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发增今天要离开玄顺,被转移到两个小时左右车程的省纪委办案基地了,临走之前,要做好当事人工作,别在路上找麻烦。
徐可宾在监控器里看着他吃完早饭后,才进去和他谈这个事儿,为了保证路上工作的顺畅,需要一定的谈话技巧,“陈老板,这两天咱们谈话非常愉快,你也很配合,我个人挺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整体谈话情况呢,我们也及时上报给了省纪委领导,他们也对你的表现比较认可。整件事情呢,说白了你也是这些贪得无厌官员的受害者,对吧?多以你放心,我们肯定也不会为难你。”
“系系系,领导您说得系!”陈发增听到对他的肯定,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这两天受到的压力和委屈瞬间被感激之情替代,激动的一时把家乡话话蹦了出来,“那我系不系可以回家啦?”
“回家肯定可以,但你别着急。”徐可宾继续保持娓娓道来的说教风格,“我们立案、调查、结案,都需要过程,你是大企业老总,应该知道程序这回事儿吧?”
陈发增跟着点头。
“你现在的情况呢,主要是被别人刮带上了。从咱们交流的情况看,我相信你是特别坦诚的,愿意把什么事儿都跟我们说清楚的,但邓玉泉那个人,你比我们了解吧?滑头,总是跟我们绕来绕去,不说实话,到现在他都一口咬定,说他从来没有为难过你,都是你主动拉他下水的。”徐可宾特别擅长牵着对方情绪走,那个无法当面对质的邓部长,此时成了最好的办事由头。
69書吧
陈发增又要哭了,“领导,他那是耍赖!那个人真的是太差劲啦!这么多年没办法,我要一直忍着他。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都是他逼迫我做的。我也不是傻子,他不要,我怎么可能非要送给他呢?”
“对呀,我个人是相信你的,但如果让组织完全接受你的说法,就还需要有许多细节需要查清楚。”徐可宾走到陈发增面前,缩短了物理上的距离感,意图表现出更加掏心掏肺的样子。
他装作尽力避着监控,俯身弯腰在陈发增耳边轻声说,“不瞒你说,昨天省纪委已经对邓玉泉正式立案调查了,前期按照我们的说法叫初核。立案就是要把涉及到他违纪问题,和涉嫌违法问题都要认认真真查清楚,这个需要时间。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人家检察院的,咱们不能总待在这儿,等会儿咱们换个地方,各方面条件肯定比这儿好。你再坚持几天,帮我们做好收尾工作,好吗?”
陈发增跟上了节奏,邓玉泉被立案的内部消息,这位领导也肯告诉我,人家需要我进一步做好配合,我能不答应吗?再然后想了想,问,“领导,您说换个地方,那我要被带到哪里去?”
“带去我们纪委的地方啊。这里是检察院,你也没有被检察院立案,总不能老在这儿待着吧?要是不去我们那里,就得给你送看守所去,但那里的条件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待得了的。老陈,你不知道看守所什么样儿吧?我以前在法院干过,总去,相信我,你真要到看守所,一天都待不下去。咱先不说吃烂白菜萝卜水上漂,里面的号长狱霸,个个身上描龙画凤,进去就是先给你砸几盆凉水,算下马威,后手有的是阴招坏你……”
极有画面感的连蒙带吓唬,给陈发增听得牙根儿都忍不住打颤。
徐可宾认为自已话说的非常到位了,“你稍等一会儿,我们正在办手续,马上咱们就走。”
说完话他走了出来,留陈发增自已在房间待了半小时。
事后证明,如果不给他单独思考的半小时,或许后来的惊险一幕就可以避免。
徐可宾离开后,陈发增刚开始还沉浸在省纪委领导对自已的理解和关爱上,但他毕竟不是幼儿园小孩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可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自有他的独到智慧。
他反应过来不对,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当他开始不考虑徐可宾说的话,把整件事儿重新归拢起来看之后,感觉就越来越不好:是不是我的事儿没完了?我都交代的这么清楚,还要带我去哪里?他刚才说到“看守所”,难道这是要把我送进去了?之前哄我说这个说那个,肯定都是在骗我……他们当官的都是一伙的,自古官官相护嘛,我说了这么多,他们是不是要给我送进去,找人给我灭口?
