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闻礼静了许久才道:“不是我要怀疑你,是因为你的种种实在是太过巧合。”
“你警惕是好事,但我当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温行舟解释道:“如果我和枫朝阁有关系,那我为什么还要随着你去找枫朝阁所在处?”
“人人都知道枫朝阁隐匿在寻常人不易察觉之处,我大可以随便找个因为担心你的理由哄你回去,为何还要跟你一同去找?这未免有些太过冒险。”
温行舟说着,抬眼见慕闻礼有些动容,便又趁此机会继续道:“说来也怪我,若是我那日凌晨便醒来同你一起回家,你便也不会怀疑我了吧……”
“那林氏……”
“我自幼生活在长安城,第一次出远门便是在与你相识之前,我从何可识得你所谓的林氏?”
他备受宠爱,出门都是有丫鬟小厮跟随的,入了秋便更是鲜少出门了,若是刺客,免不了要接任务,他这身体如何受得住?不说是替别人杀人,不让别人给杀了就不错了。
听到此话慕闻礼便顿住了,猛然觉得她思虑了一中午的事情简直就是毫无逻辑的无稽之谈,又是对他有了一丝愧疚之意。
“抱歉……”慕闻礼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你对我有恩惠,我还说这些话叫你伤心,实在是……”
闻言,温行舟彻底松了口气,顺水推舟道:“怪我总是出现得不合时宜,不关你的事。”
若是这说话的语气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的,慕闻礼铁定会狠狠地翻上一个白眼。但是这茶里茶气的语气却莫名和那面上有些许病气的温行舟格外适配,只叫人生出垂怜之心。
“好了好了,我要去休息了。”慕闻礼说罢正要走,却又想起了温行舟独自一人在此,便又多嘴问了一句:
“你是……在这坐着还是回客栈去?”
“哎~”温行舟抱起胳膊,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半带浅笑道:“这从来福村去镇上的客栈还挺远的呢,我这身子你也知道,总是来回地走身体有些吃不消啊……”
慕闻礼的右边眉毛下意识地挑了一下,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摆手朝着房间走去,道:“那便让车夫骑马车送你回客栈吧。”
“我待你不薄,你就如此报答我?”
“我们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你若愿意,便可屈尊在那里休息。”她指了指阶梯旁边的摇摇椅。
这摇椅是露天的,没有多余的物体遮挡,这夏日被风吹又大,冬日更是被冷风灌个不停,也不知道慕闻礼为什么那么喜欢躺在上面。
温行舟命小厮去给他拿了一件斗篷来,盖上便睡过去了。
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是这椅子又轻又缓地摇着,摇着摇着便将他哄进了睡梦之中。
梦里,阴沉的空中飘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一片白雪茫茫,梦里的他是个孩童之身,总共也不过六岁。
他衣衫褴褛地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孩子的双手双脚被冻得通红,眼神却是格外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温行舟记得,那大概是他上完学堂散学后的场景。
因为先生布置的作业他错写了两个字,那两个字分别是“善”与“恶”。善字少写了一横,恶字多写了一点。
先生不留情面地在课堂之上指责他,粗长的戒尺狠狠地拍打在孩子瘦小的掌心,那火辣辣的疼,温行舟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他是外舍里年纪最小,体格也是最弱小的,难免被人当成异类。在这学堂之中的大多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有的嚣张有的跋扈,有的目中无人有的狗眼看人低。
那时候温家还未兴起,还正是温行舟丧母的后年。
先生罚他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并大声默读“善恶”二字直到罚跪结束。结束时正是散学之时,回家的路上被高他一头的同窗围堵,拉到了学堂的后头。
那天他们撕烂他身上穿的衣服,让他的皮肤暴露在寒风之中,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若不是有附近的人路过,恐怕温行舟就要活生生被打死了。
那里温行舟从来都没有去过,路人也只是路人,见那群小孩衣着不凡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自然是不能多管闲事的。
温行舟记得,那天回家的路特别长,那年冬天特别特别冷,他差点以为就要死在这皑皑白雪之中了。
这雪下的那样大,很轻易就可将瘦小的他覆盖,可能要等到地上的雪融化掉,阿爹才能找到他的尸体吧。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家的,只知道他的身体忽冷忽热,被一圈又一圈的棉被挟裹着,那苦涩的汤药味儿直往他的鼻子里钻,熏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周围是忙碌不停的脚步声,是与他年龄相仿的萧珏着急使唤下人的声音,还有他阿爹深沉的叹息声。
