佛都不能也不会给的,而我们常常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好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饮水思源、不忘初心,尊拜和敬爱自已的父母,在这个基础上,才能去爱别的人,才能去拜别的佛。“扎西,我们都回去朝拜自已的父母吧。”
扎西的话感动了大家,其实我以前曾在某处看过类似的话,但今天从扎西口里突然说出来,感觉完全不同。我想起了自已的父母祖辈,回忆好像是按了加速键,一下就从小时候的故乡跨越过去几十年光阴到了现在,所有的过去好像既遥远如前生,又极近如昨日。
小杨说:“扎西,你说的真对,人生唯有父母是对我们真正的好,永远不求回报,爱情好的时候会比蜜还甜死人,可坏的时候呢,会像雪崩那样垮塌,只有父母永远都是靠山。”停了一下,他又说:“你是不是后悔没听父母的话。”扎西唉了一声,就没说话了。三人在感叹,唯丹珍在玩手机。也不奇怪,她才20多岁,生活让她尝到的可能都是甜。也不对呀,那为何她要来朝拜?我一时不得其解。
一进江孜城就到了宗山面前,在广场上停好车,我们就跟着两卓玛去宗山转转。这个城堡实际上就是原来的县府,“宗”就是古代西藏的县级单位,因古代西藏政教合一,县府也是寺院。江孜城原为西藏三大城市之一,地处交通要道。1904年英军犯藏,当地军民在宗山顽强死守八个月,直到弹尽粮绝,最终跳崖捐躯,为此建了纪念塔,电影《红河谷》讲述的就是这段史实,这样一想就升起一股雪山高原苍凉悲壮的英雄气。
江孜确实是个老城,穿行在城中,看到建筑没有浪卡子那么新,在阴冷的天气下显出历史的苍凉,但街上行人和商铺却比浪卡子多而热闹。白居寺就靠着宗山,意为“吉祥轮大乐寺”,是全西藏唯一的藏传佛教萨迦派、夏鲁派、格鲁派三派共存的寺院,大约几派势力刚好在江孜达到平衡。扎西说:“我来过这里,有好多佛像。”
大门左转,就是著名的九层白居塔,但进入塔内的楼梯不好找,扎西也忘了,几经寻找才发现在塔西有一个隐密的入口。塔内层层修建佛堂,每一个底层佛堂的内墙,就是上层佛堂的外墙,这种筑构方法真是独具特色。塔中真的有无数佛像,一排排一列列,一问被告知藏有十万佛像,千尊泥铜金塑佛像。释迦牟尼佛像在这里庄重严肃,也和其他地方有点不一样。走到中层的小佛殿,四面门楣上绘有3米长的眼睛,其实在塔下就看见了,扎西说她最记得这双眼睛。我们不懂为何在门上画眼睛,她告诉我们这是湿婆神慧眼。湿婆神是印度教三神之一,有善恶好坏多重性格,性别相貌都不固定,全根据相的不同随时变化,实际上是印度教中最强的主神,受到最多信徒崇拜。我猜这里的眼睛应属温柔相,因为她看起来与塔中菩萨像的眼睛相似,都显出女性的温存善良柔美,和这双眼睛对视,我觉得获得了额外的抚慰。
我玩笑似地对扎西说:“好像你的眼睛哈。”扎西连忙双手合什,说:“不能,不能。”这里的佛像壁画也富丽堂皇,听说是在整个西藏首屈一指,各方面都达到相当的艺术境界,被称为“第二敦煌”。我们跟着两女孩一个个去朝拜,并将随身物品拿出来沾染佛息。
看到雪白和暗绿的两个菩萨,扎西说是白度母和绿度母,菩萨为苍生遭难落泪,左眼的眼泪变出白度母,右眼的眼泪变出绿度母,她们俩为菩萨分担救度众生,各自能解脱八种苦难,是长寿和慈悲的化身。大家有心向佛,在充满慈悲的两度母画像面前默默久立,感受福寿的加持,又一致赞叹扎西:“你咋懂这么多呢。”
转来走去终于登到塔顶,大家像在青朴修行地的山顶那样齐齐站立,俯视着如江南般美丽富饶的江孜平原和蜿蜒东去的年楚河水,静心屏息地感受着微风带来的佛家气息。临走时,我们站在广场上,对着寺内万千诸佛深深拜了三拜。陌生的朋友,如果你到了日喀则,请一定要到江孜来,看一看白居寺,定不负此行。
回去的路上,小杨又说:“丹珍对寺庙知道的多,扎西你对佛理懂得多。”扎西说:“妈妈带我来时,当时记住了这些。”我也向她竖起大拇指,又问扎西:“你妈妈为何要来这。”“我们那的亲戚朋友都有来过拉萨朝拜,反正一生中肯定会有一次,为自已和亲人祈福。”忽然她又说:“虽然我和前老公离了,但我还是希望他过得好。”“哈,你还没忘他哦。”我说。小杨接过话来对扎西说:“这几天他都有来我直播间,老是追问你的情况,说我和大哥在对你们俩搞什么。”“啊,把我也扯进去了吗?”我说。“是啊,我们四个人经常进直播间玩,他可能都在。看来你前老公还很挂记你哈,怕你被别的男人拐走。”“他说了啥。”扎西追问。“他觉得我们四人啊,大家都知道我和丹珍很好,很明显应该不是说我,可能怀疑你和大哥有什么。”
