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出来传唤星澜入宫时,她静立在宫门口,仰头凝望那日光氤氲却寒风刺骨的天空。
前些时日刚下的初雪,此刻正悄然消融,宫墙脚下,那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已化作乌灰色的泥泞,仿若被尘世玷污的纯净灵魂,凌乱而又凄凉。墙头的琉璃瓦片上,融雪淅淅沥沥地滴下,似在哀泣。
星澜瞧着这衰败的雪景,心中五味杂陈,往昔家族蒙冤的惨状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闪现,亲人的惨叫、鲜血的刺鼻气味仿佛依旧萦绕鼻尖,而此刻,她即将与仇人直面交锋,为家族讨回公道。那股决然之气自心底涌起,仿若破晓而出的曙光,驱散阴霾。
她嘴角勾起一抹决然的笑,而后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毅然跟着太监走了进去,一步一步,坚定有力,未曾回过一次头。
踏入大殿,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仿若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落在星澜身上。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她一袭墨绿罗裙,身姿婀娜却透着一股坚韧,墨发如瀑,只有一支玉兰碧玉簪,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脖颈边,她倾国倾城,眉眼间却藏着山川星河,双眸深邃而沉稳,恰似寒夜中的幽潭,平静之下暗流涌动,那是经历风雨后的淡定与从容。
上官昀瞧见星澜,仿若见了鬼魅,吓得踉跄一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心中暗自惊呼:竟是她,那个楚昭身边的小侍女!没想到她竟然是当年自已欲娶的沈溪岚的姐姐沈星澜!而上官闻礼内心亦是阵阵惊惧,仿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暗自懊悔:没想到沈家竟然还活下来一个人,只怪当初大意了,应当仔细查验,赶尽杀绝才是!
皇帝凝视星澜,在她眉眼间依稀辨出沈墨之的样子,往昔对沈太医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时沈墨之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为皇室尽心尽力,却因苏沁柔的暴毙而百口莫辩,自已也因她骤然离世而气疯了,只想让全世界都为她陪葬。此刻虽未完全确信此事为真,看着进入殿内的姑娘那绝美的容颜,微微蹙着的柳眉,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此揭露冤屈,皇帝心底竟悄然泛起一丝愧疚。
楚昭与星澜遥遥对视,那目光中满是爱意与信任,是一道温暖的光,为星澜坚定了最后的信念。星澜落落大方移至御前,沉稳地向皇帝恭敬行礼,声音清脆婉转:“皇上万福金安,小女沈星澜,是原太医院院使沈墨之的女儿。”
皇帝微微抬手,神色威严:“平身,起来回话。”
星澜起身,又依次向皇后和兰贵妃行了礼,她仪态端庄,柔美的面容下藏着几分倔强,举手投足间蕴一抹坚韧。
皇帝瞧在眼里,对她又心生几分欣赏,可仍正色问道:“想必你也知晓叫你来此所为何事,你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星澜神色肃穆,声音坚定:“小女敢以沈家清誉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这时,皇后轻轻抬了抬眼眸,目光在星澜身上流转,声音透着几分疏离与质疑:“你当时逃走已是大罪,一个逃亡之人所言有几分可信?莫不是想趁此机会,在这大殿之上胡言乱语,扰乱宫闱?”
