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而后沉稳地走向兰贵妃的病榻。
此时的兰贵妃,面色潮红如熟透的晚霞,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那原本娇艳欲滴的双唇此刻干裂起皮,眉头紧蹙,似在昏睡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星澜轻轻在床边坐下,她素手探出,搭在兰贵妃的腕上,屏息凝神,静心感受那脉搏的跳动。她的手指修长而灵动,仿若能透过肌肤,探入脉象的幽深之处,感知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时而微微闭眼,时而轻轻点头,全神贯注地捕捉着脉象传递出的信息。
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下来,星澜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她基本确定此病就是与前年的苏贵妃、军营里流行的疫病同属一种病症 ——“炽瘟”。
这疫病发作时,病患高热似火、来势汹汹,恰似炽热的火焰在患者体内熊熊燃烧,无情地侵蚀着身体。军营里流行疫病上报朝廷时,星澜亲自为此症取了这个名字,未曾想,家族因这 “炽瘟” 而覆灭,它又仿若鬼魅般如影随形,跟随星澜到了军营,如今竟又在此处出现。星澜心中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与巧合,暗自思忖,不知这次是否会是一个逆风翻盘的契机。
几个太医在旁瞧见星澜一直沉默不语,只当她是故弄玄虚,心中满是不屑。何太医率先发难,他迈着方步,慢悠悠地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军医,贵妃此病,症状蹊跷,太医院也都束手无策,你若是觉得为难,大可告知我们,我们可为你开脱一二,时间耽误久了,大家都吃罪不起,若有什么差池,你要出这皇宫都是难事。”
星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脸上挂着歉意,轻声说道:“何太医提醒的是,不好意思,请将纸笔拿来,还有太医院专用的银针也请拿来,因为来前皇上吩咐了,一律只只许用太医院的东西。”
何太医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难道,沈军医已有对策?”
星澜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自信与从容:“此病我已打过几次交道,何太医放心拿纸笔来便是。”
言罢,星澜迅速开好方子,双手递给何太医,神色恭敬:“何太医,麻烦你们去备药,我亲自煎药,我现在为贵妃施针。”
几个太医听闻,皆围拢过来,想看她究竟如何施针。只见星澜素手轻抬,仿若拈花,轻触穴位,找准后手法利落,毫不犹豫地将银针施针下去。那银针闪烁着寒光,精准地刺入穴位,一气呵成。几个太医瞧得面面相觑,脸色变来变去,心中虽仍有不甘,却也不得不佩服。最终,他们恭敬地接过方子,退了出去。
星澜亲自煎药,待药煎好,又细心地喂兰贵妃服下,而后还不忘交代侍女如何帮兰贵妃降温,诸如用浸湿的帕子轻轻擦拭贵妃的额头、脖颈、手心等散热部位,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帕子。一通操作下来,竟忙碌至月已深沉,清冷的月光洒在宫墙之上,透着几分孤寂。
楚昭一直在宫门外不远处牵着马来回踱步,他身姿挺拔如松,却难掩心中的焦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若他此刻凌乱的心绪。他时不时望向宫门,眼中满是担忧与期待,那一颗心七上八下,煎熬万分,只盼着星澜能平安无事地出来。
直到寅时,星澜又一次施针后,兰贵妃终于悠悠转醒。
星澜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她赶紧凑近床边,恭敬地问道:“娘娘,感觉如何?现在可舒服些?”
兰贵妃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星澜那张黑瘦却关切满满的脸,那眼神中的真诚仿若能驱散病痛的阴霾,让她顿生好感,于是轻轻点了点头。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见状,也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又过了许久,星澜带着满身的疲惫走出宫门。
楚昭一眼望见她,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焦急与关切:“星澜,如何,娘娘醒了吗?”
星澜虽疲惫不堪,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握紧楚昭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兴奋:“娘娘醒来了,烧也退了,这几日我都可以进宫为她诊治,放心吧!”
“太好了!” 楚昭一把抱住星澜,那力道仿若要将她融入自已的身体,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满是骄傲与欣慰地说道:“我的星澜真是好样的。”
楚昭利落地上了马,而后将星澜拉到马背坐好,在黎明前的微光中,两人策马赶回了将军府。
回到府中,楚昭忙前忙后,为星澜端来热水,又拿起毛巾,轻柔地帮她擦拭着脸颊、双手,温柔体贴地说道:“累坏了吧,睡一小会吧,一会我喊你。”
“嗯。” 星澜疲惫地应了一声,说道:“楚昭,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法子的,明日进宫,我会自已去了,你若总跟我同去,反倒叫人起疑心。”
楚昭一听,眉头紧皱,满心的不放心的道:“不行,我也可以找借口到皇上跟前去,等着你我会放心些。”
星澜坚决地拒绝道:“楚昭,这个节骨眼上,你更是要显得不那么刻意,我知道你担心我,但后宫你不能进,你越是担心我,我就越有负担,我一定保证随机应变好不好?”
