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年,即太康六年年初,陈群向晋武帝上奏,认为吏部无法全面且准确地考察审核天下的士人,所以建议在各郡国分别设置中正官,在州一级设置大中正官。这些中正官都从当地人士中选拔,并且要担任着朝廷官职,同时需是品德高尚、才能出众之人。他们的职责是对士人进行评定并划分等级,共分为九品。如果有士人言行修养卓著,就提升其等级;若在道义方面有所缺失,则降低其等级。吏部依据这些评定结果来补充朝廷的各个官职。然而,这个制度施行时间一长,就出现了问题,有些担任中正官的人并不称职,各种弊端日益滋生。
太尉刘毅入朝后,向晋武帝呈上一道奏疏,其中写道:“如今陛下设立中正官,确定九品评定制度,这些中正官可以随意决定士人的高低等级,掌握着他人的荣辱。他们操持着如同君主一般的威权和福运,夺取了朝廷的权势。在公事方面,他们没有考核校验的依据;在私事上,也不担心有人告发自已的奸邪行为。于是,他们随心所欲,通过各种手段为自已谋取利益。如此一来,廉洁谦让的风气荡然无存,争讼的不良习俗却逐渐形成,我私下里都为朝廷感到羞耻。中正官制度的设立,对朝政有八大损害:评定等级时,往往依据势力的强弱来决定高低,是非判断也随着势力的兴衰而改变。同一个人,在短短十天内,其评定等级就可能截然不同。而且,上品中几乎没有出身寒门的人,下品中也不会有有权有势的家族成员,这是其一;朝廷重视中正官的职责,却没有慎重选择合适的人选,导致各种不实的议论在州里横行,大臣之间也因此产生了嫌隙,这是其二;对士人的优劣评定标准混乱,本末倒置,这是其三;禁止士人申诉,使得那些受到冤枉的人无法让朝廷知晓自已的冤情,这是其四;只在官府中收集赞誉之声,却轻信流言蜚语中的诋毁之词,这是其五;抑制实际的功绩,却推崇虚名,助长了浮华之风,废弃了对官员的考核,这是其六;不考虑人才适合担任什么职务,只是简单地将他们评为九品,这是其七;中正官们各自根据自已的喜好和憎恶来评定士人,以此培植自已的私人势力,如此一来,天下的人怎么会不放松对自身德行的修养,而专注于钻营人事关系呢?这是其八。由此看来,中正官这个职位,实际上成了产生奸邪的场所;所谓的九品评定制度,却有八大损害。从古至今,没有比这更大的失误了。我认为应该废除中正官制度,取消九品评定,摒弃曹魏时期的这种弊端重重的制度,重新建立一套符合我朝的美好制度。”晋武帝看完奏疏后,心中颇为赞赏,但最终还是没有对制度进行改革。
侍中王济之前因为劝谏晋武帝应该亲近齐王的事情,被免去官职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如今齐王已经去世,晋武帝便对何峤说:“我打算先责骂王济,然后再恢复他的官职,你觉得怎么样?”何峤回答道:“王济才智出众且性格豪爽,恐怕不会轻易屈服。”晋武帝派人将王济宣召进宫,责备他说:“你知道惭愧了吗?”王济毫不畏惧地回答:“‘尺布斗粟’的歌谣,常常让我为陛下感到惭愧。别人能让亲近的人变得疏远,而我却无法做到让亲近的人疏远,我只是因为这个才对陛下感到愧疚。”晋武帝听后,默默无言,流下了眼泪,随后恢复了王济侍中的官职。