阿娘走前,屋子里也是这样忙碌,阿爹也是这般无力地叹着气,他大概,是生了一场大病。
阿爹给他找了很多的大夫来都治不好,反复发烧呕吐,体温时高时低,外面大雪不断,他在屋里大汗淋漓,那段时间他像个药罐子一样,几乎把汤药当饭吃。
他爹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信市井流出的“一步三叩首”虔诚祈求佛祖保佑,就能如愿以偿。
可是梦里,他爹双眼含泪一路叩拜到大慈寺,皑皑白雪上沾染了他双膝和额前的血,又很快被新落下的大雪给覆盖掉。
照顾他长大的奶娘抱着孩子跟在身侧,也是泪流满面,一直提醒着肤色苍白的温行舟,不要睡,很快就要看到第二天的日出了。
或许是上天垂怜,佛祖保佑,终于在山上看见了第二日的朝阳升起,他爹也终于一路叩拜到了大慈寺门前,奶娘怀中的小孩也渐渐退去了高烧。
后来他爹的仕途一路顺畅,稳定下来后也依旧是繁忙不休,无暇照顾温行舟,便才招了新的丫鬟小厮进府,纳了那一屋子的妾室陪着他玩闹,这样待在府中也不会觉得烦闷了。
这是温行舟第一次觉得死过了一回,但只是第一遭。他从梦中惊醒左右才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可能是这披风太厚,他才吃过药不久的缘故,这时内衬都已经湿透了。
“少爷,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又做噩梦了?”小厮问。
温行舟拧着眉掀开了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了一眼那如一滩死水般静的房间,闭了闭眼小声回道:“无碍。”
“您这几日起得都比较早,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小厮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仿鹰叫,那一声不大,但在这空旷的林子中回荡,尖锐但不刺耳。
温行舟朝着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有些忌惮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厮。
“哪里来的鹰叫啊,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咱们现在在山里,什么动物的叫声听不到?温行舟说。
小厮认同地点了点头。
温行舟的眼神还是看着那远处,好在那小厮没有那么多的疑惑,退到一边去了。
这个声音不大,但是足以吵醒那睡觉向来很轻的慕闻礼了。她听见这个声音后眼睛都还没睁开双腿就先着地坐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开了条缝往外看,虽然小心,但是还是被温行舟给察觉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盯着他看,而是重新将披风盖在身上,躺了下去。
69書吧
“这又是兔子又是松鼠的,这会儿又来了个老鹰,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里的动物这么多种多样呢?”慕闻礼心说。
这个午睡是睡不踏实了,因为除了老鹰的叫声,这时又来了个林氏全家上下哭丧的声音。
他们排着队伍从村头一直哭到了村尾,听老一辈的人说,他们还要这样哭三四个来回,说是习俗,请了法师来超度,晚上指定也是睡不着的了。
他们在吃晚饭的时候还看见那一队人哭着走了过去……
“我们家少爷就住在镇上的客栈里,既然姑娘的睡不踏实,便去镇上睡一晚吧。”小厮多嘴道。
她爹觉得不妥,但是她娘却觉得这是二人增进感情的最好时机,便拍案允了。
温行舟虽然身体不行,但是好在家世不容小觑,就算是不能生孩子,那慕闻礼的后半生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慕闻礼斜着眼睛一副看透了的眼神看着她娘,心说:这算盘打的……算盘珠子都快蹦我脸上了。
但是明天晚上她就要启程返回长安了,舟车劳顿,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休息好了,不然坐在车上得又晕又吐的。
这边安排妥当后便跟温行舟到镇上去了。他住的客栈又小又破,没什么客人,就连小二都没几个,这也是在慕闻礼的意料之中的。”
这来福镇上的客栈能好哪去?但是好在清净,房间打扫地也很干净,除了有点破旧以外。
倒是委屈了这温大少爷了。
“我就在你隔壁,只管放心。”温行舟思索了片刻又说:“我晚上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没事别找我,有事……也别找。”
慕闻礼无奈地撇了撇嘴,又听见温行舟关门前补充了一句:“小厮在楼上,你可以委屈一下多走几步路。”
“我真谢谢您!但我想我不会有什么事需要麻烦您的!”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