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长枫失魂落魄的去城门当值,忘了带午膳,段母要去给儿子送饭,念儿想着这一来一回的要走不少路,自己会轻功,走得快,就主动提出替段母去送饭。
段母年纪大了,腿脚确实也不好,便不争了,念儿提着饭篮子,往城楼方向走去,走到城楼已是正午,士兵都轮流在那边换岗吃饭,一个执勤的士兵,见了她,淹了口口水,问:“姑娘找谁?”
“我是段长枫的远房表妹,他忘了拿食盒了,婶娘让我将食盒送来。”
“原来是长枫的妹妹,你等一下,我这就帮你去叫他。”那小兵连忙放下自己的食盒,急匆匆的上了城楼。
不一会儿,段长枫走了下来,见是念儿,一愣,忙将她拉至角落里,不悦道:“怎么是你送食盒来?”
念儿不解,她来有什么问题:“婶娘腿脚不好,我就替她跑了这一趟。”
段长枫见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连忙打开饭盒,将娘亲垫在饭盒里的一方半透明的纱布拿了出来,折了一下,做成了一个面纱,遮到了念儿的脸上。
念儿不解地看着他,段长枫解释道:“秦王世子裴俢十分好色,但凡有几分姿色的美人他都不会放过,不是强行欺辱,就是抢娶回去做小妾,你如此颜色,要是让他看到了,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这里人多嘴杂,万一有人将你的容貌告诉小王爷,那就麻烦了,所以你赶紧回去。”
念儿不料秦王世子竟然是这么一个好色之人,连忙点头,正准备离开,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就有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并且毫不客气一把扯开她脸上的面纱,念儿一愣,只见眼前的女子穿着极艳丽的红色,长得算不上多漂亮但是却画了极浓艳的妆容。
段长枫一个健步上前,挡在姝儿面前,对着那女子行了一礼:“这是我家表妹,因夫家出了点事,暂时住在我家,不知表妹何处得罪了贾姑娘,惹得贾姑娘如此大怒。”
那红衣女子看了眼段长枫身后的念儿:“你表妹?有夫家了?”
段长枫铿锵有力地道:“是。”
那红衣女子突然对念儿卸下了所有的敌意,然后就再也不看念儿一眼,只围着着段长枫:“我昨日已经听说了,崔绮和钱文叔订了亲,你对她还是死心吧,我已经和我爹说了,我要嫁你为妻。”
69書吧
段长枫连忙道:“贾姑娘乃是名门之后,段某区区布衣怎敢高攀,令尊也不会答应的,还请贾姑娘莫要再执着了。”
那位贾姑娘看着段长枫,不服气地道:“崔绮都要嫁人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她?我哪里不如她了,你对我总是这么冷淡?”
段长枫躬身行了一礼:“贾姑娘见笑了,您可是秦王的外甥女,是贵族小姐,哪里都比绮儿强,是段某不敢高攀。”
念儿看向这位贾姑娘,忽然想到秦王裴泽有一个同胞妹妹,确实嫁给了平城太守贾峰,育有一子二女,据说长女嫁给了裴泽的次子裴湛,这位想来应该就是贾峰的幼女了。
段长枫看了眼念儿,语气非常生硬地道:“既然送完了餐食就回去吧,娘这两天腿脚不好,你帮着多干点地里的活。”
念儿连忙点头,看了那位贾姑娘一眼,匆匆忙忙的走了,她身后,那位贾姑娘还在不依不饶的同段长枫说着话。
回到段家,念儿有些失神,满脑子都是那个贾姑娘痴缠段长枫的情景,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为何总想着男女情事,还是旁人的,为了转移自己的思绪,她要给自己找些活干。
段夫人在地里干活,她不懂农活的事,想着要不还是帮忙煮饭吧,可一想自己何曾下过厨房,连柴米油盐怎么用都不知道,算了,还是帮忙打扫屋子吧。
等到她把屋子打扫完,段夫人也回来了,念儿连忙接过夫人手中的锄头,为她弄了点水,洗了个脸,段夫人见念儿将院子已经全都洒扫了一遍,慈爱的笑了,看着时辰不早了,段夫人准备下厨做饭,念儿第一次主动要求帮忙打下手。
进了厨房,她发现,她真是什么都不会做,菜要如何切,蒜要如何剥,肉要如何剁,没一样会的,段夫人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笑了,一样一样的亲手教她,一边教一边笑:“你爹一定很疼你,从来没有让你干过厨房的活吧!”