齐王司马攸去世后,各种天灾异象屡屡出现:河南、荆州、扬州等地发生了大水灾;八月初一出现了日食;冬天,慕容廆率领五万大军侵犯辽西,辽西郡守章明率兵抵抗,战败身亡,辽西的州郡也因此失陷。太庙的殿堂塌陷,流星如同雨点般坠落。有人认为这些变故是因为齐王死得冤枉,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慕容廆侵犯辽西后,晋武帝非常担忧。群臣上奏说应该下诏招安慕容廆,封他为鲜卑都督,这样他自然就会投降。晋武帝采纳了这个建议,派遣使者带着诏书前往辽西,命令东夷校尉拿着符节封慕容廆为鲜卑都督,并让他前来投降。使者带着诏书进入辽西,见到了东夷校尉何龛,然后派人将诏书的内容告知慕容廆。慕容廆得知后非常高兴,就穿着士大夫的礼服,戴着头巾前往何龛的府门投降。何龛担心慕容廆有诈,于是整顿军队,以戒备的姿态接见他。慕容廆见状,便退了出去,然后换上了军装再次进入。他的左右随从询问原因,慕容廆说:“主人不以礼相待,客人又何必以礼回应呢?”何龛听说后,感到非常惭愧。于是,何龛手持符节,打开诏书宣读。慕容廆跪在地上,听完诏书后,谢恩起身。就这样,慕容廆投降了晋国,接受了鲜卑都督的印绶,收起军队,迁徙到徒河西山去了。
晋武帝一直沉迷于声色之中,最终导致身体患病。当时杨骏把持着朝政大权,他忌惮各位王爷会发动变故,于是心生一计,秘密向晋武帝上奏说:“陛下龙体欠安,这是因为主上势弱而臣下势强。倘若陛下有个万一,又该如何控制局面呢?我认为应该分封各位王爷,让他们都督各个重镇,这才是万全之策。”晋武帝听从了他的建议,任命汝南王司马亮为大司马,都督豫州诸军事,让他镇守许昌;又将皇子南阳王司马柬迁徙为秦王,让他都督关中地区;任命司马玮为楚王,都督荆州;任命司马允为淮南王,都督扬州、江州诸军事,并且都授予他们假节的权力,命令他们回到自已的封国,没有皇帝的宣召不许入朝。此外,晋武帝还立皇子司马乂为长沙王,立司马颖为成都王,司马晏为吴王,司马炽为豫章王,司马演为代王,立皇孙司马遹为广陵王。
晋武帝将才人谢玖赏赐给太子司马衷,司马衷接纳了她,谢玖生下了皇孙司马遹。司马遹五岁的时候,宫中曾经在夜里失火,晋武帝非常惊慌,登上高楼查看情况。这时,皇孙司马遹牵着晋武帝的衣襟,将他拉到暗处,说道:“夜里发生火灾,情况紧急,应该防备意外情况,不能让火光映照到陛下您。”晋武帝听了这番话,从此对这个皇孙感到惊奇。第二天,晋武帝带着皇孙司马遹去观看猪圈,司马遹对晋武帝说:“这些猪已经很肥了,为什么不杀了它们来犒劳将士,却要让它们长时间浪费粮食呢?”晋武帝对他的说法表示赞赏,于是让人把猪杀了烹饪。晋武帝抚摸着司马遹的后背,对廷尉傅祗说:“这个孩子将来会振兴我们司马家。”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晋武帝对群臣说:“我的皇孙司马遹聪明异常,之前在火灾时他的提醒,以及后来提出烹猪的建议,都好像我朝太祖宣帝的才华。我看太子才能平庸,本来打算废除他。但如今看到皇孙如此聪慧,所以就不打算更换太子了。”于是群臣纷纷上前祝贺,高呼万岁。
晋武帝在凌云台大宴群臣。尚书卫瓘知道太子司马衷才能平庸,无法胜任处理国家政事的重任,每次都想向晋武帝陈述并建议废除太子,但一直没敢开口。在这次朝会上,卫瓘假装喝醉了,跪在晋武帝的床前说:“我有事情想要启奏陛下。”晋武帝问:“你想说什么?”卫瓘欲言又止了三次,然后用手抚摸着床说:“这个座位真是可惜了。”晋武帝心中明白他的意思,但故意说:“你真是大醉了。”于是卫瓘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不过晋武帝心里已经清楚了他的想法,闷闷不乐地回到宫中,私下里对皇后杨氏说:“如今太子无法承担继承皇位的重任,这件事该怎么办呢?”杨后回答说:“自古以来,皇位的传承都是立嫡长子,不论其贤能与否,怎么能轻易改变呢?”当时晋武帝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知道太子没有才能,但依仗着皇孙司马遹聪明机敏,所以才没有废除太子的想法。
