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不说狄青跨过隔壁大树后,扳着树枝不敢下来,他俯瞰着眼前的园林,只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原来这里是韩府的后花园。韩琦担任吏部尚书,年近六十,是朝廷的社稷重臣,他忠心耿耿,对当下奸佞之臣弄权的现象深恶痛绝,尤其是朝中那“五鬼”当道,把持朝政。平日里,与他交情深厚的,不过是范仲淹、孔道辅、赵清献、文彦博、包拯、富弼这几位忠良贤能之士。由于西夏兵围困三关,韩琦日夜忧心国事。最近这段时间,他常常在夜里观察星象,发现武曲星金光闪耀,预示着将会有名将现世,来安定国家、抵御外敌。可不知为何,英雄将士却被埋没在某个角落,致使边疆外敌屡屡侵犯,这都是因为朝廷外无良将,内有奸臣啊。
这天夜里,韩琦用过晚膳后,在庭院前稍坐了一会儿。当晚是八月十三,正值仲秋时节,天气晴朗清爽,四周万籁俱寂,月光洒下,照得窗户上都映出了影子,庭院里弥漫着桂花的芬芳。韩琦踱步走进花园,只觉月色皎洁,一尘不染。微风拂过,竹韵轻响,月光下,花儿的姿态更加娇艳动人。韩琦吩咐童子在月下点燃香炉,他则跪在当空,向上苍祷告,祈求上苍怜悯百姓,早日降下能定国安邦的将领,以抵御外敌的侵犯。祷告完毕,他站起身来,又抬头仰望星月,此时武曲星依然明亮,可为什么还不见有将士在朝堂崭露头角呢?韩琦正思索着,向四周张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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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狄青在树上,因为树木枝繁叶茂,韩琦并没有发现他。但狄青却把韩琦向上苍祷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句句都是为君主分忧、为百姓着想,他断定韩琦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值得信赖。狄青心想,这下下去见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他大喊一声:“来也!”便飞身而下,这突然的举动,反倒把韩琦吓了一跳。韩琦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着长袍短袄的少年。韩琦连忙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胆子可真不小,深更半夜的,居然从上面跳下来。”狄青赶忙跪下,说道:“大人在上,小人姓狄名青,是山西人。庞太师要害小人的性命,相府四门都已封锁,小人实在没办法,只好翻墙过来。早就听闻大人爱民忠君,清廉刚正,恳请大人宽容,救救小人,小人世代都会感恩戴德。”
韩琦听了,暗自思忖:庞洪这个奸贼,今晚又要害人性命了。而且今天早上听老管家说,有个叫狄青的小英雄,拿着定唐金刀要杀孙秀,难道反而被他们抓住了?想到这儿,韩琦对狄青说:“你如实说来,你和庞、孙二人到底有什么仇怨,他们为什么要谋害你?”狄青说:“大人请听我详细道来。”接着,狄青便从七月来到汴城,被林千总收为步兵说起,又讲到奉命持刀刺杀孙兵部,以及后来降伏火骝驹的经过。韩琦听到狄青打死火骝驹,便打断他问道:“今天踹死那匹烈马的人,就是你?”狄青回答:“正是小人。”韩琦大喜,说道:“妙!妙!看你一副文雅的模样,不像是有力气的人,没想到竟然能除掉这匹烈马,真是无敌的英雄啊。前些日子,番邦进贡了这匹马,殿前四个勇猛的侍卫都降伏不了,后来还是小将石玉才把它制住,关进了马厩。你降伏了这匹马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狄青说:“小人打死烈马后,立刻有很多家丁要拉我去相府领赏。我不答应,可家丁人多势众,还说太师爷要重用我,他们连拉带拽,把我弄去了。我听说相爷要重用我,心里也想着能有个上进的机会。见到庞太师后,他对我的英雄武艺大为赞赏,还殷勤地把我留在后楼花园,可谁知道他竟然暗中图谋杀害我。”