念儿点点头:“我爹是世上最疼我的人,可是他对我的疼爱,只是因为我长得像我娘,我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走了,我爹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
“那你夫君呢?”段夫人看着念儿这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想来他对你也不错?”
念儿想了想,李秦川,除了那次与表妹偷情被她当场抓住之外,他对她确实不错,虽然 那个杀手口口声声说李秦川要杀她,但她清楚李秦川的为人,连纳个妾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怎么可能做如此阴私卑劣之事,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这世间最恨她最想要她死的人......
忽然之间,念儿脑海里闪过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对她极其憎恶的眼睛,念儿连忙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是他!
见念儿怔愣在那边,段夫人想着她被夫君休弃,以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连忙转移话题:“这个蒜要拍两下才好剥。”
念儿回过神,依着段夫人教的,一点点的剥蒜,学着厨房里的琐碎事情。
晚上,段长枫回来,将念儿的玉簪子和玉佩一起带了回来,郑重地交还到她手里:“当日多谢你慷慨解囊,如今我是用不上了,这些东西就该物归原主。”
念儿本想说你以后还是要娶媳妇的,但忽然发现自己心底一点也不希望他娶媳妇,她这是怎么了?
念儿将东西收下:“这些身外之物,兄长不必如此介怀,我今日权且收下,若他日兄长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段夫人以为念儿顾虑到长枫的自尊,所以将东西收回,对这个姑娘更是打从心底里的喜欢。
段长枫想着今日念儿去城门之事,突然有些不放心,对念儿道:“你容貌极美,若是被裴修得知,定会将你强抢入府,你们女子有没有什么水粉,是能让人皮肤黑一些,脸色难看一点的?”
念儿想了想,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平日里我不太用胭脂水粉。”
段母见念儿天生丽质,确实不用胭脂水粉已然倾国倾城,便笑道:“过两日,婶娘帮你调一些黑粉,涂抹在脸上,包管你出门,无人会觊觎你的美貌。”
念儿早已不在乎自己长得是美是丑,她只觉得待在段家的日子十分开心。
秋收的季节到了,村里的人都忙着去地里收麦子,因为麦子很沉,一次装不了多少,所以要反复的往返,念儿见段母往返了几次,累得额头都出汗了,连忙涂上段母为她调的黑粉,让容貌看上去普通一些,然后陪着段母一起去田里干活。
她从来没有收过麦子,手上的活自然是要慢一些的,周围都是村里的邻居,知道段家来了一个远房亲戚,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还黑乎乎的,就与段母打趣道:“段家娘子,我听说长枫哥儿的婚事吹了,那崔家小娘子攀上了孙家这个高枝,就将长枫哥儿给抛诸脑后了?”
