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经赋予了我希望的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放在心上。
有些话,如同娇嫩待放的花种,在我荒芜的地域里,无视气候,尽情盛开。
而有些话,如同茎叶上的尖刺,每每生长一分,都会伴随着一阵锐痛,不留情面。
21.7.28
——
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清冷孤傲。
这次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幻象,尤邈就站在我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我们挨得还算近,彼此保持着刚刚好的安静。
直到站在了出租房楼下,我还有些缓不过神,偏过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希冀:“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尤邈眼底晦暗不明,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时,他低笑一声:“十八岁。”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问。
他一字一句的启唇,开口前似是有多么珍重的样子,说出来的话里却夹杂着股漫不经心的腔调:“等你到了十八岁,等我过了十八岁。”
“等我到十八岁,那岂不是还有三年?难道这三年里,你还会一直都不来看我?”
我有些恼火地瞪着他,而尤邈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我眼,我原本还腾腾蹿上来的气焰瞬间自动熄灭,乖乖地垂下脑袋,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身侧。
我咬咬唇,讨价还价的心思还没有完全凉凉,小声地嘀咕道:“那要是我在某天……有一点点地,就一点点地想你了呢?”
“做梦。”
我懵了,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殷红的唇瓣,还蛮漂亮的,但是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的。
他似是知道我在看他,低头,湖绿色的眸子直直对上我的眼睛,心跳奇异地加速。两人的目光不过是交织了不到两秒钟,我便败下阵来,强制错开自已的眼神。
但我还是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视线,依旧灼热地缠绕在我的脸上,像是被烧着了似的,面颊滚烫一片。
尤邈俯身,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刚刚我盯着看的那个地方,若有若无地擦着我的耳朵尖:“想什么呢?我是让你每天晚上都乖乖地睡觉,如果你做梦了,我保证你能在梦里的第一时间就看到我。”
这下好了,我不仅脸红,就连耳朵也很不争气地红透了,热热的,还很难受。
“出息。”当少年似恶作剧成功了般满意地直起身,轻笑出声时,我才反应过来,羞愤地往屋子里钻。
幸好这些天,妈妈都在她和继父的家里住,不然光是我这幅慌乱的样子,铁定会被她有所怀疑。
我先整理了一番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箱,擦干了上面的雨水。又简单地冲了个澡,顺便洗了几件衣服,挂在洗手间里晾。
在一阵忙忙碌碌之后,我突然就闲了下来,这才感受到那种一个人守着一间屋子的空荡荡,狭小昏暗的出租房里,除了我轻缓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了持久的静默。
就着书桌上散发着的淡淡光晕的小台灯,我写完最后一页练习题,在椅子上蜷缩一团。
许是出租屋里过于冷清,这才和他分开没多久,我就已经有些……孤单。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微凉的晚风挤入纱窗,安抚着一屋子沉闷的空气。
但之前在没有他的时候,我还感受不到的……或许那时候也能感受到,只是没有对比,感知就被模糊掉了。
我忽然想起分别前他对我说过的话,可是要我一个经常失眠的人乖乖地去睡觉,我还真有些睡不着。
我拿出之前的笔记本,犹豫了这么多天,上面现在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一道明显时间过了很久了的横线。
尤邈……
不知何时,条条雨丝逐渐交织成了一片银色帘幕。
清新的草木气息萦绕在鼻间,我茫然地抬起附在眼睛上的手臂,一片澄明的圆月与星空荡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辨不出来这般好看的夜空,原型究竟是我房间里的桌子,还是天花板。
偶尔间有几粒星子快速地划过天际,银色的细线亦步亦趋地跟在它们的身后,渐渐隐匿。