兰贵妃柳眉一蹙,当即替星澜辩驳:“自然是苍天有眼,放了她一条生路,若不是如此,此刻岂不让奸臣做尽坏事还能享尽荣华富贵,天理何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皇后娘娘,您可莫要被表象蒙蔽了双眼。”
星澜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她微微仰头,似在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哽咽却又透着决绝:“皇后娘娘,小女自知逃亡是重罪,本一心想随父母同去,死了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解脱。即使是此时此刻站在这朝堂之上,小女也认为活着才更为艰辛。在这苍茫天地间,小女已是孤身一人,曾无数次的想要结束这一切,一死了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若汲取了力量,继续说道:“可是怎奈从逃出那一日就背负了整个沈家上下的冤屈,定要为他们昭雪,否则小女死不瞑目。今日若是这一切真相得以揭露,小女愿为当年逃亡之事承担责任,死而无憾。” 星澜言罢,眼眶泛红,却倔强地咬着下唇,那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皇后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这丫头言辞恳切,倒不像是说谎,可若她所言属实,朝堂后宫怕都要掀起轩然大波,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闻礼见状,脸色苍白如纸,急切地向皇帝申辩:“皇上啊,老臣冤枉!老臣活到这把岁数,对朝廷贡献颇多,一辈子心系百姓,兢兢业业,却还要被一个根本不相关的小丫头污蔑,老臣实在是冤啊!老臣自请革职,只求还老臣一个清白。老臣在朝堂多年,何时出过这等差错,如今却被这般恶意中伤,这背后定是有人蓄意谋划,想要扳倒老臣,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目光深沉,凝视着上官闻礼,声音沉稳:“清者自清,若是被冤枉,朕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言罢,皇帝看向星澜,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星澜转身面向上官昀,目光如炬,仿若能穿透他的灵魂,厉声质问道:“上官昀大人可还认得我?我的妹妹沈溪岚,当年曾与你有过婚约,对你有情,你却是为了什么目的接近她的,你与你父亲早有勾结,妄图从我们沈家谋取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你且自已上前坦白!”
上官昀仿若受惊的鹌鹑,额头冒汗眼神慌乱,语无伦次地回道:“哪,哪有什么目的?婚约又如何?沈家当时罪无可恕,婚约自然不作数!”
星澜怒极反笑,清冷的笑声仿若冬日寒风,刺痛人心:“呵呵,想我妹妹如外面的白雪般纯净,却落在你这堆烂泥上,你竟说她罪无可恕?一片痴情喂了狗,真是天下最大的悲剧。你敢做不敢当,今日在这大殿之上,你休想逃脱罪责。”
星澜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而后娓娓道来:“皇上,宰相上官闻礼,觊觎我沈家秘药宝典《灵柩秘录》,于是假意让他长子上官昀娶我妹妹,而后派人频繁出入我家,查找密室的位置。谁知恰逢苏贵妃得了疫病,因宰相一直与苏家不睦,贵妃的父亲苏靖渊苏大人,在朝堂上屡屡对抗宰相大人,两人积怨已久,此事众人皆知。此刻是难得的复仇之机,他便趁我父亲进宫给苏贵妃医治之际,暗中派人偷换了药材,害的贵妃暴毙离世,再栽赃嫁祸给我父亲,让沈家蒙受不白之冤,趁乱抄家之时,拿走我家的《灵柩秘录》。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歹毒至极!皇上,我沈家世代行医,哪怕医治不好贵妃的病,又怎能害得她暴毙而亡?一个杏林圣手怎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这背后若无隐情,怎说得通?”
皇帝听闻,龙颜震怒,猛地砸了手中的茶盏,茶盏碎裂在地,仿若他此刻愤怒的心:“你是说,苏沁柔暴毙,竟是人为?”
星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皇帝脑海中浮现出苏沁柔的音容笑貌,那温婉可人的模样,往昔的欢爱时光,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他的心,他眼眶泛红,双手握拳,身子微微颤抖。
星澜微微喘息,眼中燃烧着怒火,继续说道:“后来,他又命一名小厮故技重施,将疫病扩散到军营,小女就是在那时,用儿时学习过的《灵柩秘录》上的方子给将士们医治的,当时楚昭将军也患了疫病,危在旦夕,我用《灵柩秘录》的方子解除了疫病之忧!后来经过多方打探,此刻,《灵柩秘录》就在宰相府邸,皇上可派人去细细搜查!上官闻礼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边疆将士的生死都不顾,甚至直冲着楚昭将军而来,其心可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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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见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皇上,星澜所言句句属实,末将可以作证。我这里还有证人可以证明宰相大人利用职务之便,走私官盐,商人们所缴纳税款都入了他上官大人的腰包!此证人正是到我军营扩散疫病那厮的内人陈氏,上官闻礼将她控制在宅相府邸,受尽虐待。皇上且派人前往宰相府找到她,她会带人找到《灵柩秘录》藏在何处!还望皇上明察秋毫!这等贪官污吏,若不惩处,朝廷威严何在,百姓又怎能安居乐业?苏贵妃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吃,片刻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去查!把宰相府给我翻过来!一处也不许遗漏!”
