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多少人会做到一成不变呢?
我知道你为我做到了。
可我……
这不是犹豫,而是对你的承诺,应该得到的深思熟虑。
21.8.13
——
“丛希璨,你怎么回事啊?总排怎么下降这么多?上次不还是全校前三,这回怎么就掉到了第十四呢?退步了整整十多名啊!”
“初中最后一年,我供你上私立,花费了我多少钱?眼下你还要我供你三年的高中,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高兴啊!”
中考的成绩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纵使我竭力将心思扑在学习上,我的分数居然和上辈子的一模一样,就连小数点后面的数字都分毫不差。
妈妈知道后,立刻瞪起眼睛,机关枪似的责问起来,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动着,气恼到面部表情开始扭曲。
“不就是几道题,背背就能会的玩意,你但凡稍微用点心,也不至于掉十多名吧?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和你们学校的孩子不一样,我花钱供你读私立,是要你去那里玩的吗?”
“要不是我好心把你接回来,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有机会上学?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辛苦,要没有你,我至于天天累死累活地给你赚学费,至于被他们家戳着我脊梁骨骂我不会下蛋?”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为了养我如何如何的不容易,时不时泄愤似的在我的胳膊上狠狠拧一把。
我默不作声,也不回应她,垂头做着一具她理想中的木偶女儿,听话老实,不用她操心。
上辈子的我,是有试图反驳过妈妈的话的,但结果不是像往大海里掷一粒石子,无济于事,就是像在洒满了油的草地里扔出一把火炬,闹得更加沸沸扬扬。
“我现在这副模样,都是因为当初生了你!结果你还不知道好好学习,不懂得感恩,和你那死爹一个样,随了他老丛家狼心狗肺的根了!”
“把你接回来,真是我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早知道你变成了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说不定我还能有机会怀下一胎生个儿子出来!”
心口像是被三伏天里的毒虫蛰了一下,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了,我只觉得自已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住了一般,似是一阵舒缓的白噪音,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句轻柔的女声。
——“……三个月了,你要……醒来……别枉费了他的命……”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与一片白茫茫的场景频繁地闪现在我的脑海中,头痛得厉害,咬紧的嘴唇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可言,冷汗微微渗出了我的前额。
我不怕妈妈用狠厉的词语侮辱我,也不怕妈妈动手掐我打我。
我最怕的只有她口中的一句话——“我是她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我只会让她感到后悔……
当用双手捧上的真心被人不在意的拂落摔碎时,即使伤口无形,疼痛感也会如墨水一般扩散到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
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我久久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妈妈尖锐的责骂声犹如最锋利的刀刃不管不顾地划破我的皮肉。
“你知道我现在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吗?我供你上学读书,是为了以后让你有个能赚钱的好工作,是为了以后让你在尽孝的时候,一掏兜空落落的,手拿一两块钱,不显得局促!”
“要不是当初我生下了你,坏了我的身体,我能被别人指指点点是下不了蛋的铁公鸡?你总说学习难学习难,你以为我就过得比你容易多少了吗?我要是一直怀不上孩子,我就可能被人家一脚踹出来,到时候我还指望着靠你养活我。”
“现在呢?等你赚钱养活我,我棺材板上不得积一层灰吧!我成天说让你学习,别和你那些有钱的同学鬼混,我这都是为了谁?我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不都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吗?”
我的未来?
我有未来吗?
明明上辈子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死掉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值不值得你们为我办一场体面的葬礼。
面前的妈妈十分愤怒地对着我嘶吼得脸红脖子粗,然而我在盯着她的片刻,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指甲隔着衣料,几乎是要陷进我的肉里。
而我只觉得眼睛很累,妈妈的面孔仿佛被封印进了哈哈镜之中,左摇右动,让人不禁头晕目眩。
“丛希璨……”
恍惚间,我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睁眼,晚间微凉的秋风刚好吹过,火红的枫叶萧萧洒了漫天,重重叠叠,犹如往日天边燃烧着的,翻腾着的云层般壮阔瑰丽。
“这边,璨璨,我在这里。”
干净温柔的声线在这条栽满了枫叶林小道的一侧响起,许是距离太远,声音有些缥缈失真,但莫名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回想起他对我的称呼,记忆里能叫我“璨璨”的人,只有尤邈一个。
为了备战中考,我近三个月都很忙很累,入睡的时间比平时早得多,睡着后也很熟,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幻象,也没有机会见到尤邈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突然间我就又恢复了幻象技能,但对于能见到尤邈的地方,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来到幻象中的。
我按耐住雀跃的心情,循着声音的方向,行走在落叶之上,脚下发出咔嚓咔嚓地声响,无意识地踢着一片宽大的红叶。