楚昭沉默片刻,他知晓星澜个性,若是她不肯,无论怎样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也明白此刻形势的微妙,只好颔首答应道:“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万事小心,若有危险,立刻撤退,切不可逞强。”
“好,若是我能够查出来,我家能沉冤得雪,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在你身边。” 星澜目光坚定,透着一股决绝。
“星澜......” 楚昭心中感动不已,他伸出手,捧起星澜的脸,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仿若在许下最庄重的承诺:“你不要有这样的负担,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大不了我们什么都不要,去过那四处流浪的快活日子。”
“嗯。” 星澜揽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深情:“我们家族的冤屈,现在已有了眉目,我要让我们家十四口人的灵魂得到平息。”
“相信人间还是有报应,定不会让你沈家蒙冤而逝的冤魂不得安息,我会陪你一起讨回公道。” 楚昭看着星澜,语气坚定而有力。
而后,楚昭将星澜抱上床榻,拉过锦被帮她盖好,柔声道:“睡一会吧,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星澜实在疲惫不堪,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楚昭坐在床榻边,揽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眼中满是爱意,仿若在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接下来的几日,星澜每日进宫为兰贵妃诊治。兰贵妃的病情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好转得很快,面色逐渐恢复了红润,精神也日益饱满。她对星澜认真诊治的态度十分赞赏,两人相处的时间渐多,偶尔也会闲聊几句。
这一日,兰贵妃靠在榻上,闲闲地看着星澜,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开口问道:“沈军医,瞧你这医术,当真是精湛得很,不知你师从何处?又是哪里人氏?”
星澜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娘娘,小人师从军医长陶公逸,祖籍京城,家中曾也是行医世家。”
69書吧
兰贵妃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原来如此,难怪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事。不过,这京城之中,本宫往日里竟从未听闻过你这号人物,想来是藏得深咯。”
星澜谦逊地笑了笑,轻声回应:“娘娘过奖了,小人不过是略通医术,能为娘娘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再者,小人一心钻研医术,甚少在外抛头露面,故而娘娘未曾听闻,也是常理。”
兰贵妃轻轻挥了挥手,似是不甚在意:“罢了罢了,总归你救了本宫,那便是有功之人,等我禀了皇上,你的赏赐在后头,日后若是方便,本宫的身体也想交由你照拂。”
星澜却委婉回道:“能照顾娘娘自然是无上荣耀,可是小的只是个最末的随军草医,嬢嬢玉体金贵,皇上如此宠爱娘娘,恐不能放心。”
兰贵妃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但心里却是还想去跟皇上要人的。
皇帝得知兰贵妃的病情日渐好转,对星澜亦是非常满意。毕竟兰妃如今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与皇后分庭抗礼,她的安康对皇帝而言至关重要。
七八日后,星澜为兰贵妃施完最后一针,而后回禀道:“娘娘,您身体已经大好,不必再吃药施针了,只需日后多加调养即可。”
兰贵妃听闻,满心欢喜,她坐起身来,笑语盈盈:“多亏了你,沈军医,你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我本意是想留你在宫中照料我的身体,可你却不愿,那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星澜心中一震,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无数次想好的说辞又斟酌了一遍,然后心中默默的想着:楚昭,对不起,我终是莽撞了,可是,我必须赌一把,往后的路,我得自已去面对了。
她狠狠心,扑通一声跪在兰贵妃面前,双手解开束发的带子,一头长发如瀑布般落下,而后坦陈了自已的身份:“娘娘,小人并非男子,实乃女子假扮,小人名叫沈星澜,是原太医院院使沈墨之的女儿。”
此言一出,须臾之间,房间里安静的诡异。
兰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眼圆睁,满是震惊之色,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仿佛想要遮掩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在她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立刻回忆起前年苏贵妃暴毙之事,当时自已还没有选秀入宫,但这沈家,她怎会不知?
当年那一场血雨腥风,震动京城,满门抄斩的惨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讳莫如深。这沈军医,不,这星澜,竟有如此身世!她女扮男装潜藏于此,还精通医术,救了自已性命,如今又直言不讳地道出身份,所求必定非比寻常。兰贵妃一时间各种情绪交加,沉默下来,但目光紧紧锁在星澜身上,试图从她的脸上探寻更多的秘密与决心。
星澜见兰贵妃目光灼灼,显然在等着自已进一步解释,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微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真情流露道:“娘娘,想必,你也知晓我家抄家斩杀那一日,整个沈府有多么惨绝人寰!想小女一家三代行医,悬壶济世,救济苍生,从未做过半点亏心事,我爹为官清廉,在太医院无人不知!”