不多时,一群侍卫如狼似虎般冲向宰相府。宰相府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侍卫们粗暴地撞开一扇扇门,翻箱倒柜,衣物、书籍、瓷器散落一地。丫鬟小厮们惊恐地蜷缩在角落,哭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陈玉荷早已等候多时,立刻带着侍卫们在府中穿梭,在一处隐秘的地窖中,找到了《灵柩秘录》。那地窖阴暗,四周堆满了破旧的木箱,《灵柩秘录》就藏在最底层的一个雕花木箱内。陈玉荷还趁乱偷到了宰相府真正的账本,里面详细记录着商人们贿赂的赃银与珍宝记档,每一页都透着腐朽与罪恶。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时光仿若被施了咒语,对不同的人流速截然不同。
星澜静立一旁,她的心反倒变得异常淡然,仿若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安静地等待着大厦倾颓的那一刻,前年秋天,在她家翻砸的场景此刻却在不同的府邸当中上演,翻云覆雨间不过是命运的轮回。
而上官闻礼与上官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湿透了后背,他们不再辩解,只是绝望地期待着事情会有转机,身体微微颤抖,仿若秋风中的落叶。
兰贵妃端坐一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眼中透着得意,今日之后,朝堂后宫局势将大变,自已在后宫的地位将更加稳固,看那上官父子还能如何嚣张。皇后则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偶尔闪过一丝惊慌,她心中清楚,上官闻礼一旦倒台,自已少了朝堂上的一大助力,往后的日子怕是要艰难许多。
整个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内心都五味杂陈。
许久之后,当星澜看到搜查的侍卫带着《灵柩秘录》与陈氏进来之时,内心仿若风驰电掣一般撕扯,那感觉就像是驻守在黎明前黑暗中许久,看到那轮红日跃出山顶一般,令人心跳陡然加速,瞬间涨红了脸。与之对应的是上官闻礼脸色苍白的撑不住瘫软在地,上官昀手忙脚乱地扶着他,两人仿佛是等待宣判死刑的囚徒,眼神空洞,仿若失去了生机。
星澜噙着泪紧咬下唇,却始终不让它掉落,仿若那是她的傲气与倔强。她从长袖里拿出自已医治病人的方子,父亲为苏贵妃诊治时的方子,还有一个小荷包,里面正是药引残物。一并递给太监呈上,言之凿凿地说道:“还请皇上勘验,且看我的方子,父亲的方子,和灵柩秘录上的是否一致,便可知我父亲当时诊疗并无错处!再请太医院院史对药引残物进行查验,即可得知药物是否被调换!”
太医院院史匆匆赶来,他神色凝重,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药引残物,置于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面向皇上,声音沉稳却难掩愤慨:“回禀皇上,这药引之中,本该用的是珍稀的血灵芝,其性温和,滋补却不燥热,最宜苏贵妃当时虚损的体质,能固本培元,助力药效渗透肌理,驱散疫病之邪。然而,眼下这药引,却被换成了极为阴毒的紫斑断肠草。此草毒性猛烈,寻常人误食少许,便会腹痛如绞,冷汗如雨下,而与这几味治疗疫病的猛药相混合,恰似火上浇油,瞬间引发药力反噬,在体内形成一股致命的热毒,直击心脉,致使心脏不堪重负,骤停暴毙。这般偷梁换柱,用心险恶至极,简直罔顾人命,实乃医者之耻,罪大恶极啊!”