我怔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撑起身体,手心下是片干燥但并不柔软,甚至还有些扎人的草地。
这里空旷,且无遮挡物,远离城市的高楼大厦,视野极佳,很适合看流星。
周围不远不近的地方也有其他来看流星的人群,他们说说笑笑,眉眼间都是看到流星后的激动与喜悦,大部分人的开心是能够渲染氛围的。
有时候能看到幻象也是件好事,起码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我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待着。
幻象的本质……应该也和梦境差不多吧。
我没忘记尤邈答应过我的话,但其实我心里并没对少年一时嘴快的承诺,抱有很大的希望能真的看到他。
我站起身,仰头望向逐渐密布的流星尾巴,闭上双眼,双手交合在一起,虔诚地抵在唇边。
也不知道幻象中的流星,是不是享有着真正流星的同等权限。
但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也想在这一刻做和幻象中的人们正在做的同一件事。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如果许愿真的有用的话,我希望他可以爱我……
不,“爱”这个词,还是份量太重了些。
喜欢我,只要他喜欢我就够了。
那喜欢我……三年?算了,好像有点太久,他还有别的人要去喜欢的……
一年呢?会不会……也很难?毕竟从前都没有人能做到喜欢我一天的。
那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真的不能再让步了……
最后的底线,只有一秒也好,只要他喜欢过我,无论多长时间,我都会开心……
我紧锁眉,黑色的鸦羽不安地颤动着,认真思索怎么许愿才能够实现。
小时候就听妈妈说过,许愿就要许最简单的愿望,这样才能有实现的机会。
如果嫌弃愿望被压缩得太小,那么下次还可以再许一次相同的,慢慢攒起来就相当于一个完整的愿望了。
就像是这短暂的一秒,只要我每次都许一秒,那么我就能够攒下来千千万万个一秒。
哪怕穷尽一生只许这一个愿望,我也心甘情愿,并期待着它能被攒成一年的那一天。
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才是最疼爱自已的人,只有父母才会无条件地对自已好。
可是为什么我在我的爸爸妈妈身上却看不到一点点的爱?
父亲向来吝啬,一生唯一的偏爱也全都给了他的儿子,我在他的心里什么都算不上的这件事,就连那对母女都十分清楚。
而妈妈看上去更疼爱继父的儿子多些,甚至连她未出世的,频频去做的试管婴儿也都比我得到的关注还要多。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让他们不能像爱其他孩子那样爱我……
如果爱我是一件让人觉得很累的事,那我是不是麻烦到了尤邈……毕竟我和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
丢下我,才是他应该去做的选择,也是每个人都在做的选择。
“你在许什么愿?要许这么久的?”少年低沉的尾音勾着笑意,听起来是别样地温柔。
我睁开双眼,一张被放大了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面前。
即使是在夜幕之下,对方的金色发丝也依然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湖绿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戏谑,清晰地倒映着我被他吓得连连后退的模样。
“你……没什么,也没多重要,”我别扭地呛声说,“就是一时想不到要许什么愿望而已。”
“我听说幸福的人都是不需要愿望的。”
他……是觉得我很幸福吗?
连我自已都不知道我哪里幸福。
我诧异的看着少年美好的侧颜,他依旧是穿着一身黑的装扮,唇角微微下垂,整个人的周身都被一股冰冷的气息包裹着,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尽的悲寂。
也不知道退学后的他经历了什么事,说不出来的心疼,让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下意识的举动让我和他都是一惊。
但已经伸出去了的手,哪是那么好收回来的?
我动作僵硬地继续在他脑瓜顶上作乱,绵绵软软的手感,和少年此刻看上去有些危险的目光极其不符,而我脸上的表情也远不如上一秒的从容不迫。
眼见差不多了,尤邈的头发彻底被揉乱了,我才悻悻地收回爪子,转身飘飘忽忽地寻找话题:“额,那个……那你需要愿望吗?”
“需要,”少年微扬眉梢,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而且我需要的还很多。”
我带着一丝尴尬,手指情不自禁地勾起耳边的碎发转了几圈:“那我的愿望名额分你,我的愿望可实现也可不实现的。”
“那你是傻,”尤邈毫不留情地弹了下我的头,“喜欢的,想要实现的愿望只有你说出口,它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才会实现。”
“你说的是……阿拉丁神灯吗?愿望不应该是说出口的就不灵了吗?”