韩琦问:“你难道不知道孙秀是庞太师的女婿吗?”狄青说:“小人真的不知道。幸好他家的家将继英给我透露了消息,让我逃到了这个花园。”韩琦又问:“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狄青说:“继英原本是我父亲以前的家丁,因为遭遇水灾,我们失散后,他就投靠了相府。承蒙他不忘先人的恩德,想办法救了我。”韩琦接着问:“你父亲是什么人?”狄青一打开话匣子,就把“逢人且说三分话”的告诫抛到了脑后,说道:“先父狄广,在老家担任总兵这一武职。”韩琦又问:“你祖父叫什么名字?”狄青说:“先祖狄元,在先帝时期担任两粤左都御史。”韩琦听了,欣喜不已,说道:“原来你是一位贵公子,还是我的世交侄子啊。我中年的时候,和你父亲在朝中关系十分深厚,曾结拜为兄弟,情谊就像亲兄弟一样。后来山西盗贼猖獗,当地官员无法管制,先帝就派你父亲去镇守山西,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去世,留下了几个后人。七八年前,山西遭遇洪水,淹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当时都说狄家已经灭绝了。真没想到今天叔侄能偶然相遇,而且你生来气宇不凡,又有如此英雄武略,今晚这一见面,让老夫心里乐开了花。只希望你能大展宏图,振兴你先人的伟业,这也是老夫的深切期望啊。”狄青听了,说道:“小人身处落魄境地,怎敢有这样的妄想?”韩琦双手扶起狄青,说道:“现在不必再这么称呼了,咱们就以叔侄相称。”狄青领命,立刻说道:“叔父请上,受侄儿一拜。”韩琦说:“不必多礼了。”说着,便拉着狄青,一路走进书房,只见桌上的银灯还亮着。
狄青站在那里,不敢坐下,韩琦再三让他坐下,两人才在交椅上相对而坐。韩琦问:“贤侄,如今不知道你母亲还在世吗?”狄青说:“叔父您听我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和母亲艰苦度日了两年。九岁时,遭遇水灾,西河一县的百姓都遭了殃,我和母亲被洪水冲散,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还不知道母亲是生是死。”韩琦又问:“那你之前都在哪里呢?”狄青说:“侄儿被洪水冲走的时候,幸好被王禅鬼谷师救上了峨嵋山,收为徒弟,传授我武艺。我在仙山住了七年,承蒙师父传授兵法谋略。但我思念亲人心切,日夜忧愁。奉师父之命下山的时候,他不许我回故土,说我一到汴京,就能和亲人相聚。可直到现在,我还没见到母亲一面。”
韩琦听了,不禁喜形于色,说道:“怪不得贤侄有如此英雄本领,原来是王禅老祖的徒弟。”当晚,韩琦吩咐家丁摆上酒席,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畅快地交谈。席间,韩琦问:“你是王禅老祖的高徒,武艺肯定精通,得找个机会出人头地。等有合适的时机,老夫自然会举荐提拔你。”狄青说:“叔父,小侄虽然略懂武艺,无奈没有提拔我的人,只能守株待兔,等待机会。”韩琦说:“你这话可不对。怎么能说自已无能,消极等待呢?大丈夫立身处世,就应该扬名显世,光耀先人。就算有千难万苦,又何必在意!一定要轰轰烈烈地建功立业。周朝末年的苏秦、张仪,从贫寒书生奋起;汉朝初期的张良、韩信,也在军队中建立功勋。纵观那些出类拔萃的人,大多出身低微。你现在正是少年奋发的时候,怎么能对功名心灰意冷呢?你无非是因为庞、孙翁婿的缘故而灰心丧气,但这些奸臣罪恶滔天,又怎么能长久呢?贤侄你好好想想。”狄青说:“叔父,小侄不是自夸。我满腹兵略,武艺在身,心中怀着冲天的志向。如今边关被围,我也想效力报国,只是机会还没到。倘若有一天时来运转,我定能撑起社稷,稳固江山,小侄也不会输给旁人。”韩琦听了,不禁拍手叫好,说道:“妙!妙!贤侄,你有大鹏展翅的气量,还怕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吗?果然志向高远,不是老夫能比得上的。”狄青说:“这不过是小侄的妄言狂想,怎当得起叔父的夸赞。”当夜,两人相谈甚欢,叔侄之间的情谊越发深厚。
暂且不说狄青在韩府与韩琦长谈,再说庞府内的家将继英,见狄青跨过了高墙,这才放下心来。他转身走进书房,只见庞太师正独自对着银灯,举杯自饮。继英上前禀报道:“太师爷,小人已经把狄青灌得烂醉如泥,睡下了。请太师爷赐给小人一把宝剑,好让我去结果他的性命。”庞太师笑着说:“狄青真的醉了?好,给你一把宝剑,快去割下他的首级回来复命。不过这个人能打死烈马,是个勇猛的汉子,你去杀他,可要小心点。”继英说:“太师爷不必操心,狄青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一刀结果他还不容易!”继英心里其实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老奸臣的脑袋,但又担心自已势单力薄,难以逃脱,只好强忍着性子。他早就把自已积攒的一百多两银子系在腰间,又拿着相府的提笼,挂上宝剑,骗过一道道府门。此时已经三更天了,庞府的家人们有的已经睡了,有的还没睡,所以府门还没上锁。继英只说奉太师爷的命令,要去孙兵部府中传话,因为平日里庞太师也会在夜里派家人去兵部府,而且继英平日里行为光明磊落,大家都信任他,所以没有人阻拦盘问。继英一出庞府门,就像鸟儿飞出了牢笼,鱼儿挣脱了金钩,他骗过城关,飞快地逃走了。
