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赵虎扭住卖菜的小民,太平街道上的众百姓纷纷议论:“这个卖菜的人叫郭海寿,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每天就贩卖些韭菜之类的小菜,挣点小钱奉养母亲。他虽然贫穷,却十分孝顺,所以附近的人都叫他郭孝子。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不惹是生非,包大人为什么要抓他呢?我们实在不服气!”众人决定一起前往东岳庙,一时间,大家成群结队,吵吵嚷嚷,少说也有两三百个男女老少。有人还帮忙挑起了郭海寿的菜担,他们心想,要是包大人错抓了郭海寿并加以治罪,就一起全力保他,一定要让包大人释放这个善良孝顺的人。
张龙、赵虎把郭海寿扭进庙宇,向包大人禀报:“大人,小人已经把落帽风抓到了。”包公吩咐把人带上来。两人把郭海寿拉到面前,大声喝令他下跪。郭海寿说:“我又没犯法,你们胡乱抓良民,我凭什么下跪?”包公仔细打量郭海寿,见他长相颇为奇特,年纪大概二十岁上下,脸色半黑半白,额头窄且有些凹陷,可双目却炯炯有神,耳珠残缺紧贴着脸颊,鼻子塌但鼻孔清晰,两额深陷,地阁却很丰润。包公心想,这哪里是什么落帽风?自已因为风把帽子卷走,怀疑有冤屈之事,才让张龙、赵虎去查。现在看来,肯定是这两个差役办不了这棘手的事,就随便抓个人来糊弄我。我且审问他一番,看看其中有什么蹊跷。
包公故意发怒,喝道:“你这人不懂王法吗?在本官面前还敢大胆不下跪!把你的来历细细说来。”郭海寿启禀道:“大人在上,我只是个做小买卖的老百姓,没犯过法,也没罪过。您的差役不该胡乱抓我这个无罪之人,所以我才胆大,不肯下跪。”包公问:“你叫落帽风吗?”郭海寿说:“大人,小民名叫郭海寿,不叫落帽风。”包公又问:“你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详细说给本官听。”郭海寿说:“小人姓郭名海寿,是陈桥镇的一个贫民。我刚出生,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守着破窑辛苦度日。以前母亲在街上乞讨,把我拉扯大。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双眼失明。如今我十九岁了,一直辛勤劳作,攒了五百铜钱。这几年,我每天靠贩卖蔬菜为生,勉强维持生计。哪知道这两三年闹饥荒,日子太难了,家家户户都凄凄惨惨。米价贵得像珍宝,每升要三十文钱。我的生意也很清淡,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喝两顿粥,和母亲一起过着贫苦的日子。幸好去年十一月,圣上派来了包大人,大人真是个清官,开皇仓平价卖粮,米价才恢复正常,连带着本地的官员也不敢敲诈百姓了,恶棍、土匪、盗贼都远远地躲起来了。本府几个县的百姓,人人都感恩戴德,个个都称赞大人仁义。可我只是个贫民,没犯任何罪,大人却把我当成落帽风抓来,不知是为什么,恳请大人明示。”包公心想,此人看来是个大孝子。
包公正要开口询问,只见二三百个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地涌进庙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其中有几位年长稳重的人开口喊道:“大人!”早有三十多个排军上前阻拦、呵斥,不许他们拥进庙宇中堂。包公远远看见,吩咐众役不要阻拦,让大家进来,但不许喧哗。众人听从吩咐,缓缓走进庙宇走廊。包爷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有什么事?本官在此,竟敢来这里胡闹?”几位老人说:“大人在上,这郭海寿是个做小买卖的,勤劳善良。他家境贫困,却一直孝顺母亲,在附近都知道他是个孝顺的少年。而且他向来安分守已,从不惹是生非,我们这些老百姓都清楚。今天不知道大人为什么抓他。要是错抓了他,把他关起来,他就没法做小生意,他母亲在破窑里就要饿死了。所以我们大家来,恳请大人开恩,放他回去。要是大人不信,他贩卖的菜担还在这儿为证,希望大人明察。”包爷说:“大家不要喧哗。”众人答应了。
包公的性子,向来不肯轻易认错。他叫来张龙、赵虎,怒喝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本官让你们去抓落帽风,怎么胡乱抓个郭海寿来搪塞?太可恶了!”喝令把他们夹起来打。二人连忙启禀:“大人,我们有苦衷啊。”包爷说:“容你们说来。”张龙、赵虎说:“小人拿着牌票,四处寻找落帽风。在陈桥时,又遇到一阵奇怪的狂风,把牌票吹到了半空中,我们吓得不轻,生怕回去没法交差。一路追到太平坊,看见一个挑着小菜担的人手里拿着那张牌票。我们奉大人命捕风捉影,所以就把他抓来了。”包爷喝道:“胡说!风吹落帽,风卷牌票,都是风在作怪,你们就该去抓风。你们故意违抗我的命令,胡乱抓良民,应该重重处罚。”二人说:“大人开恩!让小的再去抓落帽风吧。要是打伤了小的,腿走不了路,怎么奉命去抓人呢?”包公说:“也罢,限你们午时把落帽风抓回来,要是违抗,就重重处罚。”二人谢过包公,起身跑了出去。赵虎说:“张兄,我们今天可危险了。”张龙说:“赵弟,这件事可真难办。我们再去陈桥守一会儿,然后回去禀报,实在抓不到落帽风,就让他革了我们的差役吧。”
