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此时,月破云而出,宛如一盏高悬天际的冰轮,清辉四溢。洁白的月边,雾霭仿若轻纱,悠悠地漂浮、缱绻地轻舞,似要将这冷冽的夜色包裹,却又在风中渐渐消散,徒留虚无。
殿上的寂静,褪去了方才剑拔弩张的凌厉,像是紧绷的弓弦骤然松弛,只余丝丝余颤。
皇帝沉浸于对苏沁柔的哀思之中,此刻那哀伤也如潮水般从巅峰缓缓滑落,他眉宇间的凌厉被疲惫与怅惘取代,这细微的变化暂且吹散了众人心中的惶恐,都暗自松了口气。
兰贵妃缓缓走到皇帝跟前,率先打破沉寂,她声音带着丝丝甜意,能滴出水来:“皇上,星澜姑娘对臣妾有救命之恩,臣妾身染重疾,生死悬于一线,是她将臣妾从鬼门关硬生生地拉了回来。臣妾恳请皇上,念及她这诸多救命恩情,饶恕她当年为求自保的逃亡之罪,可好?”
皇帝从悠远的思绪中骤然回神,目光落定在星澜身上,眼中满是赞赏,语气庄重而又不失温和:“沈星澜,你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医术精湛,深得你父亲沈墨之的真传,面对疫病肆虐,毫无惧色,救众人于绝境,此乃大功一件。今日朝堂之上,你直面权臣,不畏强权的威压,言辞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为家族洗刷冤屈,铲除朝堂奸佞,又立新功,朕不但不会追究当年之事,还要大加奖赏,以彰你之功绩。”
言罢,皇帝微微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宣旨道:“传朕口谕,即刻恢复沈家一切清誉,追封沈墨之‘仁德圣医公’之尊号,以昭其在世时医术精湛、悬壶济世、心怀苍生的高尚风范。沈墨之生前太医院职权、俸禄,由沈星澜承袭,可自由出入太医院,钻研医术,传承家学。《灵柩秘录》依然归还沈家。赏赐沈星澜黄金百两、珍宝两箱,绫罗绸缎百匹,望你往后生活富足,无忧无虞。”说罢他又望向兰贵妃道:“兰贵妃正义凛然,心怀大义,在此次风波中明辨是非,匡扶正义,特赐协理六宫之权,望你此后协助皇后,管理后宫,井然有序。”
星澜与兰贵妃同时跪地谢恩。
星澜恭敬有加,却声音清冷,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谢皇上隆恩。”
兰贵妃则柔若无骨地俯下身去,语带娇柔,带着满足的惊喜道:“臣妾谢皇上赏赐,必不负圣恩,定当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
皇后站在一旁,脸色看似平静如初,仿若一湖波澜不惊的深水,可那微微攥紧的手帕,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不甘,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心中暗忖:这下倒让兰贵妃捡了大便宜,可眼下形势如此,自已也只能暂且隐忍。
星澜此刻心中五味杂陈,虽说沉冤得雪,可家人已逝,往昔的温馨欢笑、阖家团圆,早已是一场破碎的幻梦,再也回不来。即便得了这诸多封赏,于她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又怎能填补她心中那无尽的空洞。
她抬眸,与楚昭对视一眼,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那笑容却蒙着一层寒气的霜雾,透着彻骨的落寞与无奈。楚昭本是满心欢喜,满心期盼,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眼中唯有替她高兴的赤诚,可这欢喜落进星澜眼中,却更衬出她心底的悲凉,楚昭敏锐察觉,不禁忧从中来。
皇上说完正事,神色稍显轻松,目光在星澜与楚昭身上打转,带着几分探究与调侃,笑问道:“不知星澜姑娘与我楚昭将军……”
楚昭心中一喜,听到了心底最期盼的声音,正欲开口将两人的情谊公之于众,谋求赐婚,让星澜从此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却忽然被星澜一个眼神制止,那眼神像一道冰冷的屏障,瞬间截断了他的冲动。
星澜抢先答道:“回禀皇上,楚昭将军在军营中身患疫病危在旦夕,小女曾在军营救了将军,小女深知家族冤屈难申,走投无路之下,于是借机恳请将军相助,将军宅心仁厚、正义凛然、知恩图报,便应允了小女,一路.....帮扶至今。”
楚昭一腔话语被生生憋回,只觉喉咙发堵,满心失落。可转瞬,他望向星澜,见她眼中的坚定与无奈,转念一想,她许是觉得当下时机不妥,皇帝多疑,此刻贸然求赐婚,恐生变数,非但不能如愿,还可能遭到疑心。想到此处,他只好颔首默认,眼中仍透着一丝不甘与期待。
