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驷贤被关在了后院的石屋里,这是老张家用来囤积粮食特别打造的仓库,石匠人家,几百斤的花岗石凿平磨碐相砌而成,除了高处又一排碗口大的通风口,其他地方连条缝隙都没有,别说人,老鼠都进不去,坚固程度堪比监狱牢房,除了整天大声呼喊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他还一根筋不服软,开始是饭也不吃,后来实在扛不住饿又吃起来。
你要说他是个从小调皮捣蛋些的孩子,可能变通一下,撒个谎服个软就溜出去了,但张驷贤自小耿直,认定的事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心想你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吧,只要我出去就去找小茹。
张鲁生和夫人每天问送饭的人:“怎么样了?服了没有?”每次那人都是摇摇,那就这样关着吧!
一个月过去,儿子是消停了些,也不叫嚷了也认真吃饭了,可老子的火气又上来了,张榜公示,果不其然,名落孙山,张鲁生那是脸一阵清一阵红一阵白,他原来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是以为十有八九的,要不然怎么会大排筵宴呢,如今那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出门都不好意思了,就怕遇到熟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干脆让人将他的书全搬到石房子里,告诉他念不明白别出来了,其实也就是一时之气,心想就此给他个教训,过一久就放出来了。
他这边关多久都没事,小茹那边可等不起,眼看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这种事对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是瞒不住的,三个多月就被老头看出来了,老头姓杨,老伴去世后他也无所事事,整天闲逛转悠,小茹给他洗衣做饭,平时出来他也不管,所以和张驷贤的谈情说爱也是一无所知,发现这段时间她很少出门了反而不习惯了,这一琢磨好像这孩子胖了点,慢慢的又过了几天,不对,她那肚子是鼓起来了,脸没变样,这得和她谈谈了,心想,我这无儿无女的一世英名可不能稀里糊涂毁她手里。
这件事上老杨还真做得不错,正如小茹说的他就脾气大点,别的没什么毛病,这天,爷俩吃过早饭,小茹正要收拾碗筷,老杨示意她先坐,抬起下巴对着她的肚子努了努嘴,严肃的说:“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一下被看出来了,小茹有些紧张,赶紧捂着肚子说:“没……没什么。”
老杨伸出手向下压了压,说:“你也别怕,你来这个家也四五年了,从小孩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对你算不上亲儿女,但也算不错,你也是尽心尽力把我们服侍得很好,如果你在这出了什么事,我是要担责任的,我这快六十的人了,你那肚子怎么回事能看不出来吗?”
听他这么一说,小茹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但如今张驷贤正要考试,得先往后拖一拖,就带着请求的语气说:“爷爷您别生气,我呢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了,但我绝对不连累你,这个您放心,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老杨无奈的笑着说:“你说不连累就不连累啊,还是年轻,你得说清楚那经手人是谁,这冤有头,债有主,等你家人找来了我才能说得清楚,要不然我们年龄差距是大,但也算是孤男寡女,他们来我说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得把我打死啊?”
小茹支支吾吾低声说:“暂时我还不能说,他有重要事要做,我不能让他分心,您给我一个月时间,到时候他来了,我们一起跟您解释。”
老杨看她这么说,虽然还有疑虑,但也没办法,说:“那好吧,你也别急,身子要保护好,重的累的活就别干了,别出了岔子,要是一个月后人没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茹非常感激的说:“您放心,一定来。”
老杨苦笑着摇了摇头,和她一起收拾桌子。
过了一个多月,没人来,肚子更大了,小茹心里着急但抱着拖一下是一下的无奈,老杨看不下去了,说:“上次说好的时间超过了,你得说实话了。”
小茹的眼泪掉了下来,祈求说:“再等等好吗,我相信他一定来的。”
老杨嘬着牙花子,皱着眉头说:“光是你相信不行,女孩子涉世未深被骗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说我也猜到一点,如今正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他应该是个读书人是吧?这考中了就移情别恋的故事比比皆是,别说你们只是恋人,说书唱戏里的陈世美你听过吧,那是妻子儿女都不要了。”
小茹哭着摇摇头,说:“不能,他不是那样的人,还有他说他考不上的,只是应付一下。”
老杨:“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帮你分析分析。”
鉴于两次的谈话和这个月来对她的关心,小茹沉思了一下,缓缓的向老杨讲起他们的故事:“他叫张驷贤,我们是一个镇的,从小……”
老杨边听边点头,等她讲完,想想说:“这么看来这小子是不错,可天下事没有绝对,还有他父母姑妈姑父掺杂着,保不齐他原来认为考不中就跟你回去过日子,而万一出其不意的考上就变了呢,还有可能他出了什么意外?”
小茹摇着双手:“不不不,不会有意外,我情愿他考上不要我,也不要意外!”
老杨看她这个反应,叹了口气,说:“你呀真是个又傻又善良的姑娘,这样,过几天我帮你去看看他考中没有,如果他考中了没来,那就算了,事情出了,我们就解决它,你把孩子生下来,我没儿没女的我来养,你呢愿意重新找一个就找,不愿找就娘俩一起在这过,我把你当女儿把孩子当孙子,我这虽算不上富裕,但还有两间铺面出租着,三人节俭着吃穿没问题,你看怎么样?”
小茹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不知是感动还是伤心!
到往届张榜处闲逛成了老杨的日常,终于大红榜张出来了,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寻找着张驷贤的名字,走出来了又挤进去看了两遍,这才紧皱眉头往回走。每天他回去小茹都问他:“公示了吗?”今天也如此,小茹迫不及待的问:“公示了吗?”
