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邈,我与他的故事,就好像是一段被错误添置的剧情,纵使再怎么小心翼翼,也终会有一天被作者发现,删除,清空,不留一丝痕迹给我们回想。
69書吧
无论我再在哪个我们相遇的时间节点出现在曾经的场景,他都不会再出现了。
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感激他对我的情深,也渴望他的出现。
24.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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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尤妈妈神态温柔叙述的过程中,我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而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目光敏锐地落在了我指间的戒指:“这只戒指的另一枚就在小邈手上,他一直都随身戴着。”
闻言,我下意识地摩挲着戒指上微微闪烁的圆钻。
“我之前就有听小漪提起过你的往事,虽然小漪这孩子嘴上不留情,但她也很在意着你。还记得出事的当晚,各种版本的新闻报道满天飞,流量媒体只在乎挑起舆论的上升数据,蒙蔽部分真相,逐步将事情引向更糟糕的地方。”
“网络上的言论由对你的同情,不知不觉中转变成了对你的批判。他们没有先行看到小邈为拯救他人生命,挺身而出的英雄一面,反而自作主张地替我和小漪感到愤懑。他们的激进与不满,比我们作为小邈的血亲更甚。”
“小漪担心我会因为那些不知真假的发言对你有不好的印象,不断地跟我讲诉你的事。小邈喜欢你,喜欢了长达十年。原本他最多就只能活到的十八岁,因为你的存在,他陪伴在我们身边的时间不断地被希望延长,是你赐予了他后三年的生命。如果没有你,小邈本该在三年前就离开了。”
尤妈妈用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双手,澄清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希璨,我知道你还尚且无法原谅自已,但我们已经知足,我和小漪都感谢着你的存在。至于未来,你不仅要好好地活着,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这同样也是他所期望的。”
“小邈由我带来这个世界,我虽不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已作为母亲隔着年龄的代沟有多了解儿子,但至少也能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的想法。他既然救了你,甘愿用生命换回你的呼吸,就已经代表了他不会为自已的行为感到后悔。”
“你也可以尝试着给予小邈一些信任,相信他从来都不会怪你,也永远都不会恨你。”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泛起一阵哽咽,眼眶里莫名涌出泪水,由于低垂着头,温热的泪珠措不及防地掉在了尤妈妈的手背。
尤妈妈怜惜地为我擦拭脸颊,她衣服上带着一股柔和的薰衣草香气,就像幼时我依偎在妈妈怀中的馨香。
我指尖微微蜷缩,突然察觉到了掌心处传来的粗粝感,是一张写有娟秀字迹的纸条。
“这个地址是小邈现在的居所,也许你偶尔也会想去看望一下他。这小子过去因为身体上的磨难,一世人间走过,竟没能结交到一个可以长久联络的朋友。”
尤妈妈黯淡下来的瞳光,饱含着一位母亲对儿子的遗憾,她并不是为儿子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生命感到遗憾,而是为儿子短暂的一生中,不仅要隐忍疾病的折磨,还要克制像他人一样享受生活的想法而感到遗憾。
尤邈的温柔,不在于一件事情上的体贴入微,而在于他明知道自已时间有限,理应尽情地像其他人一样享受生命,却不想一个本该与他无关的人,只因寻常的一两句交谈,或一小段时间的接触,就要为自已的离开而感到悲伤,痛苦。
他实在不忍见有人或站或跪地对着他的墓碑失声痛哭。
一堆相识相近的朋友,平日里打打闹闹,惯会找骂欠揍的,无论之前有多么大的血海深仇,是一起抢过位置的,是打过对方几拳的,亦或是来走这一趟心不甘情不愿的,无一不都会在那一刻,从心底里捞出几句几辈子都说不出口,过分煽情的话。
他们的眼泪溢出又掉落,而他做为主人公却只能无动于衷地看着,连递一张纸巾和说一句宽慰都无法做到。
于是为了那时候避免这种场面的发生,他一度缩减了自已的社交圈,当初无意结识的友谊,被他有意地亲手弄散,目睹着它们再也不会有重新粘合好的机会。
他把一切苦涩的东西都自私地藏匿于自已的心,在听说这一切后的我,仿佛有一瞬间能共通到他当时的痛苦,心脏就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似的泛疼。
“不过这何妨又不是一件好事,除了我和小漪,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和不适。就好像他提前就知道了自已早晚一天,会随时来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所以行李的份量格外地少而轻。”
“当初我们也曾担心他会太过孤寂,于是就找了一棵生的极好的白玉兰树守在他的身边。他也为他自已择到了一个好姑娘,却只能一辈子都辜负你的心意和深情。”
尤妈妈惋惜地叹了口气,起身从和我面对面的位置走到了我的旁边:“我知道一些你家里的事,被命运遗忘的可怜孩子,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其实也有去看过你。”
“如果你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可以来我们家,即使你和小邈此后不再有什么关系,即使你以后还会遇到别的良人。”
尤妈妈一只手轻轻地抚过我的发顶,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将我的身体侧搂进怀中。
“你也可以依然把我视为你的母亲。”
我面露茫然,这一切如梦般的发展令我的心深深颤动着,我不敢相信地僵直身体,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手臂,唯怕此刻我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做着一个人的滔天大梦。
“妈!你们进展得这么快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白操心了!”
