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发增到案之后的第三天,关于邓玉泉的立案手续也办好了。
王知耀又带去了趟玄顺,和留在当地的高处小郭二人,在市纪委的配合下,将其也带回了办案基地。
这次带人比较顺利,邓玉泉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安分听话。
听回来的同志讲,邓玉泉在来的路上目光呆滞,盯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一动不动,似乎在想自已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坐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再没有机会看到这人世间的繁华盛景了。
一下子进来两个办案目标,我在办案基地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按照规定,他们两人的一切日常活动,都会被完整记录,我们早晚两次都要固定到戒护区检查一遍,查看被调查人员状况,处理一些细节问题。
而诸如洗澡、修剪指甲、理发、剃须等有可能存在人身安全风险隐患的行为,会根据需要定期安排。如果对方有特殊需要,看护人员都要及时上报、请示。
经我们值班人员同意后,我们还要派专人在现场监督,盯着他完成,生怕对方利用利器有自伤自残行为。
这几天邓玉泉和陈发增两人的表现截然不同。
邓玉泉似乎想明白了,只是第一天刚来时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但第二天就调整过来了,吃饭睡觉都比较正常。
我们判断,他应该是对自已犯了多大的事儿比较清楚,大数一百万已经上缴了,剩下的零七八碎,他大概能算出总额,想好了怎么应对。
第三天他开始主动找看护人员说话,即使对方有工作要求,不能跟他对话,他也会看着对方自问自答。
值班人员把他有点放肆的行为及时上报后,我进到谈话室,“邓玉泉你把这儿当家啦?我今天跟你强调一条纪律,不准和看护人员说话!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让你疗养来啦?”
我没给他好脸色,进门直接训斥。这边教训着他,心里暗暗反应:怎么屋子里刚装修完的味道这么重?靠近天花板的窗户还都是封闭设计,室内空气流通不畅,感觉更糟。也不知道这俩人在这种环境里怎么熬的?
邓玉泉唯唯诺诺的点头,很难看出几个月前这人还是大权在握的市委常委。“领导批评的对!我知道,来这儿就是好好配合调查的。可是领导,你们倒是来跟我谈话呀。给我放这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着,这滋味儿比让你们打一顿骂一顿都难受多了。”
“我们工作是讲流程的,你着什么急,该找你的时候你不说都不行。过来就好好待着,配合管理规定,别找不必要的麻烦!”我继续用强硬的语气给他立规矩。
但话还要两头说,给他点儿亮堂,“不怕明着告诉你,你现在每天的表现,也是最后考量你是否配合组织调查,表现好不好的重要依据,错误已经犯了,你难道不希望最后研究处理意见时,领导说看邓玉泉表现不错,一直配合调查,向组织坦诚的交代问题,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从轻处理也不是不可能。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领导,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让干的坚决不干。”邓玉泉竟然站了起来,举起右拳,宣誓般表态,“领导,我现在就表态,我在玄顺没有彻底交代清楚我的问题,我和多名被管理单位的女下属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我现在就要全部供述,争取好态度!”
不亏以前是宣传部门的领导,邓玉泉的表现差点让我憋不住笑出声来,尽力板着脸,“谁让你站起来的?坐好了!行,我知道了,等我回去跟领导汇报,尽快给你进行正式调查谈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遵守这里的生活规定,你的身体也不好,每天按时吃药,控制好情绪,听见没?”
每说一句,邓玉泉就小鸡啄米般的快速点头,“领导你放心,看我表现吧。领导,还有一个事儿你们看看能不能解决?这屋里装修味道有点大,能不能弄台空气净化器?这味儿真受不了,致癌啊。”
“哪有空气净化器?你以为在家呢?”我边往外走边交待看护人员,“你们把空调循环风打开,把空气流通一下,味道能小点儿。”
从邓玉泉的房间出来,我又打开了陈发增的房间。
他萎靡的窝在小沙发里,抬头看了一下,见是我,又闭上了眼睛,低下了头。
我走过去,“陈发增,你看你胡子这么长,要不要刮一下?”
陈发增轻微摇了摇头,并不说话。他这副消沉的样子,让房间的氛围也变得凝重。
我盯盯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些什么,转身走了出来。
离开监护区,回来路上看见了正在巡查的案管室李涛副处长,正好解答一下心中疑问,“李哥,谈话室房间里的装修味儿不好闻啊。”
李处长笑笑,“你们进来的晚,这已经好多啦。去年刚启用的时候,别说双规对象,咱们的谈话组进去谈不到一小时,熏得受不了都不谈了。这事儿也没办法,装修能没有味道吗?什么环保材料都是噱头,味道大小而已。”
“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不解。
李处长靠近了我一点,放低声音说,“当时咱们也想办法了,案件三室他们先进来的,实在受不了,就把环保厅找来,给咱们做测评。他们希望环保出一个权威报告,说咱这儿还不符合使用条件,咱们交给领导审阅,然后先放一阵,再回老基地呗,那里不也能用嘛,他们对老基地还更熟悉一些。
“想法是好的,可你猜咋的?环保的报告出来,说咱这里完全符合各项环保指标要求,没有任何问题。看到报告,给我们都弄不明白了,私底下问环保,‘你们闻不出来这么大的味儿吗?怎么还能合格呢?