扎西和我都不由地互看一眼,其实这种情况我早就心里明白,只是这时被小杨挑明了而已,我觉得扎西也早就应该明白这种情况。可是我们并没什么啊,虽然我好像在若隐若现地靠近扎西,或者说大家都有点相向靠近,但实际确实没有任何可以被人无端怀疑的。扎西是你曾经的女人,你就可以随便到直播间里乱讲乱猜疑吗?但你作为前老公,扎西早不属于你了,就是有什么,你也管不着。我心里是这样想,但没这样讲。
我对小杨和丹珍说:“你看我们俩还是比较相配吧。”他们俩笑了起来,连说:“相配相配,太相配了。”结果扎西很生气:“现在你还开玩笑。”我说:“那我们应该在中午进直播间。”“啊,为什么?”大家齐声问。我说:“因为扎西被怀疑是早晚的事。”大家又笑了起来,扎西又气又笑,说不出话了。我看到小杨和丹珍走在前面,扎西好像有点气鼓鼓的,就悄悄问她:“你说我和你很像,是说什么。”“感觉吧。”扎西的情绪转移了方向,倒是很坦率,说:“你有时候好认真很在意,弄得自已很累。”
这个话像针刺了我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我在内心不得不承认,但嘴上却有点不服气,因为扎西比我小那么多,像是个后辈,却说中了某些东西,怎么能让我气顺呢,可也没有什么能有效解释或回击或掩饰,一时语塞,好在很快回到车上。
已下午6点多了,先去吃饭,英雄塔有个“雍布拉康藏餐店”,就是奔着有本地特色的藏餐羊血肠,我们就决定在这里好好吃一餐。问了老板才知,雍布拉康意思是“母鹿后腿上的宫殿”,是山南的一座山名。听说羊全身的血刚好灌满它自已的肠,藏地羊血不单独煮食,是将羊血灌入非常薄的羊小肠内煮沸到血肠浮起,肠变成灰白色就起锅。羊血非常软嫩,有股特别的膻味,只有趁热吃,才没有这种膻味,口感才好,最过瘾。老板端来一盆热腾腾的血肠,我们几个立马蘸着佐料就开吃,我和小杨吃得嘶嘶响,满嘴又烫又香又不腻口,十分解馋。好的美食确实可以解除心灵的负担,吃完心情都好了许多。难怪有些肥人就是心情郁闷而长胖的,那么多食材塞进肚里,肯定把心都撑宽了。
但两藏族女孩却吃得不惊不诧,我对扎西说:“我知道了,你们家那边有这个菜,对吧?”扎西笑着点点头,说:“不过这血肠味道挺不错的。”我看着扎西与丹珍平静和气地吃着,忽然觉得自已很肤浅,深入藏地,老是被这里的雪山、转经、粘粑等惊得整天睁大了眼、撑大了肚,我们的远方总是她们的苟且。是的,在这里的所有都是她们本来就熟悉的,唯一的远方就是佛祖。而对我们来说,这里的所有都是远方,包括她们俩。热乎的羊血肠确实好吃,肤浅就肤浅吧,谁叫我们是初来乍到呢,既然是俗人一个,那就好好满足肚皮吧。
饭后在对面街上找到住宿,小杨很快就开好一间房,拿着丹珍的行李上了二楼,搞得我看呆了,我看看在旁边的扎西,她低着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默默地又开了一间双人床的房间,扎西什么也没问,跟着我走上二楼,空荡荡的走廊已看不到小杨她们俩。
我打开房间走了进去,这间房的床和洗手间都在右手,我把行李一丢,就躺在紧挨门口的床上,连说:“好累好累。”扎西越过里面那张床,靠着窗回头站着,好像有意要跟我拉开距离,一边说:“累啥,今天又没走路。”我说:“可能海拔太高,头痛了。”“你还在头痛?嗯,我出去一下。”她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就出去了。我找到空调遥控调到暖气档,就靠在床头玩手机,心里却有点不平静。不一会,扎西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可乐,递给我说:“喝点可乐,可以降高反。”“真的?”“是啊,我们这里人都用可乐对付高反,也喜欢喝。”“哦,是吗。”我打开就喝起来。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降高反,但喝下去舒服了些,心里有点感动,说:“多谢了。”扎西说:“有啥好谢的。”我说:“你专门去买,当然要谢谢。”她边脱鞋子边说:“那在金达镇住的时候,你不也是偷偷付费了吗,我还以为是我把价钱讲了下来。”“啊,你怎么知道。”我笑了起来。“丹珍讲给我听的。”“你们俩啥都讲啊。”“是啊。”我一时没话讲了,沉默了一会,我说:“那我要不要讲一下丹珍的话。”“什么。”“那个,嗯,那天早上离开拉萨,丹珍说你去找胡子哥的爱情了。”我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内心好像有点心虚但表面上是一种开玩笑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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