直至被亲妈支走的尤漪突然冲了过来,从尤妈妈的背后熊抱住我们,我才愣愣地回过神,原本空荡荡的心似被一种名为“爱”的情绪填满,周身同样也被巨大的惊喜感笼罩。
时间,有能力让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轰动一方,炙热滚烫的事件变得极为冷淡漠然。
仅仅六个月,就能让人们淡忘掉当时还火爆全网的“投海少女”,他们不过是把他人的悲惨经历惯性地当作哄逗自已暗淡无光的人生的一段笑话和八卦,至于热度之后,哪里还会有兴致去管她姓甚名谁。
同样多年后,除了我们,也无人能再记起一点关于“尤邈”的事。
现实中的泊城正在被一次次翻新,建筑物被堆砌越来越高,早已不止有当年的几层,为了城市中的空气质量着想,之后每一年的广场都不会再有盛大的烟火晚会。
而沂城的花海日渐消瘦,彻底成了买票才能进入的景区。
天边滑落的星星一年不及一年璀璨,盛夏时节的雨倒是一年比一年滂沱,曾经能够站在我的身边,为我撑伞的少年,被迫永远地留在了他最向往的那片海洋之中。
心口传来的痛感,时至今日依旧清晰如昨,逐渐沦为了一种病态的麻木。
但眼下仍是新一年的第一天,尤妈妈与尤漪本想着再给他的画室清理一遍,却意外地遇到了我。
我在她们热情的劝说下,决定搬进尤邈的房子,离她们母女的住处很近,尤妈妈担忧我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出租屋不安全,和她们近一些能有个照应。
在尤妈妈带着和尤漪回画室的时候,我也回了出租屋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除了衣服,只有一箱子的杂物,我甚至还找到了小时候用的相机。
在妈妈和父亲离婚的那年,这是妈妈唯一落在家中的东西,记忆里一直都被幼时的我当个宝地供着。
也许连妈妈自已也不在乎了,她在和我一样的年纪里也曾有过一段激烈的热爱与梦想,但我作为被她趋利避害之下丢弃过两次的女儿,我依旧生长得那样像她,在最年轻的时刻热爱着她年轻时热爱的一切。
也许在过去的某篇以《我的妈妈》为名的作文中,我也曾落笔写过,梦想成为像妈妈一样的人。
橙色的相机表面上攀爬着深深浅浅的岁月划痕,或许是年代实在久远了些,我将它送去了维修,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去取。
房子的地址离画室不远,当搬家师傅帮我把行李都搬进去后,我还傻站在玄关,就像再次置身进入了那场梦境。
室内的装潢叫人熟悉又陌生,虽然某些家具的位置和样式不太符合梦里的样子,但整体上大致看去,相似度简直能够高达百分之六七十了。
在来之前,我以为这里既然只有尤邈一人居住,室内最起码是偏向冷色调,走极简风。
然此刻黄昏的暖光正从客厅巨大的落地窗透射而入,橙黄色的墙纸映衬着整间屋子仿若被浸泡在了太阳的海。
我望着缩在室内光下寂静沉浮的细小尘埃,打开了客厅的窗子,微凉的晚风涌入房间,兀地吹散了久蒙的灰尘,米白色的薄纱帘张扬又肆意地大幅铺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那抹逐渐降下的余晖,眉眼间多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在尤妈妈的建议下,我决定再复读一年高中,为了进入摄影专业最好的京城传媒大学。
故事的进展就像是步入了尾声的大结局,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缓缓推进,没有多余的偏移和意外,安稳到好似几个月前的暗潮汹涌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可是,身为剧情参与者之一的我清楚地知道,这个结局并不算有多圆满,一切都是建立在失去一个人的基础之上。
如果他不曾怪我,为什么自从我在医院醒来之后,我就再也无法梦到他……他不肯见我,但我能理解,任何加害者都不该奢望得到受害者的原谅。
三月暮春,正值白玉兰开放的季节。
墓园的场地很大,座座堆砌起来的石碑顺着山坡蔓延至模糊的远处,一眼竟有种望不到边际的感觉。
照着尤妈妈写给我的位置,我走到了最大的一棵白玉兰树下站定。
他的石碑落满了白色的碎花。
我蹲下身,注视着深深篆刻在石碑上的名字,心中莫名感到紧张和局促:“我是丛希璨,希望的希,璀璨的璨。”
“我现在过得很好,谢谢你。前不久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说你会在每一处我热爱的地方等我。我其实一直都不信什么鬼怪神话,但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句承诺,我都记得。那场梦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支撑,让我知道原来我还可以被喜爱,被偏向。”