包爷对郭海寿说:“既然你是善良的百姓,本官就放了你。就当是差役误抓了,你们也别在这里吵闹耽搁了。”众人叩首,纷纷说:“大人开恩,放了海寿,他母亲就能活命了。”包公说:“本官念你是个孝顺的贫民,赏你五两银子,回去做些小买卖,好好供养母亲。人要是行孝,上天一定会保佑的。”董超随即把五两白银交给了郭海寿。郭海寿非常高兴,叩谢了大人,挑起菜担离开了。众人也都散去,都称赞包公是个仁慈的清官。
郭海寿回到太平坊,把菜担放在住处,回到破窑,推开茅草门,走进里面喊道:“母亲!”双目失明的老妇人说:“孩儿,你出去没多久,怎么就回来了?”郭海寿说:“母亲,刚才我挑着菜担上街,还没人来买,在太平坊的时候,突然一张官府的牌票被大风卷来,我刚捡起来,就有两个凶狠的公差把我拉到东岳庙。那里有个官员,全身打扮都是黑色的,面色黝黑,头戴乌纱帽,穿着黑色朝袍,脚蹬黑色朝靴。一开始我不知道他是谁,还以为是本地官员要抓我,所以不肯下跪。后来他询问我的情况,众人都说我孝顺。这位官员听了很高兴,赏了我五两白银,让我做小买卖奉养母亲,真是幸运!所以我特地回来告诉母亲。”老妇人问:“他这么爱民,是什么官员?”郭海寿说:“母亲,您双目失明,要是能看见这位官员,恐怕会被吓到,他样子很威严。他是朝中的包待制大人,名叫包拯。母亲难道没听人说过,包公是朝中的大忠臣,是为国为民的清官吗?”老妇人说:“原来是包公,果然名不虚传。孩儿,你去把他请来,为娘有大事要当面跟他说。”郭海寿说:“母亲有什么事要告诉包公,跟我说,我替您转告。”老妇人说:“孩儿,我身负极大的冤情,满朝官员除了包公铁面无私,其他人都难以帮我伸冤。你去代我诉说,终究没用,必须要当面跟包公说,才能把事情说清楚。”海寿笑着说:“母亲的话,可真奇怪。我们母子住在破窑,虽然贫苦,但也没人欺负母亲,能有什么天大的冤情?”老妇人说:“孩儿,这是十八年前的事,你哪里知道?快去请他来,为娘自有话说。”海寿说:“原来是十八年前的事,我确实不知道。要是包大人不来,可怎么办?”老妇人说:“你去跟他说:我母亲有十八年前的大冤,要当面申诉。别的官员可能不来,但包公肯定会来。”海寿说:“既然这样,孩儿去请他来。母亲先把银子收好。”说完,就跑出了破窑。
再说张龙、赵虎两人奉命去抓落帽风,他们商量着,就算等到明天也没用,不如回去向大人禀报,听凭大人处置。两人垂头丧气,战战兢兢地回到庙宇,下跪启禀:“大人,小的奉命抓拿落帽风,可这东西实在无影无踪,根本没法找。恳请大人开恩。”包公心想:本以为狂风落帽预示着什么冤情,才逼着二人去查,既然没别的事,就算了。况且尹氏夫人的事要紧,不能耽误时间。于是吩咐起程回朝。张龙、赵虎这才放下心来。
包公正要下令喝道启程回朝,这时郭海寿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大人!我母亲请您去听她告状。”众排军立刻大声呵斥:“你这该死的奴才!是不是疯了!还不赶紧退下!”郭海寿赶忙解释:“我母亲有天大的冤屈,所以请大人前去听她诉说,你们别阻拦。”包公见状,说道:“别拦他。”包公这人,本就性情古怪,办事风格也与众不同。何况今天的事情更是透着一股怪异劲儿,他心想,怎么会有人反倒要我去听她告状呢?这妇人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大有来头。于是问道:“郭海寿,你母亲在哪里?”郭海寿回答:“就在破窑里等着呢。”包公听后,吩咐众人前往破窑。
郭海寿在前面带路,还特意叮嘱:“大家到了门口,千万别大声吆喝,我怕吓到我娘亲。”包公又下令不许鸣锣开道。郭海寿先跑了起来,后面的差役们都安静地跟着,队伍从太平坊经过。旁人看到郭海寿,纷纷喊道:“海寿,你怎么不做买卖,在这儿跑来跑去的,怎么回事啊?”郭海寿回答:“我母亲要请包公到家里告状。”众人又问:“不知道包公来不来呢?”郭海寿说:“后面来的不就是包大人吗?”众人一看,果然,排军们簇拥着一个人走来。大家都笑着议论:“这可真是稀奇事,古往今来都少见。那个住在破窑里的瞎眼老婆子,都快五十岁了,没钱没势,莫不是犯疯病了吧?我看她也没什么冤情可诉。哪有告状的人这么自大,反倒要老爷上门听她告状的。这包公也真是个呆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去看热闹。