“环保也懵了,‘能闻着啊,正常人谁闻不着?可你们啥意思?让我们说不合格?!你们早说啊,你们不给意见,就说让我们做测评,我们哪敢说你们干的工程不合格?我们怕说完不合格,你们不得收拾我们啊!
“这事儿给我们整的苦笑不得。这下更没法说了,环保权威认证都合格了,谁说也没用了。硬挺着用吧。”
听李处绘声绘色的讲完,我也笑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奇葩”的故事,“还是咱单位名头太吓人,谁也害怕。”
“有什么害怕的?那是某些人自已想多了,一是一二是二的事儿,你正常出环评报告,这边就能查你了?说明你还是心虚,别的地方有事儿。”李涛是军转干部,身上有股子正气。
“那屋里怎么不弄个可以通风的窗呢?”我第一天进去就对房间设计有疑惑,“只有上面窄窄一条,玻璃还是封死的。那么高的地方,开个小窗透透气,屋里空气也不一样。”
李处长又笑了,“兄弟,告诉你吧,这玩意儿中间也有故事。咱们设计的时候是大窗户,装的百叶窗,可以朝上开闭,房间里采光也好。
“可还是三室他们,那会儿不是弄回来那个奉州的检察长嘛,那个调查对象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是基层警察,后来还是刑警大队长,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也非常懂咱们办案的套路。刚进到屋里趁人不注意,一步蹬着墙窜上去,扬胳膊一手就把百叶窗拽了下来,百叶窗不是铁皮的嘛,他直接用那个棱抹脖子,口子已经开了,血都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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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就在跟前儿,给我吓坏了,也幸亏我在部队还有点身体底子,反应还算快。三室进屋那俩人体格也不错,加上看护的小孩儿,几个人一起上手给他摁倒在地,把他手里的家伙夺了回来。也幸亏我们反应快,还有那个铁皮也有点软,没把动脉干开,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人虽然没事儿,这事儿毕竟出的不好,算一起小的监管事故。领导一研究,说明原先这样的窗户设计有安全隐患啊,不能这么弄了!一道令儿下来,就全部改成这样了。咱们干这活儿的,先保证屋里的人身安全吧,空气好不好再说。”
李处长的描述简明扼要,可我听来像是在看一幕惊心动魄的电影情节。再回想起他们给我讲的陈发增试图钻车轮的一幕,对查办案件中有可能出现的各种意想不到,也感觉压力陡增。
想想也对,被调查人面对的可能是牢狱之灾,是长时间的失去尊严和人身自由,甚至这条命就要扔在高墙电网里,对于往后能预期到了悲惨世界,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又或者做出不畏“死”的姿态,发出强烈的信号,让办案人员有所顾虑,不敢下重手?人心是最复杂的事物,别人看上去再不合理的行为,都有他自已的道理。
见我没说话,李处长又提醒我件事儿,“对了,第一天进来那个南方人,你们得想办法做做工作了。我查了一下记录,这几天饭也没吃几口,晚上觉也不怎么睡,人已经明显瘦一圈儿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我点点头,“李哥提醒的对,我也注意到了。这事儿我一会儿就找主任汇报,争取今天就研究处理。我刚去看了他这几天的血压测量记录,明显有点高了。”
“嗯,我不参与你们工作。就是提醒一下,这人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李处长交代完注意事项,又去忙别的事。
我则带着需要请示的事项,敲开了王知耀主任的门。
主任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会客室的电视屏幕上,放着谈话室的监控实时影像。见我进来,他直接说,“正好我要找你们,你去吧可宾喊来,咱们商量点事儿。”
徐可宾和我住一个房间,很快我俩就一起来到了主任房间,关好房门,王知耀便开始研究下一步工作,“我看陈发增晾得也差不多了,接下来你们还是要主谈陈发增,定一下,从哪个角度介入?咱们今天定个方案,谈话就开始吧。”
结合刚才在谈话室得到的信息,我先发表了自已的看法,“陈发增现在状态非常不好,进来近一周的时间,每天要不是只吃一顿,要不就只吃几口,整个人消瘦的比较明显。看护人员汇报,他有三天彻夜没睡,睡着的几次一晚上也只睡四五个小时,不要求室内活动,白天就在沙发上,呆呆的窝一天。我们示意给他洗澡、剃须,也被他拒绝了。医生说他的血压现在比较高,但降压药每天送过去以后他也服用,不是要寻死。