“我看了你写给我的每一封信,其实我也藏了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高中时,我喜欢过一个人,大概是喜欢的吧,我也不太记得当时具体是什么心情了。不过他不知道,我和他也从未见过一次。”
“当初我在网上发布自已拍摄的照片时,只是想记录自已拍摄技术日益成熟的日常,却不堪避免地引发了盗取和抄袭事件。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账号都未经认证过的小众博主,粉丝不是脱粉回踩,就是默不作声地旁观八卦,只有他在漫天箭雨之中做了草船挡住一切。”
“我们成了彼此信任的朋友,难得的是灵魂也很契合,只是后来出了意外,这是我高三那年唯一的遗憾。我本以为他也不会再喜欢我了,但我最近才深刻地体会到,朋友之间哪怕久不联系,也会在最初的地方等待彼此。”
“阿邈,即使你不会出现在我的未来,我也会尽可能地为你留一个最好的位置。哪怕最后不以最亲密的身份,只是作为曾经信任过的朋友,我也不会忘记你。”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之中都存在着一种惰性,去爱一个和自已无关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而用尽全力,热烈且明媚地去爱这个人则是更加累的,烦的。
更不要说我已经有过一段炙热到舍不得放手的感情……
我想,我大概是没有什么精力再去爱什么人了。
也许是因为蹲的时间太久,起身时眼前不由得恍惚了一瞬,这一刻我好像又看到了尤邈模糊的轮廓。
青年双手环胸,懒散地倚着树干,湖绿色的眼睛里光辉不似从前那般璀璨,但与我的视线对上时,唇边又扬起一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随意。
“别把我放在心上,不过是救了你一次,还不至于到念念不忘。如果真的对不起我,就带着我那几年没能消耗完的时间,好好爱你自已。哪怕我不把命给你,我的命也不会有多长,送你还能得到一份挥霍不完的愧疚和难忘,还挺值得不是?至少有人不会轻易地忘了我。”
白玉兰的碎花稀稀落落地随渐暖的春风散到各处,待视线恢复清晰的一刻,青年最后的影子也随着这一阵风花消散殆尽。
我拾了几片花瓣收了起来,带着一身白玉兰的香,到照相馆取之前托付在那里的相机。
原本早该就去取回来的相机,因为照相馆人员的年假和其它的一些琐事被迫耽搁住了,拖着拖着,便约定在了今天。
“是来取相机的吧,小姑娘,你这个相机不是我说,十多年前的老东西了,一般地方都是修不好的。但你看看现在,相机不光好了,就连之前储存的照片我们都给你原封不动地留下来了。”
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相机,对于小时候储存的照片,其实也没几分特别的记忆。
当时年纪不大,相机也不太会用,我曾经都无意间拍到过什么东西,连我自已都不清不楚。
只是听老板这么一说,也升起了些怀念童年的心思,好奇小时候的自已都会拍些什么照片。我试着调相机,突然一个模糊又熟悉的画面跳了出来。
天空红云翻涌,金发少年笑着侧过头的瞬间被小女孩无意捕捉,又被小女孩不经意地遗忘。
即使画质称不上清晰,少年的轮廓甚至因为拍摄者的不专业而有些模糊,但反复在梦中经历这段场景的我也能一眼将人确定。
原来我和他依旧是在那一年的火烧云中相识,不算是梦和空想,而是真真实实发生在这世上的曾经。
只不过因为孩童时的天真幼稚,让我没有在意过这一处小小的剧情点,而这一处小小的剧情点,却被照片中模糊不清的少年心心念念地记了十年之久。
尤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发现他,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大概率都会有一个非常圆满而美好的结局?
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很少对外公开过关于穿越和重生的秘密与教程,所以遗憾才会成了大部分人间故事的常态和结局。
关于他的形象,是我无法用寥寥几笔就能描摹出来的。
因为他于我,自身就带着某种深深吸引着我的光环,我反复斟酌下来的用词和敲打出来的句子无一不偏向着他的那一方生长血肉。
我没能和他在一起的结局,也不是刻意经过煽情手法的渲染。
因为我甚至没有办法昧着心地去想象,倘若他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在他饱含爱意的目光里,我会有多幸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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