我沿着铺满了枫叶地毯的小道走了很久,每当我要坚持不住,开始怀疑真假的时候,少年清朗的声音总会适时的响起,让我再走得近一些,就能够看到他了。
诡异的是,这条狭长的小道仿佛没有尽头。
枫树的树冠很大,茂密的枝丫轻而易举地遮住了白絮的云朵,天边似着了火般的明艳动人。
我和尤邈的身影总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就像是我每走近一步,他也在走远一步。
在我耐力即将被耗尽的时候,少年的身影终于显现在了路口。
他温和一笑,穿着纯白的衬衫,气质温润矜贵,单手抱着一束白玉兰,身后的背景是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是这条小道的尽头。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璨璨。”
尤邈向我伸出另一只手,我下意识地要朝着他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树叶破碎的声响,杂乱慌张的脚步迅速靠近我,紧接着手臂就被人用力扯了一下。
“别跟他走!丛希璨!”低沉的男声压迫性极强,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对我呵斥道。
风搅动着气流,街边红叶如灼,我的心也狠狠地颤动着。
少年眉宇冷冽孤傲,身形挺拔的他强势地挡在我和白衣少年的中间,冰凉的手掌紧紧攥着我的腕骨。
我惊愕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湖绿色眼眸里充满了克制的神情,仅一眼,周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火红的天穹不知何时已经褪尽了颜色,风扫过最后一枝梢头,枫叶便飒飒地飘满了整个白色空间。
小路尽头的那个面如春风的少年,也一并消失在了上一秒钟。
“丛希璨,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我原本就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风再一次吹动我们,他的指尖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拂去我发顶的叶片。
他的手臂一点点化成了鲜红的枫叶,随着天地间飘荡的其他叶子散去,我哽咽着喊道:“但我喜欢的就只是你而已……”
最真挚的情谊,往往得到的却是最安静的回应。
当天边云絮走来,当大地枫树拔起,无风的助力,落叶打着旋儿地飞过。阳光穿透过枝叶间隙,洒在这条狭长的小道上。
我是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笔记本,毫无预兆地砸醒的。
我晃了晃还很晕乎的脑袋,此刻自已还歪歪地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貌似只是阖了一小会儿的眼睛,妈妈的说教还没结束。
“丛希璨!这是什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我把你从你爸家接回来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给我谈恋爱的?”
“我说你成绩怎么下滑的这么厉害,心思也没几分用在学习上吧!”
“你知道私立高中的学费一年有多贵吗?你学坏了,你不想考大学了,你倒是告诉我啊,我早早地把你送回你爸家里好不好?”
我一手撑在饭桌上,支撑着有些沉重的头。
眼神顺着妈妈手指着的方向一瞥,在看到被丢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的一瞬,原本还很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我噌地就坐直了身体,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从被撕得皱皱巴巴的程度上,就能看出,秘密被发现时,她该有多生气。
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了。
上辈子的我还与尤邈不相识,何谈情情爱爱,只是这辈子……
面对多生出来的枝条,我内心里惶惶不安,局促道:“你……翻了我的书包?”
我知道,妈妈对我关于谈恋爱的事情,向来都有很大的控制欲。
69書吧
她认为谈个恋爱,就相当于把自已的一辈子都拱手送了出去,无异于嫁进了对方家里。
所以这个笔记本每次写完之后,我都会认认真真地藏着,几乎是随身携带,去学校里带着,回家里就塞进书包的夹层。
“什么叫你的书包?你的什么东西不是我花钱买的?就连你整个人都是我生出来的,你有什么地方是我看不了的?”
妈妈总是这么说,甚至在我洗澡的时候,也会突然把洗手间的门打开一小条缝隙。有时候我会听到开门的声响,一看过去就能对上她审视般的眼神。
无论多少次了,我都会被她吓到。
而她只是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你做什么亏心事了?既然什么都没做,怎么还害怕?”
在妈妈的眼里,我就不能有自已的隐私和秘密。
“这还好是我及时看到了,趁着不严重的时候,还能管制管制你。丛希璨,我告诉你,这么早就开始谈恋爱的人都是有病!你怎么知道那人是不是骗子啊!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被人家哄得不认识爹娘了。”
“到时候把你骗去开房,给他生孩子,或者骗去深山老林里,给老头子当媳妇,被挖心掏肝的小姑娘有的是!你没看网上说吗?”
“我给你手机是为了让你看关于学习的东西,不是为了让你成天看那些没有用的视频!你没事的时候,就不能自已用手机查些关于大学报考的视频吗?你就不能查查分数线,看看你自已和别人的差距吗?”
“你要是不用手机干正经事,就把手机还我吧!反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务正业,还背着我偷偷搞对象!”
我看着面前掌心朝上,布满纹路的手掌,没有理会,反而将兜里的手机默默握的更紧。
妈妈将我的抗拒看在眼里,被刺激得尖叫一声:“把手机给我!丛希璨!你还听不听我说的话了?你识不识得清好赖话啊!你是真不知道谁才为了你好啊!你还真想和外面的野小子跑了不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刺耳,见我还是没有动作,便拽着我的胳膊来抢。
我身子后仰,站起身几下就挣脱了妈妈的钳制。
她目光发狠,一只手扯住了我的马尾辫,头皮上的疼痛让我不得不跟着她粗暴的动作往前走。
另一只手大力掐住了我的脖颈,脆弱的脉搏在她的掌心下跳动,上头的窒息感与求生的本能让我控制不住地挣扎起来。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当父母的还能害你不成?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就只有你父母!”