晋武帝先采用了王祐的计谋,让太子的同母弟弟司马柬、司马玮、司马允分别镇守要害之地。又担心杨氏家族的势力过于强大,对朝廷造成威胁,于是任命王祐为北军中侯,掌管禁军。还为皇孙司马遹精心挑选了一批僚佐,因为散骑常侍刘寔志向品行清廉朴素,就任命他为皇孙的师傅,来辅佐皇孙。同时,晋武帝还分封了一些宗室成员。
69書吧
淮南相刘颂向晋武帝上疏说:“陛下以往的法律禁令一直比较宽松,不能立刻进行彻底的变革。然而,矫正时弊也应该循序渐进。这就好比行船,如果不直接横截快速的水流,而是逐渐地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地朝着目标靠近,这样才能最终到达彼岸。我认为,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没有什么比分封宗室和贤能之人更重要的了。但应该仔细考量形势,要让那些遵循道义的诸侯,其力量足以维护京城的稳定;而那些包藏祸心的诸侯,其势力又不足以发动叛乱。陛下应该与那些通晓古今的有识之士共同谋划这件事。周朝时,诸侯有罪,只是诸侯本人被诛杀,而他的封国仍然存在;汉朝时,诸侯有罪,或者没有子嗣的,他的封国就会随之灭亡。如今应该借鉴周朝的做法,摒弃汉朝的弊端,这样才能使国家的根基稳固,君主的地位安全。天下如此之大,事务如此繁多,所以圣明的君主会在上面掌握关键,将具体事务委托给下面的官员处理。这并不是因为君主厌恶劳累而喜欢安逸,实在是因为这样的政体才是合适的。
根据一个人处理事务的表现来判断他的才能高低,这是非常困难的;而根据事情的成败来论定功罪,这就相对容易多了。如今陛下在选拔人才时,只注重开始时的表现,却忽略了对其最终结果的考察,这就是朝政不够完善的地方。君主如果真的能够掌握大局,在事情成败之后再考察功罪,那么朝廷上下就都能各安其位了。古时候,六卿分别掌管不同的职责,冢宰是其中的正职。从汉朝以来,凡是各个部门的执事,都由丞相总领。如今尚书决断事务,各个卿官只是奉行成命,这与古代的制度相比,尚书的权力太重了。应该将一些事务交给外寺处理,让他们能够有一定的自主权。尚书则统领着国家的纲纪,在年终时考核功绩,核对簿册,然后进行赏罚,这样做就可以了。如今,所有的事情都要向上级请示才能决定,所以上级如果出现失误,就不能再怪罪下级。到了年终,如果事情没有办成,也不知道该责罚谁。一些细微的差错和不实之事,这是人之常情中必然会有的,如果都用严苛的法律来惩处,那么朝野上下就不会有完美无缺的人了。近代以来,担任监司的官员,大多是在大的方面不能整顿,却对细微的事情斤斤计较。这都是因为他们害怕豪强,又担心自已的职责没有履行到位,所以就制定严密的法律来搜罗细微的过错,使得这些奏报接连不断,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在公正地履行职责,实际上却扰乱了法律。
因此,圣明的君主不会喜欢那些琐碎细密的案件,而是一定会要求奏报那些凶恶狡猾的重大案件,这样一来,政治中的奸邪之人自然就会被擒获。开创基业的功勋在于建立教化和制定制度,让先辈的遗风能够维系人心,留下的功业能够匡扶幼弱。后世之人凭借这些,即使君主昏庸,国家也能保持清明;即使君主愚昧,国家也能显得有智慧,这样的基业才是值得推崇的。至于那些修缮官署之类的各种工程,这些都是陛下将来不需要亲自去做,而自然会有人去完成的事情。如今却因为这些不必要的举动,伤害了国家所依赖的根本,我私下里认为这是不对的。”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