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着“他”,这个“他”在一开始可能就是个泛指。
而在他出现后的世界,此去经年,就变成了一个特指,尤邈。
23.12.30
——
“璨璨,我把画室和房子的钥匙都单独地留了一份在桌面的小熊摆件里。为了以防万一,我担心你以后会有需要,如果出了什么事,或者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来这里。不止是我的家,我希望它也会是你的家,只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只是不知道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怕你过得不如意,想给你一个算是避风港的地方。就算它对你没有用处,也希望你能留着它,可以吗?”
“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尤漪那在世迷糊鬼靠不靠谱,有没有及时地把它们交到你的手上。如果她对你有不敬,你可以代替我去说教她。”
“虽然你们年纪相仿,但你的辈分要比她大,有我在,她不敢也不能欺压你,就算我不在了,这层关系也永远不会改变。我喜欢你,且永远都会爱你。”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不一致,足以看出他写信时的真心。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落笔下来的每一个字,有些字凌乱忧郁,有些字整洁阳光,仿佛能从其中窥探到那一天他的心情一般神奇,也能看得到他年纪的变化,与语气逐步的成熟。
我坐在他平常总坐的地方,杏色小熊摆件就在另一个纸箱之中放着,两枚钥匙,其中一枚和画室的备用钥匙一模一样,另一枚应该就是家的钥匙了。
除了钥匙,我还发现了另一个小盒子。
里面孤零零地剩了一只金色女戒,却和梦中的款式极为相似。
刚好,我新拆开的这封信中就有一行话。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给她买礼物的时候,看中了一对婚戒。我就像个被爱情迷惑住了的傻小子,明明已经是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还因为一时兴起买了对婚戒回来。即使早就知道了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结果,但也算是给我们添上了最后的一个句号吧。”
“如果此刻的你已经结婚了话,就请当作是一个幼稚的恶作剧吧。如果此刻的你已经有了其他人的陪伴,就请当作我以下说的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吧。”
“丛希璨,Sei il grande amore della mia vita.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末尾一处,信纸颜色略微暗沉,字迹隐约模糊,大概是写到此处时,情深难抑,泪水晕开。
我将戒指攥紧在掌心之中,目光沉沉地落在他寥寥几句的誓言之上,片刻后又将戒指安置在属于它的位置上。
梦境中的手,在这一刻与我的手重合。
恍惚一瞬,我仿佛看见了一只戴着男戒的手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抬手企图放在他的掌心,在两手即将相触之际,一切又蓦地化为了烟尘。
我愣愣地注视着自已的手掌,尤邈,一个在我仅存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人,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不清楚他是如何爱上我这号陌生人的,但不置可否,他成功挤入了我的心底,成为了我的挚爱,也晋升成了我再也无法得偿所愿的月光。
“我愿意。”
隔着这封信,我轻声给予了他曾经很早之前就提出来的问题,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不过此后再无人能回应我……
他永远都欠负着我另外半句,接下来的承诺,与一个带着深爱的拥抱和炙情的吻。
我守着一室旷久的沉寂,眼窝处的温热一时难以抑制,只能用自已的胳膊埋首,掩盖住毫无用处的哽咽,阖目虔诚地在信纸的落尾献上一吻。
生活的剧本,苦难占据多半。但因为你的存在,我还能继续隐忍下去,坚持维系住我们两个人的生命。
人死后的世界,是幸福解脱多一点,还是孤独可怕多一点,我无从得知,再宽慰的话也只是句不痛不痒的空口无凭,也许你会嫌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还是希望你,希望你不要惧怕死后的世界。
尤邈,我会竭尽我的所有来铭记你,也祝愿你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喜欢我,和我有关的事都太过苦涩,我只想你能够幸福安稳即好,我怎样都无所谓,有人爱我在意我,反倒让我不适应。
你和我本不相同,你那么好的人,比我更应该有个好的未来和结局,不该为我浪费,不该为我倾尽所有乃至生命……
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你不是,你救了我,是你让我活了下来,你对我有我这辈子都偿还不了的恩情和爱,可就是这样,被人抛下,独留在这里的我,所感受到的痛和悲伤也越加的多。
如果可以,我也想好好活着,没有了我的自杀,你也就不会被我牵连,不会丢下我……不过,既然你已经摆脱了我,接下来你也可以去爱一个正常的,值得被爱的人,而不是被我困住……
心里面少了我,总会要好受一点,世界没了我,同样也会更幸福一点。
阿邈,对不起……还有,我爱你,就像你爱我到生命的尽头,我爱你也直至我生命的尽头。
“你也是来看火烧云的吗?”