陈发增这个人,别看从小出来打拼,经历风雨飘摇,不怕吃苦不怕做事,还善于投机钻营,但他没有和纪检司法部门打交道的经验,他还看到“黑社会”和“监狱”题材的影视剧,里面的黑暗在他的脑袋里,就是地狱一般的场景。徐可宾无意间渲染出的看守所恐怖场景,正好和他幻想中的世界符合了。
既然这个点在心里发散出来,徐可宾之前说的其他话便全被理解为欺骗的铺垫。陈发增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完了,这回我真要完了。与其被他们折磨搞死,不如给自已来个痛快的。
带陈发增走的车停在检察院门口,距离从谈话室大门口走过去有近三十米的距离。
王知耀等在那里,一共两辆车,押送车上有两名我们借用的市纪委同志。
陈发增身两侧是两名检察院同志,因为纪委没有戒具,没法给他带手铐脚镣,只是贴身用胳膊夹着他走。
这时候,一辆检察院工作人员的私家车从另一侧绕过来,带人的队伍暂停了一下,示意对方先过去。
可当那辆车稍微加速要通过时,陈发增突然疯了一样挣脱开押送人员,冲到汽车前面飞身扑倒,打算用脑袋撞汽车前脸。
但驾车司机反应很快,加上毕竟在院子里车速不快,陈发增的身体刚贴上,他一脚刹车就把车完全停了下来。
所有人集体懵了一秒钟,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一下子全都跑了过去,死死把陈发增摁在地上,让他不得动弹。
开车司机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旁边有人喊了句,“车赶紧倒走啊!停那儿干什么?!”
车倒走之后,陈发增身旁的空间变大。徐可宾凑上去,看到陈发增的额头有个明显的擦伤,出现几道血印子,但没有血流出来,其他身体部位检查一遍,也没有发现大碍。
徐可宾这才气得抓住陈发增脖领子,想把他从地下薅起来,“他妈的!陈发增你要干什么?!”
但陈发增体重不轻,徐可宾没拽动。陈发增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不要骗我啦,你们就系要送我进看守所,还要判我进监狱,在里面你们也要安排人搞死我。怎样我都活不了,你们今天就让我死吧!”
这时候王知耀也冲了过来,他倒显得冷静,拍了拍陈发增的脸,“陈老板,谁说要送你进监狱了?我是省纪委第六案件检查室主任,我代表组织告诉你,你现在老老实实跟我们回省纪委,去我们那里,继续协助我们完成案件调查。等调查完你回了家,再想死我们谁也不拦着,想死几回都是你的自由,但现在不行,你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跟我们走,老老实实的,配合好调查,其他任何想法,都是对自已和家人的不负责任!你听清楚没有?!”
陈发增脑袋被撞的火辣辣的疼,又被人一通训斥教育,之前冲动的想法倒随着这通痛苦消减了不少。其实他也不敢死,往前冲到车前面时,不自觉的也收了一下。
这会儿一身土,脸上眼泪、鼻涕、口水,黏腻的混做一团,狼狈不堪。耷拉着,也不说话了。
旁的人也无人说话,让他冷静的待了会儿。之后他在旁边人的搀扶下,又站了起来。
王知耀观察了一会,下命令,“没什么事儿了,走,上车!原计划不变!”
王知耀的车在前面开道,押送陈发增的商务车居中,市纪委又派了一台车断后。
一路上爱开玩笑的李大鹏知道今天这事儿的重要程度,更目睹了刚才的突发状况,不敢多说话,专心快速平稳的开车。
王知耀在车里阴沉着脸,心里翻江倒海:他不可原谅自已的疏忽大意,为什么不把押送车辆直接停到通道出口?为什么在押送过程中不实施警戒,还能让别的车辆出现在行进道路上?如果今天陈发增真钻了车轮子,拿下他这个主任属于最轻的处理。
纪委的案件室,外人看上去生杀予夺,牛气冲天,可只有当事人知道,身在其中做事情,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难以弥补的错误。
好在一路陈发增平静了下来,王知耀最后教训的话他听进去了。确实如此,已经到了别人手上,砧板上的一条死鱼了,只能任人宰割。他再想蹦跶,也跳不回属于自已的江河湖海了。
可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自已以前认识的那些“大人物”,饭桌上都是一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姿态,现在这些人都在哪儿呢?老婆这几天去找谁了?有没有能帮忙的?还是都吃了闭门羹?
这会儿要是能让他打一圈电话,他会通讯录挨个拨过去,就问一句话:他愿意把公司买卖加上他所有家底,都给出去,换一个救他出去,这笔交易谁敢接?
二个小时的路程很快过去。我在办案基地门口等到了车队进门,和案管室李处长一起,按照办案基地规定要求,给陈发增换装、体检、分配房间,一套流程顺利办完。
最后看着陈发增目光呆滞地坐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身前站着两个小时一换岗的看护人员,所有人的心暂时放进了肚囊里。
陈发增寄希望的那些人在哪儿?