“现在来看,他还是心理负担太重,卸不下包袱,如果现在开始正式谈话,首先得卸下他的心理包袱。怎么找好角度,既让他开口说话,又不进一步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是的,陈发增到位以来,近一周我们都没有进行正式谈话。一方面我们还要组织双规邓玉泉的相关事宜,另一方面按照惯例,被调查人从之前的环境刚进入一个陌生又高压的环境,抵触情绪会比较强烈,思维也比较混乱,“晾”几天是常规动作。
可陈发增眼下像没了魂儿一般的状态,竟让我们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王知耀看向徐可宾,他想先听我们的意见。
徐可宾说,“主任,我想的是尽快把谈话调整到我们希望的方向上去。现在虽然履行了我们的手续,时间上宽裕了,但我相信陈发增进来之后,林译那边也会有所行动。虽然拿邓玉泉做幌子是个高招儿,但林译也是个人精一样的人物,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应该就会采取行动。我们要在他做出更大动作之前,尽快突破陈发增,只要他吐口一个数,够我们立案就行。
“至于说他现在的情绪,按照我以前跟司法部门打交道的经验,这种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以至于要进监狱服刑的人,只要他不是惯犯,到了办案单位都有对前途迷茫,心态崩溃的状态。就看我们怎么引导,只要开口说话,这个阶段就能顺利过去。”
我又把话接了过去,“主任,你看能不能这样?早晨我去看邓玉泉,他和陈发增是截然相反的状态,现在就想交代问题,主动说要给我们交代他的男女作风问题。虽然不能排除他在玩避重就轻那一套,但不妨咱们同时进行,高处他们去谈邓玉泉,就围绕男女关系,尽量让他多谈。我和徐哥也问陈发增这方面的事儿。他之前自已也说过,给邓玉泉多次安排过女人,从这方面入手,让他随便说,咱也不拦着,先把他压力卸下来,然后再让他说林译的事儿。”
王知耀满意的点点头,“你俩说的都有道理,我同意。谈话你们两个人够不够?早晨跟甄常委过来,我俩商量,下一步咱们这个专案组要成立几个小组,各负其责,随着案件展开,咱们这室肯定人手不够,打算从检察院调人,充实到专案组里。”
徐可宾说,“主任,我和小张这边暂时不需要,现在陈发增这块的思路,咱们先不往外扩,等把事关林译的证据收集到了,能推进到立案阶段,等林译也同样到位了,那时候我们这边再充实力量也行。小组的话,您先别把我俩编进去,等我俩把陈发增死磕下来再说。”
“嗯,我和常委也是这个意思,这边调人也是先弄邓玉泉案,并且为下一步储备办案力量。”王知耀很满意我和徐可宾的态度和想法,“那你俩就辛苦点儿,具体怎么处理不用请示,只要有利于案件推进的,你俩就干。我只要尽快拿到结果!”
“对了,主任,还有个事儿你看看能不能做。”徐可宾笑眯眯的冒出个新想法,“陈发增的老婆孩子打听一下在哪儿,也不用吓唬他们,最好把人找到,录几段视频,万一陈发增负隅顽抗,这种视频特别好用。”
王知耀也笑了,冲徐可宾扬了扬大拇指,“你小子净能想出‘狠招儿’!行,这事儿我去办。还有什么指示?徐主任和张主任?”
我俩都笑了。徐可宾说,“主任你净拿我俩开心,我俩都是你的兵,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没有贰话,更没有废话。”
“行,去干吧。”王知耀示意我们可以去工作了,“把高处和小郭给我喊来,我跟他俩商量对付邓玉泉的事儿。下一步还得让玄顺市纪委帮我们去取证,涉及那么多女的,总不能都他娘的带到我们办案基地吧。”
“主任,我俩都挺想看看那些女的有多好看,你要把人弄来,多少我俩都去谈!”哈哈哈哈,一串笑声扬起。
我们就是可以这样,笑着办折磨别人的事儿。
但我真有那么点恶趣味,想听领导干部亲自介绍怎么干那些花花事儿的。
听过其他案件室的同事讲,每次他们谈到这个部分,会问的非常细致:怎么勾搭上的?第一次在哪儿?你主动还是她主动?放没放里?大概多长时间?最后你那点玩意儿是弄里面了还是外面了……
为什么问这么细?为了看他态度,到底配不配合,是不是能做到完全不隐瞒。这是明面儿的理由。
实质上,无非都是满足来自内心深处的窥探欲和猎奇心而已。
这种话题还不算完,最终会从那间谈话的屋子,顺着门缝溜出来,先是偷摸到机关内部若干人的耳朵里,然后探着头出现在一些高端的酒局茶楼棋牌洗浴中,最后就大摇大摆的,在市井里广泛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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