孩童稚嫩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地再次响起,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刻印在我的灵魂深处,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待看到自已面前厚重的铁门板又是一怔愣。
我将手掌轻轻搭上生了锈的门把手,只是一转,门便轻而易举地开了,暖黄色的光线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透出。
“不是吗?那你一个人来这么高的地方干什么?”
台词依旧老套,没有创新,就连画面布景中的彩云行迹也不变,但演绎的主角却是由如玉的少年转变成了个脆弱又单薄的女孩。
我错愕地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嘴一张开便脱口就说:“是,我就是来看火烧云的。”
女孩缓慢地侧过身子,转头对我露出一抹比天边即将落幕的余晖还要灿烂几百倍的笑容。
暖阳的光辉覆盖住了她大半张脸,我直视不了太阳,只能依稀看清她唇边漾起来的浅笑,与那深深的两个酒窝。
“那……请问你是传说中的神明吗?”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瞬间就想到了名为《希望》的那幅画。
“啊,原来人在这呢……”
久违的光亮随着一阵窗帘被拉开的声响,投到我略有不安的睡颜上,在睁开眼睛的刹那,强烈的太阳光晃得我不得不抬手挡了一下。
目光缩在手背后,脑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模模糊糊中,只见一抹瘦弱的人影正亭亭立在窗边。
我紧绷着的身子立马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骨骼的连接处被折腾地由衷发出一声清晰的哀嚎,如同警告似的,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天一夜,身体各处都疼得厉害。
“不急,可以先缓一缓,你是昨天来的吗?睡得很不舒服吧,我之前也劝过那小子,早就应该在这间屋子里放一张床用来休息的……”
她背对着阳光,拢了拢耳边垂散的碎发,见我怔愣着不动,便以为我被吓到了,嘴边弯起一抹温柔的微笑,面容慈爱温和:“我是尤邈和尤漪的妈妈尤尔淇,你可以叫我……”
“妈!妈!大事不妙了!家里来贼了!我哥那只狗画的画居然被人动过!”
突然,楼下传过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女声,声音洪亮得如同加农炮的炮弹炸过来了一般,响彻整个画室。
“不过没事,我之前就说他的那些狗画送人家,人家都不会要的。果然贼来了都没兴趣,我数过了,愣是没少一幅,你看看楼上少没少什么东……西吧。”
尤漪扶着一侧楼梯扶手,咚咚咚地跑上来,刚一进门,就与我来了个措不及防的对视。
她和尤邈这对兄妹不细看,还真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
尤漪的模样八分是遗传了他们的妈妈,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无一不是黑色。
“啊哈哈哈,见笑了,我们家的小幺一直都是这么有活力的。”尤妈妈企图掩饰什么,眼神刺了下傻站在门口的小女儿无果后,只能用手掩着嘴发出两声不失尴尬的笑声。
“小姑娘大过年的怎么就愁眉苦脸的呢?”正忙着清洁柜台的中年女人不经意地问。
“阿姨,您有儿子吗?”尤漪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吸管不停搅动着饮品。
“有啊,都快工作四五年了。”中年女人一提到自已儿子,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骄傲的神情。
“他啊,是搞什么城市建筑的,我就觉得跟工地里的包工头没什么区别。谁知道啊,这事业说起就起来了。就去年那阵,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创了个公司,据说搞得还挺大的。”
尤漪忐忑不安地问:“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您儿子为了救一个寻短见的女的那什么了,结果那女的抢救过来,人活得好好的,有一天你和这女的见面了会怎样?”
中年女人一把将抹布摔进洗手池,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拧着抹布,理所当然道:“那我当然是上去就和那女的撕吧啊,她自已寻短见不成,还搭上了我儿子,我不找她偿命,我难道还把她供起来吗?”
尤漪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那……那如果,如果她是您儿子特别特别喜欢的,已经喜欢到想要和她结婚了,差一点就成了您儿媳妇的人呢?”
