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渐浓的早晨,卫皇后便与身怀六甲的王夫人一同乘着凤辇,朝着宫外行去。一路上,卫皇后心情开朗,只因这一次的公主府家宴,而可心则犹疑扰心,快活不起来。她的眉间挂着隐约的担忧,不知皇后为何家宴,非要让自己陪同。
武帝倒是爽快,昨日卫皇后请旨让王夫人一同陪同,他连犹豫都没有,便直接答应了。武帝看着总是郁郁寡欢的可心,心里是十分希望她快乐的,眼下有这样一个可以出宫散心的机会,皇后又可同行保证她的安全。武帝当然乐意成全。
但是武帝对可心的好意,都藏在不动声色,冷漠淡然的面具后面,令可心只能感知武帝对自己的凉薄,而不曾感受到武帝的用心良苦。
很快,凤辇便换成金玉马车驶向了宫外,可心掀开碧色纱帘,望着长安城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喧嚣,心情不由便好了起来。这样鲜活的民间生活,是可以渴慕了许久的。她一直都希望,将来能有一日,走出那深锁的宫廷,来到民间,恢复成平民的身份,自由自在的生活。只是,现在看来,似乎永远都没有可能了。
一路上,可心都朝窗外探望,心思也隔着缥缈了起来,她想起了在东莱郡时的日子,她每日都会在医馆里为祖父碾药,偶然会跑到街上去闲逛,后来遇见了霍去病,他们悄悄地背着祖父私定终身……
过去的一切依旧清晰,可是却再也回不去了。
“到了,妹妹。”卫皇后一声轻唤,才令可心缓过神来。
可心随着卫皇后从马车上下来,卫青和平阳公主便站在府外迎候了。
“参见皇后,参见王夫人。”卫青和平阳公主共同说道。
卫皇后颔首福身,对平阳又行礼说:“见过长公主。”可心也赶紧跟着一同给长公主作福。
平阳喜笑颜开地走过来,望着可心圆鼓鼓的肚子,沾沾自喜道:“呵呵,这么大的肚子了,本宫就说本宫的神医一定可以吧?是吧?王夫人。”
“多谢公主的隆恩。可心今日有孕都是公主之功。”可心谦卑说道。
“记得多在皇上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就算是报了我的恩情了。”平阳公主摸了摸可心的肚子说。
他们一行走进平阳公主府,这平阳公主府邸宏伟宽大,里面的殿宇都是崭新巍峨,而殿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望着那翠玉珠帘,白纱幔帐,墨石砖地,绛锦地毯。可心便看出,这位公主有多尊贵。
平阳公主唤人过来铺上上乘的丝竹地席,又拿来四张金色锦缎棉垫,才招呼卫皇后和王夫人坐下。然后说:“今日是家宴,我们都是亲眷,所以不用拘礼,尽情欢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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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开门从殿外走进来,一线艳阳从门中挤了进来,晃得可心睁不开眼。待到可心再看向前方时,只见卫青后面还跟着一人,那人步履从容,身形伟岸。居然,居然是霍去病。
啊!可心的心突然就慌乱起来,噗嗤的心脏好似要从口里溢出似的。霍去病也看着肚圆腰鼓的可心,见她虽然有孕,但是却未减分毫美艳,反而因为怀孕,面色红润,看上去倒是更加动人。
霍去病不敢一直凝视,只是匆匆扫了可心一眼,便垂下头去。
平阳笑着招呼着:“去病,坐到舅母这里来。今日我们没有将军,没有公主,没有皇后和夫人,咱们只有姨母,舅舅,舅母和外甥。”
于是按着平阳的要求,大家都笑呵呵地放下身家地位,便会寻常人,只论亲情,不论朝政。一时间,气氛倒是和谐安逸,没有了身份的拘礼,亦没有了朝政的烦扰,一切都和寻常人没有了什么区别。
这是可心入宫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日。虽然,霍去病就那样坐在离自己几尺的地方,还要唤自己一声姨母,自己明明爱着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却不能相认,更不能感伤。但是,如果此生都能这样,哪怕就是隔着桌子看看他,也是令可心无比欣慰的。
家常午宴过后,可心因为怀孕,所以总是困倦。卫皇后见她神思倦怠,便让卫青为她准备客房休息。可心走进客房,躺在榻上,原本迷糊的感觉一扫而空,反而变得无比清醒。她又开始难过起来,为了自己和霍去病坎坷的爱情。
就在这时,就听寝殿后窗好似有人翻动,可心心中一紧,下意识站起身来靠在墙壁上,就见霍去病身手敏捷地从窗外翻了进来。
四目相对,眸光中除了思念和苦痛,还有难以抑制的情愫。
霍去病违背誓言,一把过去将怀孕的可心抱在怀里。可心因为怀孕,身体丰腴了不少,霍去病都感觉臂膀圈不住她的腰身了。
他轻轻放开可心,眼含泪花说:“时间急迫,我不能多待。有几句话,我说你听,而且,一定要按着我的说去做。”
可心亦是流着眼泪,咬着唇,狠狠点头。
霍去病抹了一把眼泪,深吸口气说:“可心,我要奉旨去收复河西,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也不知能不能回来?我是一个随时准备为大汉捐躯的将士,此生注定漂泊凶险,给不了你安逸平稳的人生。而眼下,你已经有孕在身,这可是皇上的龙嗣。皇上子嗣稀薄,你为他添枝散叶,他必当厚待于你。况且,皇上对你,也有几分真情,不似对寻常的姬妾。所以,你要知足,更要惜福。从今后,放弃执念,忘了我。开始你新的人生,那就是安心和皇上一起生活,为皇上多添子嗣,幸福安稳地过完余生。”
“去病,没有你,我怎能幸福?没有你的每一日,都好似活在炼狱里,就算是锦衣玉食,无限风光的日子,对我而言,也是暗无天日,毫无生机。去病,我不能放弃执念,更不能放弃你。”可心一步走来,握住霍去病的手臂,无限用力,好似一撒手,霍去病真的就要离自己远去,永远不会相见。
霍去病回握住可心的手,泣不成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我害的你家破人亡,害的你入宫为奴,害的你每日都不能开心生活,害的你屡屡受到皇上的责罚。可是,我没有办法解救你,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下去。现在所要做的,只有迷途知返,放弃我们的情缘。”
“啊?”可心不相信地朝后退着,一直退着。她原本以为,霍去病赶来见她,必是想着再次带她离开的,可是眼下看来,他是来和自己断绝情义的。
可心的心无比难过,以往再多的难过,也抵不过今日。今日,可心的心好似被霍去病用手一丝一丝的撕扯,撕成了碎片,任血流如海,任再也没有修补的可能。
霍去病望着可心眼中的绝望,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伤害她了。可是,眼下只有让她绝望,才能让她重生。想到这里,霍去病不由又说:“你我今日,恩断义绝。从此之后,各不相关。你莫要再寻机遇见我,就是再见,明日的你我也不是今日的你我了。”说着,就把衣袖里曾经可心送给他的金簪拿了出来,递到可心的手上:“信物还你,希望王夫人,子孙万代,福泰安康。”
说罢,霍去病忍住心里无限的疼痛,鼓足最后一口气,跳窗离开了寝殿。
可心坐在榻上,手握金簪,她清泪挂面,眸光死寂。她原来以为自己早已心死,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才算真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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