老杨摇摇头,紧接着点点头,小茹不解的问:“是没考中?”
老杨看着她紧张的表情,皱了皱眉头,说:“我看了好几遍,都没有你说的张驷贤,应该是没中。”
小茹舒了口气,说:“他就说他考不上的,”紧接着又忧伤起来,自言自语:“那怎么没来找我呢?”
老杨:“回去鲁镇看看?”
小茹:“再等等,说不定过几天就来了。”
老杨:“与他跟你说的时日都过了一个月了,要来早来了。”
小茹又要急哭了,说:“再等半月好不好,就半月。”
老杨用手指了指她:“说好了啊,就半月,半月后必须得回去,要不然我说不清楚了。”小茹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一直祈祷着驷贤哥快来,最终她失望了!
鲁镇离县城一百多里路,是最偏远的乡镇,赶马车要早晚两头摸黑才能到,老杨雇了一辆马车,还请了两人与自己同行,一起将忐忑不安的小茹送回来了。
马车停下,众人进了院子,鲁存旺看到女儿隆起的肚子,抄起锄头就要朝老杨砸去,随来的两人赶紧拦住,边拦边说:“误会,误会了!”
老鲁怒火中烧根本停不下来,怒吼:“肚子那么大了,我又不瞎。”
来人抱着他急着说:“不是他干的,他要有那本事早就子孙满堂了,跟他没关系。”
这话老杨听着特别别扭,但此时有被锄头爆头的危险,也顾不上了,两手向前举着说:“误会误会,听我解释,”
小茹的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本是想拦自家老头,看到女儿大着肚子,拉着女儿胳膊,高声问:“怎么这样了?天哪!哪个天煞的作孽啊!”
又看到两个弟弟一个拿铲子,一个手握镰刀气势汹汹的跑来,情急之下老杨高声说:“张驷贤,镇上的张驷贤,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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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存旺的锄头举在半空,一家人大眼瞪小眼,老杨看危机解除了,放低语气说:“事情出了就解决,别把孩子逼上绝路,先了解情况嘛!走走走,进屋坐下来说。”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请了两个人同来,要不然今天非死在这不可,这也怪不得人家父母呀,一个黄花闺女交给你,无声无息的就抬个肚子回来,谁家父母不急呢?
情绪平复下来,一家人是愁眉苦脸一言不发,老杨先开口:“这张驷贤他们见过吗?他们家有没有消息?”
鲁母:“能不见吗,前段时间那是热闹非凡,所有亲戚朋友都来提前庆祝,张驷贤忙出忙进喜笑颜开有说有笑,跟没事人一样,那成想背地里把我女儿搞大了肚子,唉!”说完看了看小茹,接着将一手按住脑门又叹了口气!
谁也不接话,她又问小茹:“你怀上了他知不知道?”
小茹哭着说:“应该知道的,我跟他说过,他说让我别担心,考完就跟家里说娶我。”
鲁存旺内心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大户人家的霸道无耻他从小是领教过的,知道自家有多大能耐,跟本就斗不过人家,别老说老实人惹急了怎么怎么样,实力过于悬殊你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叹了口气,指着女儿:“你呀!唉……”
老杨:“那要不要明天去问问?”
鲁存旺:“怎么问?问什么?说我女儿被你们搞大肚子了,你们还要不要吗?他们要的话早就说了,看前段时间一家人的表现,那是跟本没当回事,张驷贤就是玩你呢!”
老杨摇摇头说:“这么看来,小茹是被骗了,这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两个兄弟挥动手里还拿的家伙,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说:“跟他们拼了!”
父亲鲁存旺瞪他们一眼,教训道:“拼什么拼,怎么拼,人家几十个石匠长工,个个都是上百斤大石说拎就拎起的人,我们跟他们不是拼命,是送死!还有人家又没强迫,是你姐自愿的,把东西放下,别搭进去一个,把你俩再搭进去了!”
此时的小茹也是六神无主,没了主意,他一直相信张驷贤是真心的,就算他们家不同意,那他也应该反抗争取一下啊,可听父母这么一说,感觉说的不是和他相好的张驷贤一样,可父母不会骗他,她要能嫁给张驷贤在父母心里是高攀,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所以没必要骗她呀!只能把头埋下轻声抽泣!
看又陷入僵局,老杨:“这样啊!我原来也跟小茹说过,事情出了就解决,别寻死觅活的就成,我呢没儿没女,他们不要我要,跟我回去……”
还没说完,鲁存旺抬头死死盯着他,咬牙一指,老杨知道他误会了,赶紧解释:“我不是你想的意思,我是说小茹做女儿,孩子当孙子,以后小茹重新找一个嫁,如果她不想嫁就我们爷孙三过。”
鲁存旺这才把手放下,脸色也舒缓了很多,一家人对老杨也从提防戒备转为感激,鲁母说:“不行只能这样了,看来镇上也没人知道这事,住一晚就先回城里去,我们再私下打听打听。”
鲁存旺:“先给他们搞点饭吃,别的明早再说。”鲁母起身去做饭,小茹也没胃口,说:“你们吃吧,我不饿,先睡了。”起身回了自己的屋。
闹腾了一段时间的张驷贤也安静了下来,特别是书搬进去后,他就整日看书不再说话,父母看他这样以为他是想通了,也就安心下来。
这天早晨,天刚微亮,长工老罗火急火燎的敲打老两口房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嚷:“不好了,老爷太太,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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