星澜仰起头继续正色说道:“这一场横祸突然降临,被奸人诬陷,我家平白无故扣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夜之间,满门抄斩。顷刻间温暖的家似大厦倾颓,娘娘,这宫中冬日雪落,虽寒意彻骨,却也晶莹纯净。可我家当年蒙冤,几十口人一夜之间血染家门,我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听着亲人们的惨叫,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心好似被千万把刀绞碎。若苍天有眼,就该六月飞雪,为我沈家鸣冤。那皑皑白雪不再纯净,落下的应是我亲人们的冤魂泣诉。如今我苟且偷生,只为求一个真相,还亲人清白,求娘娘怜我、助我,让这沉冤得雪之光,能穿透这无尽黑暗!”星澜一改一个下人低眉顺眼跪着模样,而是哽咽着,眼底猩红,情真意切的与兰贵妃对视,这一番陈述,如此有说服力,贵妃立刻体会到星澜心中的冤和痛,也跟着动容,眼睛有些泛红。
星澜稍作停顿,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后来,小女女扮男装,隐姓埋名苟活于世,机缘巧合之下去了军营。在那里,有幸结识了楚昭将军,他为人正直、心怀大义,与小女一同经历诸多磨难,不知不觉间,彼此情投意合。可小女心中一直清楚,若不能为家族昭雪,小女死不瞑目,我这暗无天日的身份,也无法与将军走下去。”
兰贵妃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亲切询问道:“如事实果真如此,想必你也是有了几分把握,才会来求助于我,你且说说看,你怀疑是谁害你?”
说到此处,星澜目光坚定地望向兰贵妃,言辞恳切的回答道:“宰相大人,上官闻礼!而且,我已有九分把握,只求娘娘助我探明最后的证据!”
兰贵妃闻言又是一惊,原来是他,对星澜为何求助自已,心中已是了然。
星澜接着说道:“娘娘,如今小女斗胆恳请您相助。想必您也知晓,这朝堂之上,上官闻礼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多少忠臣良将被他打压,多少冤屈在他手中铸就。当年苏贵妃一事,疑点重重,小女有理由怀疑,正是宰相在背后捣鬼,妄图操控宫廷,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娘娘您此次突染重疾,虽说太医院诊断是疫病,可细细想来,又怎知不是那心怀叵测之人暗中使绊,想要借机打压娘娘您在宫中的势力呢?毕竟如今您圣眷正浓,与皇后分庭抗礼,碍了某些人的眼啊。”
兰贵妃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微微皱眉,暗自思忖:星澜所言,不无道理。如今自已与皇后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至极,表面上是平分秋色,实则暗流涌动。皇后仗着家世显赫、母仪天下的身份,处处压自已一头,而那宰相,更是时常在朝堂之上,凭借着滔天权势,让自已的父亲举步维艰。虽说皇上现下宠爱自已,可帝王的心思最难揣测,自已备受宠爱,也是因为这长相有几分像那暴毙的贵妃苏沁柔,这样的宠爱能维持几时?若真能借助星澜之手,扳倒宰相,那皇后便如同折翼之鸟,失了最大的依仗,届时,这协理六宫之权还不手到擒来?
兰贵妃心中权衡再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威严:“你且起来吧,你所言之事,本宫都听进去了。此事本宫可以考虑帮你,但你需得答应本宫一个条件。”
星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挺直腰杆说道:“娘娘但说无妨,只要能为沈家洗清冤屈,星澜万死不辞。”
兰贵妃招了招手,示意星澜靠近些,星澜依言走近。兰贵妃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星澜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满是震惊与痛苦,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她沉默良久,牙关紧咬,仿佛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挣扎,最终,她狠狠心,咬了咬牙,艰难地点头同意:“娘娘,星澜答应您。”
兰贵妃见她应下,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且放心回去等候消息,本宫自会安排妥当,带你去秘库。待到上元宫闱,臣朝贺宴之时,本宫也定会在皇上面前带头揭露此事,助你亮出身份,彻查沈家冤屈之事。”
星澜满心感激,再次跪地,重重地叩首谢恩:“多谢娘娘大恩,星澜定不负所望。” 叩首间,星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努力克制着自已心中的剜心蚀骨,徒留家族即将沉冤得雪的坚定。
退出启祥宫,星澜怀揣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缓缓走出兰贵妃的寝宫。
刚一抬眼,竟见天空中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簌簌而落。它们在凛冽的寒风中悠悠旋转,姿态高洁优雅,又缓缓坠地。
她脚步一顿,目光投向远方,只见朱墙黄瓦之上,几枝雪梅傲雪伸出,红梅映雪,红白相间,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几分凄凉。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似要将这宫闱的秘密与哀伤一同掩埋。
星澜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雪中,纤细的身影孤立于这茫茫雪幕之中,显得那般渺小与凄楚。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她的双眼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珠仿若断了线的珍珠,簌簌滚落,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泪水滑落,人却无声。此刻的她,只觉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往昔家族蒙冤的惨状、前路未卜的忐忑、对楚昭的深情眷恋以及方才与兰贵妃密谈后的沉重,种种情绪如汹涌的潮水般将她淹没。
纷飞的雪花模糊了她的倾国倾城的面容,却衬得她周身的哀伤愈发浓烈,仿若一幅唯美而又心碎的画卷,定格在这宫墙之下。
许久,她才缓缓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深吸一口气,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宫门外走去......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