郭海寿很快就跑到了破窑门口,站定后喊道:“大人,就是这儿了。”然后转身朝里面喊:“母亲!包大人到了。”老妇人说:“孩儿,把这条破凳子搬到中间摆好,我要坐。”郭海寿赶忙照做,老妇人在中间坐下,郭海寿站在一旁。包公的轿子停在离破窑半箭远的地方,他让张龙、赵虎去问问老妇人,到底有什么冤情,让她赶紧出来诉说。
张龙、赵虎领命来到破窑门口,大声喊道:“妇人听着,包大人亲自来了,你有什么冤情,赶紧出来禀报。”老妇人却回答:“叫包拯进来见我。”张龙、赵虎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呵斥:“你这贱妇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直呼大人名讳,罪该万死!”老妇人却满不在乎地说:“包拯的名讳我就是叫得,赶紧让他进来,我有话和他商量。”张龙、赵虎又气又觉得好笑,心想:“大人今天这是官运不好,碰上这么个疯癫妇人。”两人只好回去向包公禀报:“郭海寿的母亲是个痴呆妇人。”包公问:“怎么见得她痴呆?”二人回答:“她公然直呼大人尊讳,还让大人进去和她答话。”包公听后,说:“要本官去见她?”二人回答:“正是。”包公说:“这有何妨。”说完,就吩咐起轿。众排军都在心里嘀咕:“包大人真是个呆蠢的官,想法就像小孩子一样。”看热闹的人也都觉得这事儿太奇怪,纷纷议论,包大人这么尊贵显要的官员,竟然跟着一个瞎眼又脏兮兮的妇人瞎折腾,实在可笑。
69書吧
包公来到破窑门口,张龙赶忙跑进茅屋,喊道:“郭海寿,包大人来了,还不赶紧下跪迎接?”老妇人接口道:“包拯来了么?叫他进来里面说话。”张龙一听,又气又急,喝道:“你这狗贱妇人!这又脏又破的地方,还想让大人进来,别做梦了!”老妇人也提高了声音,喝道:“胡说!我都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了,他怎么就进不得?他必须进来里面,我才能当面说。”张龙听了,不住地摇头,嘟囔着:“大人今天肯定是被鬼迷了心窍,回了京城,这乌纱帽都怕是戴不稳了。”他又跑回去向包公禀报:“大人,这呆妇人要您进里面说话,小的说这里太脏,不能请大人进去。她却说她都住这么久了,大人怎么就进不得。”
包公听了,心里暗自思量:这妇人的出身肯定不一般,不然也不敢说出这么狂妄的话。也罢,就进她这茅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冤情。于是,包公下了轿,朝破窑走去,张龙、赵虎在一旁搀扶。包公身材高大,而破窑的门很矮,他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才能走进去。他仔细打量老妇人,看她年纪大概在四十七八岁左右,发髻蓬乱,双目失明,衣服破旧不堪,虽然面容憔悴消瘦,但五官却长得不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贫贱之人。
郭海寿对母亲说:“母亲,包大人来了。”老妇人问:“他在哪儿?”包公回答:“本官在此。”老妇人又说:“包拯,你来了么?”包公听她直呼自已名字,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妇人,本官已到,你有什么冤情,速速说明。”老妇人说:“你再靠近些。”包公又走近了一些,老妇人两手在空中摸索,却没摸到包公,于是又招手说:“再过来点儿。”包公无奈,只好又走近,离老妇人不到三步远的时候,老妇人摸到了他的半边腰。她大声说:“包拯,你见了我,还不下跪么?”包公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这妇人好大的来头,还要本官下跪,到底是为什么?”老妇人说:“你依我下跪,我就把前情告诉你。”包公实在没办法,只好说:“也罢,本官就暂且下跪。”张龙、赵虎见大人下跪,也跟着跪在地上。郭海寿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妇人用手在包公脸上左右摸索,又摸到他脑后的偃月三叉骨,用手指按了按、捏了捏,连说了两声:“正是包大人了,一点也不错。”包公满心疑惑,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问道:“你这妇人到底有什么大冤情,速速说来。”只见老妇人眼泪夺眶而出,哭喊道:“包大人,我真有天大的冤屈。这冤屈在我心里藏了十八年,想来是前夜神人吩咐,想必今天伸冤有望,只求包大人为我做主,让我能拨开云雾,重见天日。”包公说:“本官有要事在身,急着赶回朝廷。你既有冤情,就赶紧说清楚,本官定当为你伸冤雪恨。”老妇人说:“包大人,且请起身。”包公这一跪,膝盖都跪得又麻又痛,听到这话,赶忙站起身来,站在一旁。不知这妇人接下来会诉说出什么冤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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