至少对于林译来说,救陈发增的念头压根儿没想过,他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
尹明亮的重要情报不是由他亲口说的,而是通过冯灿辉几乎在第一时间传递了过来,原话是“二哥,大哥交代,要变天了,让你多注意身体。”
本以为会震惊慌乱,可真的等到靴子落地,林译反而有种平静的感觉。他默默想了会儿,“兄弟,下午我们见一面,有些事儿需要你办了。”
“嗯,二哥,我明白,你自已好好的,有事儿我们见面说。”冯灿辉知道自已这时候要承担的角色,如果林译不保,他也要想好自已的退路。
“大哥呢?你叫着他?”林译有点犹豫要不要见尹明亮。
“二哥,我觉得你现在不方便见大哥……”这是尹明亮的意思,冯灿辉也赞成这种判断。
林译有点人还没走茶就要凉的感觉,可想想道理也没错,自已是眼看要爆炸的雷,这时候处理好自已的事情,不要连带别人,才是最当紧的事儿。
见到林译,冯灿辉一时有点恍惚。
印象里的林书记,一直非常重视自已的外在形象,尤其是头发,几乎每周都要找固定的专业造型师打理。
但今天的林译,在他眼里至少苍老了十岁,发型乱不是主要的,而是整个人的气质,像魂魄被什么法术抽走了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默默为其沏上香茶,“二哥,尝尝,我在拍卖会上拍到了陈年普洱,一饼几十万呢。”
林译摇摇头,“给我来根烟。”
“二哥你平时不抽烟,我也没准备……”冯灿辉有点慌乱,平时他抽烟,林译看到后总会劝他少抽,“这儿只有雪茄,你抽行吗?”
见林译木然的点点头,他赶紧从雪茄盒里拿出一根,用金质的雪茄剪细心剪开,又亲自给林译点着了,“二哥你慢点吸,别往肺里进。”
冯灿辉话音还没落,就看见林译猛吸一口,随后剧烈咳嗽起来,“操,是雪茄啊……咳咳咳!”
他魂儿都要飘走了,压根儿没听到冯灿辉说这是什么烟。
“对不起二哥,你稍等,我这就找人给你送别的烟过来。”看到林译如只剩点儿残留空气的皮球般瘫软的精气神,冯灿辉更慌了。
林译强打精神,冲他摆手,“不用,不用,不要让任何人过来!就咱俩,说正事儿!”
冯灿辉只得坐好,“二哥,你也别着急,我先跟你说点好消息。上次你说想找省委王书记过个话,我让邢瑗去办了。她说她没法跟王书记说那么具体,想等王书记方便的时候,安排你直接去王书记的家里,就当汇报工作,等你说完,邢瑗那头才好敲敲边鼓。这事儿挺大,我也不敢替你拿主意,她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能直接见到省委王书记?!你还问我意见?你你你……”林译用手指着冯灿辉,不知道该谢他还是该骂他。
“那我马上安排,二哥你等我消息,估计就这两天!”冯灿辉其实并没有把握能替林译安排到“面圣“的机会,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林译的情绪调动起来。
这针强心剂救了奄奄一息的林译,“王书记必须得见,但你这边的事儿也得办。兄弟,二哥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了解。现在咱们得跟纪委抢时间,你抓紧联系美国公司,给我出商务邀请函,再帮我把签证办了。我以前有过赴美经历,应该比较好签。”
冯灿辉还想确认一下,“二哥你想好了?真要走?”
林译态度坚决,“对~必须走!市委这边已经同意我休假一段时间,赴美处理家务事了,我为什么不走?”
林译的直视着冯灿辉,让对方清晰感到自已下定了的决心。“要说之前还有顾虑,是因为市委王秋风书记跟我谈话,给我的意思是找机会还要重用,我想着出去把我姑娘的事儿安排好了,回来再冲一冲,说不定也能进个正厅。但现在,省纪委要拔刀了,我还顾虑什么?
“嗯?你也不要劝我,其实你和大哥都清楚,只有我走了,才能保证咱们这些人都好。我折进去,恐怕也不是我一个人倒霉吧?”
“二哥你别这么说,我们谁也不希望你出事。”冯灿辉看林译情绪不对,不想由着他发挥了,“既然王秋风都那么说了,省纪委还要动你,她是不是跟你这儿演戏呢?”
林译摇摇头,“她一个市委书记,怎么会知道省纪委的工作部署。可是她再有心,也保不了我。况且她没进省委常委,心气儿也泄了,还能帮我说话?玄顺任何人出事,她都不会出面作保的。她安排在市纪委的眼线,那个女的秘书长张丽萍,不也被安排走了?说明纪委下一步怎么干,她也不想过多干预了。
“这会儿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只能靠自已。哪怕见到了王书记,也不要完全指望他能给我摆平,能给我多争取点儿时间,就算阿弥陀佛了!”
听林译完全不是头脑发热的分析,入情入理,冯灿辉原本犹豫的态度又坚定了起来,“二哥,你放心,你的事儿我放在第一位。不瞒你说,你的签证和商务邀请函,上次咱俩谈完我就在着手再给你办。过几天,我也回趟美国,等你过去,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
两人达成共识,林译坐了会儿走了。
房间里旁边一个小门开了,尹明亮从里面出来,看着冯灿辉,“去吧,兄弟,给他安置好,争取让他永远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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