“那该撕吧也得撕吧啊。真以为生孩子是件多容易的事啊,当年我可是冒着难产的风险,好不容易拼了命生下来,养大的孩子,就因为一个自已没事活腻了的人,我孩子死了,管他男的女的,是个活的,她就得给我一个说法。”
本来中年女人以为小姑娘是遇到了什么事,本着一颗想开导开导当代年轻人的善心。
结果就洗个抹布的工夫,一回身,只见小姑娘头顶上的乌云的确不再下雨,而是电闪雷鸣,噼里啪啦猛如虎,差点儿闪瞎她的眼。
“姑娘,你……没事吧?”中年女人关切地问。
“没,我没事,但有人要有事了……”尤漪默默地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她老哥保佑他自已的心上人平安渡过老妈的大劫。
“不用紧张,你是小邈喜欢的女孩,他救你是理所应当的,你并不欠我们什么,也不欠他什么。”
69書吧
“啊?”
尤妈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着实令我有些错愕。
早在来之前,我就有想过她会责怪我的,会憎恨我,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永远地失去她的儿子。
尤妈妈抿了一口尚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又将杯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或许我可以先给你讲一讲我们家的事,可能会有些絮叨,但还蛮有故事性的。”
我浅笑着点头,眸光倒映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液面:“没关系,我也很想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即使我偿还不了什么,但也不能对他一概不知。”
尤妈妈唇边挂着一抹淡然的笑,侧头看向窗外,语气平和,不紧不慢的语速配上咖啡店里正在循环播放的《唯一》,更有了几分听爱情故事的氛围感。
“当年我有出国研学过一阵,意外地与当地的一个男人相识相知,最后又在各种偶像剧里该有的情节发展之中自然而然地相爱。
他算是个颇有点小名气的艺术家,你知道的,原本国外人就要比国内人性格更开放热情。再加上艺术家这个本身就带有浪漫色彩的职业,他对我来说,是格外地吸引着我。
可惜就在我们已经决定将婚姻提上日程的时候,他被判定了一种遗传性的疾病。以人类优质后代的原则和考量,我们本不该在一起。但我当年实在是被他的爱情冲昏了头,不但不听双方亲友的劝告结了婚,之后还更出格地有了两个孩子。
在我刚被查出第二次身孕的那年,小邈五岁,而他的父亲也彻底病入膏肓。婆婆一时难以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心脏病突发,也一起去了。
身处异乡,除了他,我对那里再无其它的留恋,就带着小邈回到了国内。
泊沂市算是我的老家,我爸妈年轻时身体就被累坏了,走得都很早。
我用自已的姓,给小邈换了个国内名字,方便他日后的生活。遥远,便是我当时唯一的心情。
从泊沂市到意克萨洲很遥远,即使是坐飞机也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从我到他也很遥远,足足跨越了一场迈不过去的生与死。
当年我自已怀着孕,还另外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现在想起来,我都忘了是怎么扛过那一段时间的。
有一年,大概是小邈十多岁的时候,我带两个孩子去了趟连城玩,他们随了他们的父亲,都对一切浪漫的事物充满着热爱,比如大海。
但小邈刚到了海边,身体就突发了些过敏性的症状,皮肤发红,高烧反复。好好的家庭旅行突发变故,有些经历光是发生一回,也够让我后怕一生。
连城的医疗机构比不上泊城,他们都安慰我,说孩子只是对海水过敏而已,但我心里总是不安。于是紧赶着回到泊沂市,带着两个孩子到泊城医院做全身检查。小漪是很健康,但小邈……他真的很像他的父亲,这不仅仅只是外貌上的相似,就连……生命也是。
甚至他比他父亲更甚,医生们都说他病情恶化的速度极快,他注定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向小邈说明这件事,只是对他的身体情况格外地关注着。
随着两个孩子的长大,他们兄妹之间的性格差异也越来越明显。小漪随我,平日里大大咧咧,明明是个小丫头,却意外的粗心。
而小邈则是更多地偏向效仿他的父亲,许是幼时他父亲的病逝给他带来了心理上的阴影,又许是他也从日复一日的服药和检查中察觉出了什么。随着时间的流动,不止小邈的身体愈发不好,甚至他的心理问题也需要更专业的诊治。
万幸的是,那时一切都还来得及。小邈挺过了令我们避之不及的十八岁,提心吊胆的十九岁,小心翼翼的二十岁。
他也担忧自已的时日无多,索性竭力地压缩自已的时间,提前完成学业,毕业后步入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职业路。
从小到大,各类风景画占据了他艺术生涯的多半,就像他父亲那般。直到某一天,我不经意地发现他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副女孩子的画像。
即便没有清晰的五官,做为生养了他十多年的母亲,我也清楚那副画像和以往的人物画作业不同。
他们搞艺术的笔下从来就只有世间至美之物,当他的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时,我就知道他的心里也突然闯进去了一个人。”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