皇帝见状,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其实早在星澜方才进入殿内之时,楚昭看她的眼神已经说了了一切,但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承认,自已也不必细细追问,并且对于楚昭的婚事,还有许多重要因素需要考虑。于是他眼中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却又故作不知的大智若愚道:“罢了,今日众人都乏了,再寻他日重聚之时,诸多细节朕再过问,且都散了吧。” 说罢,牵起兰贵妃的手款步而出,渐行渐远。皇后跟在后面,路过星澜时,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似要将她看穿,随后也回宫去了。
星澜与楚昭行礼目送,而后相伴向宫门走去。
楚昭抬眸望向夜空,月光如水,宛如银河倾落,洒在皑皑雪地上,雪花在月光下闪烁,如细碎的羽毛,给地上镀上一层梦幻的银霜。
星澜在月光下身披白狐大氅,身姿婀娜,在冷冽微风中前行,每一步都似踏在楚昭的心尖上。她本就生的眉目如画,此刻的眼眸中藏着幽远的寒星,透着清冷疏离,似乎刚才朝堂所获的一切胜利都与她无关,看不出丝毫痛快,她鼻尖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恰似寒梅傲雪,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他本以为,她会欢呼雀跃,或者喜极而泣,可是,她都没有,只是一种安静,一种令人不安的噤声。
楚昭瞧着她,心中的不安持续蔓延,他最怕她这样的眼神,那种淡然是一种隔绝,是一种拗性,以前每次一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他就怕失去。因而觉得这短短一路,星澜随时会如烟般消散,自已怎么也抓不住,她似乎本就是这月光下的幻影,触不可及。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楚昭迫不及待地握住星澜的手,那纤纤玉手仿若一块冰,凉得他心疼。他目光灼灼,似要将温暖传递给她:“星澜,你今日辛苦了,往后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
星澜对他微微一笑,只是那清冷的笑意不达眼底,她只是轻轻靠在他怀里,闭上眼搂紧他。二人虽无言,却似有千言万语在这静谧中流淌,彼此的心跳是最深情的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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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紧紧抱着她,他有那么多想问:想问她为何朝堂上不承认心意,大仇得报又为何闷闷不乐,还有今后有何打算,何时能同意嫁给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安慰自已她此刻定是疲惫不堪,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只要她在身边,便是安好。
回到将军府门口,楚昭小心翼翼地将星澜抱下马车,仿若抱着稀世美玉,一步都不舍得让她沾地,径直抱进寝室,星澜也乖巧温顺地埋首在他胸口,一声不吭。
他将星澜轻轻放在床榻上,未等星澜反应,便俯身深深吻了下去。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搂紧她的腰身,似要将她融入骨血,又透着一丝害怕失去的慌乱,气息不稳却不肯松开,在她唇边无尽的辗转着。星澜先是一愣,随即热烈回应,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似要抓住他给予的温暖。可眼中的泪却不受控制,簌簌滚落,那泪珠无声无息,却带着灼烧的疼痛,一下下砸在楚昭心窝,疼得他揪心。
他心疼不已,吻去她的泪水,声音轻柔却坚定:“星澜,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告诉我,你现在的眼泪,为何不是欢喜?星澜?”
星澜忆起他初次表露心意的模样,那时的他,亦是这般赤诚坚定,像那破晓的曙光,穿透她心中的黑暗。在这浮浮沉沉的世间,能得他如此深情,过往的苦难都仿若过眼云烟,随风飘散。
她不回话,只是目光痴痴地望着他,充满爱意地抬手轻抚他的眉眼、嘴唇,仿若要将他的容颜刻入心底,化作永恒。随即,她仰头急切又温柔地回吻他,双手搂紧他的脖颈将他拉下来放在自已的颈窝,在他耳垂边轻轻呼气,那温热的气息是最亲昵的呢喃,而后唇又缓缓滑至他的脖颈,在温热肌肤上轻吻,后来干脆变作微微刺疼的吸吮,似在倾诉满腔爱意,又似乎在留下专属的印记。
楚昭被她的热情惊到,往日与她亲近,多是羞涩回应,有时还略带抗拒,此刻的主动让他的爱意如决堤洪水,汹涌澎湃。他呼吸急促,唇带着灵魂的炙热烙印,所到之处,即刻点燃一簇小小的火苗,又似窗外轻柔飘落的雪花般温柔,沿着她的额头、鼻尖、脖颈、锁骨,一路留下细密的吻痕,到达她的衣襟,他急切地扯她的腰带,她立刻主动弓起腰身让他解开,于是他嫌她的罗裙碍事,拉下来就往床榻外一扔,那轻纱缥缈落下,透过轻纱朦胧,只见他的吻落在她胸前的软糯上辗转流连,又吻在她纤细却如羊脂玉一般嫩滑的小腹上。他似乎,要在她的身上绘制一幅最私密的,有关爱情的丹青水墨。