妈妈红着眼睛,抡圆了手臂,一巴掌毫不吝啬地挥在了我的脸上,扇得我双腿一软,忍不住跌倒在地。
我……知不知道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有我的父母?
对我最好的人……我的父母?
——“峰哥,过年好啊,这就是你家的丛希璨吧。哟,姑娘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比以前漂亮多了!就是这身形也太过于瘦了吧,你别舍不得钱,多给孩子吃点。这个年纪,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害,这说的哪里话?亏了谁,我都不能亏了她的。是她自已既不吃这个,也不吃那个的,你也知道小姑娘都注重身材,爱漂亮呗!来,你都还没见过我儿子吧!我告诉你,别看我儿子小,不哭不闹,可懂事了!一笑,嘴边还有个小酒窝呢!特别可爱!”
——“小峰啊,糖还多得是,这些都送给希璨吧,小姑娘不都是爱吃甜的吗?”
——“没有没有,她挑食得严重,平常零食什么的也不吃。但我家二丫倒是挺喜欢这种的,待会儿让我媳妇带回去些。”
——“哎呦!这衣服我刚给她买几天啊,她就说穿不了。谁家姑娘像你女儿似的,费死钱了。不就是鞋差了一码吗?有什么不能凑合凑合的,等下个月有钱了再买也行啊。”
——“喂,明老师啊,家长见面?是丛希璨在学校里闯什么祸了吗?没事,明老师,你尽管放开了教育她。哦,是对方先闹出来的啊。害,同学间平时小打小闹的,不都属于正常现象吗?他爸爸这边时间还腾不出来,您看……我?我我这边照顾孩子的,也抽不出空……”
——“什么叫校园霸凌?人家为什么不霸凌别人?不就是说明你自已有问题吗?出了事,不往自已身上找问题,全都赖别人,谁教的你啊!”
是啊,谁教的我啊?
我喜欢什么?我适合穿多大的衣服和鞋子?
在不知道事情的原因之前,我都是肯定有错的那一方。
我是挑食,但我唯一不挑的就是甜,生活都这么苦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拒绝甜的东西?
他们只知道弟弟笑起来的时候,嘴边会露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而我笑起来的时候,是有两个酒窝的,却从来都没有被人夸赞过的。
我是有问题,不擅长与人交好,但我也本本分分地,莫名其妙地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挤。
鼻子突然酸的发疼,我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悲伤,头发蓬乱,手掌费力地扒着地面,像只虫子一般地倚着墙壁,支起上半身,狼狈地喘息着,半边脸又疼又麻。
见我扶墙要站起来,妈妈先一步踹在了我的腹部。
同一个性别的人,自然要比异性更能了解对方的弱点所在。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尽可能地蜷缩在一起,但剧烈的痛感依旧让我连呼吸都变得更加粗重。
她的两只手趁机再次握住了我的脖子,我竭力想要扒开她的手,但因为腹部传来的阵痛,双手使不上力气。
她盯着我惨白的脸,摇晃着我的脖子,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丛希璨!你怎么能这么不听话!你这样叫我多伤心?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钱和心血?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啊!”
我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对我喊打喊骂,近乎疯魔了的妈妈,已经和记忆里会送我贴纸的妈妈变得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世上有多少人是一成不变的?
她变了,我也变了。
我不再是过去里只会对她摇着尾巴,乞求妈妈关注和怜爱的小女孩了。
明明在不会说话的年纪里还能得到的爱,为什么在会说话了的时候,反而就得不到了呢?
我苦笑一声,明明自已早在上辈子决定跳海的时候,就已经不对“父母”两个字抱有任何期待了,为什么在再次清晰地知道曾经已经明白过的真相时,还会感到失望和心痛?
我双手抠着妈妈手背上的肉,这才解救出自已的脖子,在她发起下一步攻击的时候,立马站起来了。
我咬牙忽视掉隐隐作痛的腹部,冷汗已经流了一后背,大脑顾不得考虑往后的事,只想着至少在这一刻逃离这里。
又和妈妈僵持了很久,终于在她耗尽力气,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后,我跑出了出租屋。
深夜里,周遭渐渐起风,凉,凉得似乎能将我的血液凝固。
路灯的光微弱得好似没有,街道上稀稀落落的人影与我皆有不到三秒钟的擦肩,我一刻不停地在奔跑,呼吸都畅快了很多,脑海里装着的东西好像消失了不少。
突然远处的一抹刺眼的白光离我愈来愈近,逐渐放大我的瞳孔。
紧接着耳边就开始有规律地响起“滴——滴——滴——”的声音。
好像有谁在说话,他们在说什么呢?
我已经听不清了……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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