皇帝听闻,怒目圆睁,厉声质问跪在地上的上官父子:“朕待你们不薄,为何要这般狠毒,要害贵妃?你们眼中可还有朕,还有这朝堂律法?” 皇帝想起苏沁柔的一颦一笑,那温柔的轻抚,贴心的关怀,如今却阴阳两隔,心中恨意滔天。
皇后神色闪过惊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暗忖:这上官闻礼若全招了,恐会牵连到自已,这可如何是好?兰贵妃则闪过一丝得意,仿若心愿得偿,微微扬起了下巴,心想:这下看你们还如何张狂。
上官闻礼深知大势已去,为保皇后,咬牙承认了罪行:“皇上,老臣…… 老臣承认,是老臣所为。只因苏贵妃的父亲曾在朝堂上羞辱于我,老臣怀恨在心,本想拉拢沈墨之,利用《灵柩秘录》上的药物毒理去害苏贵妃,却遭到了沈墨之的拒绝,因此一并除之。老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自知罪无可恕,但求皇上念在老臣为朝廷效力一辈子,从轻发落,绕过我儿上官昀不死。” 言罢,他抬眼望了一眼皇后,那目光中透着一丝隐晦的暗示,似在告诉皇后自已不会忘了过往的 “恩情”,嘴角微微牵动,像是想要挤出一抹苦笑,却比哭还难看。
皇后触及上官闻礼的眼神,她微微一怔,瞬间领会了那其中的深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庆幸、有感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她轻咬下唇,微微欠身,向上官闻礼投去一个略带感激的眼神,那眼神仿若在说 “多谢你顾念旧情”,可又迅速恢复端庄,垂下眼眸,不想让人窥探到这隐秘的心思。
皇帝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桌上的杯盏皆被尽数扫落一地:“上官闻礼,你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你觊觎沈家秘宝《灵柩秘录》,贪心不足犹如饕餮,竟妄图将其据为已有。为达目的,你假意让上官昀与沈家结亲,暗中派人频繁出入沈府,刺探密室所在,觊觎他人珍宝。待苏贵妃身患疫病,你又因与苏贵妃之父朝堂积怨,怀恨在心,视人命如草芥,趁沈太医进宫医治之际,丧心病狂地指使恶徒偷换药材,以剧毒之物替代良药,致使苏贵妃无辜枉死,还厚颜无耻地栽赃陷害忠良沈墨之,害得沈家满门蒙冤受屈,惨遭抄斩,罪孽深重!”
皇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喷火,继续怒斥:“不仅如此,你利用职权之便,肆意妄为,走私官盐,将本该充盈国库、造福百姓的税款收入私囊,中饱私囊,全然不顾百姓疾苦,朝堂律法于你眼中如同虚设。你更是丧心病狂到将疫病扩散至军营,边疆将士们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你却为一已私利,妄图削弱军威,险些让我朝边疆防线崩塌,动摇国之根基,其心可诛!犯下如此屡屡罪行,竟还敢求从轻发落?”
上官闻礼不再言语,只是那佝偻着蜷缩的身体微微发颤,足以说明现在的惶恐难安。
皇帝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汹涌的怒火,可声音依旧因愤怒而颤抖:“传朕口谕,上官闻礼、上官昀,谋害贵妃、陷害忠良、走私贪腐、危害社稷,数罪并罚,判你二人秋后问斩,以儆效尤!上官家族其余人等,男子流放苦寒之地,世代不得入朝为官,让他们在那冰天雪地中反思家族罪孽;女子贬为庶人,没入掖庭为奴,用余生的艰辛劳作赎先辈之罪,家产尽数抄没,上缴国库。朕要让世人皆知,敢犯我朝律法、残害忠良者,绝无好下场!”
宰相与上官昀被拖出大殿之时,星澜缓缓移步至殿门,望向外面,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悠悠飘荡在空中。雪花轻柔地落在宫墙、屋脊之上,给这威严庄重的宫殿披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装,如梦如幻,美得让人心醉。而宫墙下的那株红梅傲雪绽放,花瓣上落着点点雪花,红白相映,更添几分凄美。
星澜心中却五味杂陈,大仇得报,她却似乎感觉不到痛快,反倒有一种悲怆的惆怅感。往昔家族的欢声笑语、温馨场景如泡影般在脑海中闪现,可如今亲人已逝,即便沉冤得雪,那缺失的温暖再也回不来了。而另外一个大家族,还有孩子,又将因这罪恶而丧失性命。
她眼中泪光闪烁,任由雪花落在肩头,仿若要与这冰冷的雪融为一体,一同凭吊那逝去的过往。
楚昭一直默默关注着星澜,此刻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他快步走到星澜身旁,眼中满是疼惜,小声道:“星澜,一切都过去了,仇已报,冤已雪,此后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似要将温暖与力量传递给她。
星澜抬眸望向他,眼中泪光与感激交织,微微点头。
两人伫立在门口,同时看着外面的飘雪,雪花似在诉说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又似在为沈家的冤屈昭雪而欢呼。在雪幕之中,要将这世间的沧桑与不易,都融入这纷飞的雪花里。
可星澜内心的空洞,却不知要用多少时光才能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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