当晚,庞太师独自饮酒,不知不觉就喝得酩酊大醉,和衣躺在沉香榻上沉沉睡去。府里的家丁们也各自回房休息。庞太师一觉醒来,已经是五更天,他按惯例先去上朝。退朝回来后,园官赶忙前来禀报:“狄青逃走了!”庞太师一听,大吃一惊,连忙询问继英的下落。几个家丁禀告说:“昨夜将近三更的时候,继英出府,说是奉太师您的命令前往孙大人府中,可从昨晚离开后就一直没回来。”庞太师问:“他是一个人出府门的,还是和狄青一起走的?”家丁回答:“是他一个人走的。”庞太师怒喝道:“好大胆的奴才!显然是他把狄青放走了。”庞太师怒不可遏,大步走进花园。他在园子里四处查看,只见围墙高达三丈,四个园门都被紧紧封锁着,心里纳闷:难道狄青能插翅飞了不成?他从东边走到西边,偶然看到盘陀大石与旁边的大树紧紧相连,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狄青肯定是逃到隔壁韩吏部的府里去了。”
庞太师转身回到中堂,立刻派出四十名家丁,两人一组,分头去追捕继英;又传令到兵部府,调三千士兵去包围韩府,要求前门后门都要仔细搜查狄青,然后回来复命。孙秀接到命令后,也是怒气冲冲,一边匆忙穿上靴子,一边骂道:“这狗奴才!竟敢如此放肆。”他又怨恨韩吏部窝藏逃犯,立刻点起三千铁甲军,浩浩荡荡地来到韩府,将其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士兵们高声呐喊,喧闹声震天。
韩府的家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赶忙向韩琦禀报:“大人,不好了!庞太师点了数千兵马,把咱们府的前门后门都团团围住了,还说要咱们交出狄青,否则就要打进来,这对大人您可不利啊。”韩琦镇定地说:“竟有这等怪事?你们不必大惊小怪,老夫自有办法应对。”韩琦忍不住冷笑一声,骂道:“这狂妄的庞贼,真是目中无人,太放肆了,竟敢来和我结仇作对!”
狄青在一旁听到这番话,顿时火冒三丈,说道:“别害怕!区区数千军马,只要叔父给我一件兵器,我出府就能杀得他们人仰马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韩琦听了,连忙摇头说:“贤侄,可别把杀人当儿戏。他是朝廷命官,你是普通百姓,哪有百姓擅自杀死官兵还能无罪的道理?这老奸臣十分狡猾,你要是杀伤了他的士兵,他肯定会向皇上弹劾我。我自有主意,先把他耍得晕头转向,让他不敢再来搜查。”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喧闹声,又有家丁进来禀报:“庞太师亲自到府里来了。”韩琦说:“这老贼亲自来更好,贤侄,你跟我来。”韩琦不慌不忙,带着狄青来到一处地方,这里有一座三丈高的楼,楼上挂着一块匾额,写着“御书楼”。这座楼是先王钦赐给韩琦用来校阅典籍的,楼里设有圣旨牌位,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许擅自进入,谁要是私自进去,就会被视为对君主的大不敬。韩琦带着狄青走进楼里,打开重重门,让他留在里面,然后重新把门锁好,才转身出去。
之后,韩琦吩咐家人打开府门。庞太师立刻大步走进来,通报了自已的姓名。韩琦按礼节穿戴好衣冠,出门迎接,两人施过礼后,在中堂分宾主落座。韩琦开口问道:“请问老太师,本官并没有触犯国法,您为什么私自派遣这么多军马围困我家,这是什么缘故呢?”庞太师说:“韩大人,人要是做了欺瞒之事,迟早会败露。你把狄青藏在哪里了?赶紧交出来,老夫就不再冒昧打扰了。”韩琦说:“本官也不知道什么狄青。太师既然带兵来了,想必是要搜查吧。你尽管查,我绝不阻拦。”庞太师听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命令众士兵进府搜查。
士兵们领命后,如狼似虎般地在韩府内外、中堂各处仔细搜查,唯独没敢搜查御书楼,结果其他地方都没找到狄青。士兵们和韩府的家人们只好向庞太师如实禀报。庞太师心中充满疑惑,拿不准狄青是早已被放走了,还是藏在御书楼里。这时,韩琦冷笑着说:“老太师,狄青就在御书楼上,你为什么不派人上去搜查呢?白白动用这么多军队,真是愚蠢至极。”不知道狄青会不会被搜查出来,又将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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