段母客气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妇人心肠不坏,就是嘴碎了一些:“以前我常见那崔家小娘子来寻长枫哥儿,见她长得美,为人也和善,心里想着长枫哥儿真是好福气,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依我说,这样的女子,不娶也罢。”
段母一边收割麦子一边道:“崔家小娘子是一个好姑娘,是我枫儿没有福分。”
“我听说屠户朱家的女儿到了年龄了,那小娘子长得虽然一般,但是那屠户在大街上开了好多铺面,家里银子肯定不少,他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找了媒婆,正在为女儿挑女婿,我看枫哥儿合适。”又一个说媒的。
自从段长枫与崔琦的婚事告吹之后,就经常有人上门来给段长枫说媒,而且说得媒都十分的不靠谱,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女子,就是被丈夫休了的下堂妇,要么就是曾经给年纪很大的富户做过小妾,后来富户死了,小妾被正妻赶回了娘家,如今无处可去。
这个朱屠户家的女儿,是念儿听到这么多桩媒里最靠谱的一个了。
段母笑了笑,婉转拒绝:“那朱屠户的女儿我也见过,长得如何我就不多嘴了,但她平日里对着自己的丫鬟不是打就是骂,单是这一点,我段家就无福消受。”
原来还是一个不靠谱的媒,念儿看着眼前这群农妇,觉得她们每天聚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还挺有意思。
等到装齐了一车麦子,念儿对段母说:“我力气大,先将这些麦子推回去,婶娘不用陪我来回跑了,我一会儿就推着车回来了。”
段母想着这样也好,能尽快将麦子收割好,就让念儿一人推着车回去了,念儿回到段家时,见一个容貌美丽的女子站在段家的门口,她推着车走了过去:“姑娘找谁?”
那女子见了念儿也是一愣:“你是?”
念儿连忙道:“我是段家的远房亲戚,因为夫家出了点事,就来投奔婶娘和段大哥,你是来找段大哥的吗?”
念儿见这位姑娘穿着光鲜,不是普通农户的打扮,长得又美丽,且看上去挺有修养的,猜测着莫非她就是崔绮?
那位姑娘低头搅着手中的帕子,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段大哥应该就快回来了,有一样东西我想要交还给他。”
那姑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白色的玉佩,递给念儿:“这是段大哥之前送我的,我就要成亲了,这个玉佩不适合再留在身边了。”
念儿接过她递来的玉佩,那玉佩十分普通,上面还有些杂质,应该是廉价之物,只不过现在人喜欢用玉作为定情信物,这个姑娘想来就是崔绮。
“你就是崔家那位姐姐吧?”念儿看着崔绮姣好的面容,心底五味杂陈,这女子容貌并非那种美得惊为天人的,但是一看就与周围那些农家女子不同,是被教养在深闺知书达礼的女子,与段长枫十分般配。
那女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念儿将玉佩塞回到她手中:“你与段大哥毕竟有过情缘,这些东西由我转交并不合适,你还是等段大哥回......”
念儿的话还未说完,段长枫已然提了把剑走了回来,念儿见崔绮惊慌地想要逃走,连忙拉住她的手,对着段长枫挥手道:“段大哥!”
段长枫往家里的方向看,隐约见到念儿身边还站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身影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段长枫立马飞奔了过来。
念儿将崔绮拉至段长枫面前,笑道:“崔家姐姐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说是有话要与你说。”
段长枫见到崔绮高兴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念儿赶紧开了门,对段长枫道:“段大哥,崔家姐姐难得来,你赶紧请人家进去坐。”
段长枫连连点头,拉着崔绮的手,想要将她拉进去,可崔绮却不愿意进去,念儿看着她道:“崔家姐姐站在门口若是被来往的人看到,只怕于你名声也不好。”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崔绮,她毕竟是已经许配人家了,与段长枫在这里私相授受确实不妥,听了念儿的话,走了进去。
念儿主动包揽了烧水沏茶的活,等沏完茶,她就推着车出去了,等到她再推着一车麦子回来的时候,崔绮已经走了,石桌上的茶也凉透了,可段长枫却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念儿走过去,见段长枫手中握着的那枚玉佩,正是刚刚崔绮还他的,念儿原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但见段长枫神色伤痛,便蹲下身安慰道:“段大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崔家姐姐虽然与你无缘,但她终究是嫁了一个好人家,像她这般品貌的人,若是入了段家,就要日日耕地种田,操持家务,她爹娘自然是心疼的。”
段长枫端起桌上的茶水,当成是酒,一饮而尽:“是我没用,我给不了她好的生活。”
念儿忽然觉得自己嘴笨舌拙:“我不是这个意思,段大哥文武双全,迟早会崭露头角,将来若是做了大将军,有的是好女子等你挑选,又何必执着于已经失去的呢?”