“行,不说也行,那让我猜猜你许的什么愿。”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很多,随即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股底气,觉得他不可能猜到我的愿望,说话时的语气里都带着一丝嚣张。
“那你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可以罚我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想起我的愿望,我羞愧地红了红脸,声音禁不住弱了很多:“其实也不用……”
“但如果我赢了,你就要帮我实现我的愿望。”
尤邈这话说得相当熟练,让我忍不住怀疑这些都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套路。
按照以往,我都是个很擅长隐藏住自已情绪的人,却每次都在尤邈的面前失去效用,他只用一眼就能识破出我的疑虑。
“不用担心,我的愿望很好实现。”
“那好吧。”反正我也有不会被他猜出来的自信。
“和我有关?”
我眉心一皱。
光是看着我几乎是写在了脸上的“你怎么知道”,尤邈就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笑意。
69書吧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后颈,和拥抱的套路相似,轻轻把我往他的眼前推着。
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直至他带着凉意的唇试探地贴到了我的唇边,才知道要发出脸热的讯号。
经过上一次的拥抱,和这一次的亲吻,我才意识到尤邈是个有多胆小的家伙。
他不敢触碰到我的嘴唇,只敢小心地轻吻着我唇角的位置。
动作青涩,没有丝毫情欲的味道,只是单纯的一个吻,盛满了温柔和珍视。
我不懂,在他眼里我真的有那么值得被宝贝起来吗?
让他连抱我,亲我都不敢逾距。
我不老实地在他吻得最是情深的时候,微微偏过头,让彼此的唇瓣相碰。
这回轮到尤邈僵直了身体,我揪住他的衣领和肩胛,从未有过这方面经验的我也只知道紧紧贴着他的嘴唇,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了。
饶是如此,我们的心也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呼吸愈发急促,哪怕是平日里一直都不容易脸红的少年,此刻脸颊也染上了几分暧昧的颜色。
分开后的我们,甚至都忘记了原本呼吸的频率,很默契地没有看对方,愣愣地盯着某一处无辜的星星或者小草,眼神发直。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如同被沙砾蹭过一般,低哑却不坚硬,带着一点温柔的音调。
“那我猜对了吗?”
我背对着尤邈,拼命压制着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心里是沁满了蜂蜜一般喜滋滋的甜蜜。
但也因为开心过头,没能听清他说的话,转头疑惑的“啊”了一声,连道歉的时候,都是那副眉眼弯弯的傻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少年心底的喜悦不比我的少多少,见我向他看过来,迅速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说,我猜对你的愿望了吗?”
当然没有……也不算没有,只是他给我的太多,早已经超出了我的愿望范围。
光是说他的胆子有多小,其实我的胆子也和他差不多,甚至连亲吻他的想法都不敢冒出来。
虽然这个愿望,我很喜欢,但是为了“公平”,我还是开口道:“不对,我的愿望怎么可能是亲……”
后面的“你”字,我顶着张通红的脸,兀地噤了声,怎么也不敢加上去。
“那说好的,我会帮你实现你的愿望,”尤邈理所当然的表情,一点都没有猜错了的悔意,“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了吗?”
“不用了,我觉得它已经实现了。”我埋头轻声道。
“那就好,”尤邈无奈地叹息了声,“流星雨要停了,你也该去睡觉了。Ti penso sempre.”
他抬手报复般地揉了几下我的脑袋,意识莫名变得有些昏沉,眼皮支撑不住地要阖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向草地倒去。
我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即将消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用尽全力地朝他伸出手,动了动唇瓣,声音缥缈到好似能被风吹走一般。
“尤邈……”
而他却漠然地转身不再看我,任由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挣扎着从梦境里脱身,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手边的笔从桌面上滚落了下去。
窗外雨声不再,潮湿的水汽中混合着草木清香,夜深了,似乎一切都已成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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