室内,红烛摇曳,光影斑驳,仿若一场光与影的绮梦。烛光映照着两人,摇曳着的光影却映照不出这样的爱意,贴合的身躯也不能承载心灵的撞击,只有窗外的月光与飘雪寂静无声,透过窗棂,窥视着这人间的深情。
楚昭埋首在她脖颈,气息不稳,肌肤发烫,热切中觉得自已沉浸在一场最美的巫山云雨,自是不愿醒来,满心沉醉,唯有此刻的亲密能慰藉灵魂。星澜紧紧抱着他,放任他完成最后的驰骋,让这亲密的仪式到达巅峰,去填满心中那爱情的深井。
待他稍稍平复,星澜又轻轻吻上他的唇,楚昭一愣,旋即温柔回应,眼中爱意翻涌:“星澜…… 我爱你,胜过这世间一切……” 星澜柔情似水地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楚昭心满意足,抱着她躺下,才过了片刻,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如此困倦疲惫,仿佛眼前变成了幻影一般,慢慢的落了幕,然后便沉沉睡去了。
星澜悄然起身,噙着泪目光眷恋地望着他,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庞,要记住这最后的触感:“我的楚昭啊,我不能拥有你了,但与你这般相爱,我此生足矣……” 她俯身,在他额头印下轻柔一吻,像是羽毛飘落一般:“对不起啊,给你吃了药,让你好好睡一觉,楚昭,梦里记得…… 有我。” 说罢,她起身清洗更衣,神色平静地拿出整理好的包裹,抽出一封信置于案桌,借着皎洁月光,悄悄地走出将军府,像是一只孤独的夜雁,飞向未知的远方。
深更半夜,门外马车早已静静等候,星澜来到门口怔怔出神地看了看,没想到真的来的这么快。她没有犹豫,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只见秋实已然坐在车厢里里等待着她。于是她看向秋实说道:“秋实姑娘,我这就走了,约定我已完成,还望娘娘信守承诺。”
秋实点头,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姑娘放心,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愿姑娘此后平安顺遂,车夫会送姑娘前去。” 她看着星澜,目光满是不忍:“娘娘也是无奈,身处后宫,诸多权衡还望姑娘谅解…… 姑娘保重。”
星澜凄然一笑:“此去经年,怎样的生活对我而言,不过是活着罢了,放心吧,我既然当日答应娘娘,就不会反悔。”
秋实最后看了看她,下了马车,叮嘱车夫几句,目送马车远去,直至消失不见,才轻叹一声,感慨这世间爱而不得的无奈,呵了口气搓搓手,转身回宫。
次日直到清晨,楚昭才悠悠转醒,他下意识伸手去揽身旁的星澜,却摸了个空,他心中 “咯噔” 一下,仿若被一道闪电击中,顿生不祥预感。
他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屋内空无一人,静谧得有些诡异,他慌乱喊道:“星澜!”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这无声的深渊要将他的呼喊吞噬。于是他匆忙下床,披上衣裳,急急地想去寻她,要冲出门前,眼角余光却瞥见案桌上的信,心瞬间沉入谷底,他手颤抖着拿起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敢去看,只见上面工整的字迹写着:
楚昭,与君相知,仿若星辰耀亮我心,此爱绵延,至死不渝。忆往昔,初逢惊鸿,仿若命中注定,自此情根深种,相伴岁月,点滴尽是温柔。曾几何时,我以为心之所向,便能携手余生,共赏世间良辰美景,可命运仿若残忍的刽子手,无情地斩断红线。今有难言之隐,如荆棘横亘,我唯有离去,只能离去,哪怕每一步都踏在刀尖。此别非我所愿,但情非得已。每念及君之笑靥,仿若暖阳拂面,暖彻心扉,我当永记。愿君余生安好,勿念。
初逢惊鸿映月辉,君解吾面梦魂归。星辰悄隐云深处,璃光暗影意难违。情深似海终须别,泪落如珠心已摧。唯祈君安岁月好,此念悠悠永不违。
信纸上,泪痕斑斑,仿若星澜破碎的心,洒落一地悲伤。
楚昭仿若被万箭穿心,剧痛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他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似乎要被这剧痛推倒。“难怪......难怪她昨日那般模样.....”他喃喃自语,眼底猩红,手中的信被攥得皱巴巴,似要将这纸揉碎,就能留住星澜离去的脚步,又着急地赶紧抹平纸张,放入怀中,他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对着空荡的院子呼喊:“星澜 ——”
那声音绝望而悲怆,仿若受伤的孤狼哀嚎,在府中久久回荡,却再也唤不回他的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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