段长枫对着念儿笑了笑:“听你这话,就是没有经历过情爱的,若是经历过,就会知道,那些女子再好,也不是我心里想要的。”
段长枫的一番话让念儿震住了,她没有经历过情爱吗?不,她经历过的,她爱过李秦川的,甚至还为他肝肠寸断过,可是在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她确实已经将他放下了,若是以段长枫这个说法,她对李秦川难道不是男女间的情爱?
不可能,她确定她爱过他,正因为爱过,才会如此伤痛。
也许,爱与爱也是有所不同的,段长枫刚刚经历情伤,此刻必然是锥心刺骨的伤痛,念儿也想不出该如何劝解他,只能给他找点事情做:“婶娘在地里摘麦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去把麦子推回来吧,我留在家里做饭。”
念儿在段母一日日的指导之下,已经学会烧柴火了,也会做一两个简单的菜了,虽然有时候火候欠佳,但是段夫人和段长枫都不是挑剔的人,为了给她信心,都夸赞她做的饭好吃。
段长枫二话不说,推着车就往田里走,念儿则留在家里生火做饭。
第二日段长枫休沐,陪着段母去田里干活,念儿则留在家里洗衣洒扫做饭,因为不需要出门,所以就没有涂抹那些黑粉。
但就在那天晚上,段家的院子里迎来了一个贵客,秦王次子裴湛!
念儿见段氏母子看到裴湛都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行礼,自己也连忙恭恭敬敬地跪下。
裴家世代镇守北部六镇,除了裴泽偶尔会入朝之外,他的儿子们都没有去过京城,项辰的母亲曾因为赵家手握重兵而留在京城为质,所以项辰十分痛恨留人为质这件事,对各地藩王和诸侯也从未采取过类似做法。
平城还有北部六镇于裴家而言相当于是他们的一个小王国,裴家享有这边一切军政大权,可惜,裴家因为是异性王,爵位虽是世袭罔替,但只能一个人承袭爵位。
这一点与项氏皇族不同,比如念儿有一个堂叔叫项乾,是父皇亲封的楚亲王,他有两个儿子,他的爵位自然也是世袭的,一般会传给长子,而承袭不到爵位的小儿子也会封一个郡王,而郡王的嫡长子袭郡王爵位,次子则可封为国公,但异性王就没有这样的特权,除了能承袭爵位的儿子之外,其他的要么就是靠祖荫在朝廷做官,要么就是靠家族庇护,反正地位与承袭爵位的兄弟相比,那是天差地别。
最倒霉的其实是老二,据说裴湛与长子裴修是一母同胞,就因为晚出生了,所以秦王爵位就与他无缘了,一辈子只能仰仗哥哥鼻息生活。
裴湛因为无缘继承秦王爵位,就一直在军中任职,段长枫自从在军营比试拔得头筹之后,裴湛亲自见了他,一番交谈之后,裴湛对段长枫极为欣赏,甚至好几次都主动向朝廷举荐他,可惜不知为什么,他的推荐文书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总是了无音讯。
但这并不影响裴湛与段长枫结交,他常常邀约段长枫喝酒,有时候他顾念段家家贫,也会带一些棉布衣物和日常用品接济一下段家,所以与段母也算是熟稔。
裴湛斯文有礼,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他免了众人之礼,在见到念儿时一震,问段长枫:“这位姑娘是?”
段长枫看了念儿一眼:“回二公子,她是我远房表妹,前不久家里出了一点事,前来投奔。”
裴湛的目光在念儿身上留恋了许久,最后赞叹了一句:“姑娘容色倾城,湛生平罕见。”
念儿对着裴湛行了一礼:“公子谬赞了。”
段长枫连忙请裴湛进屋一叙,裴湛是一个十分体贴的人,知道段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酒菜,来之前就让人带了好酒好菜,本是想与段长枫两个人叙话的,但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对段母和念儿道:“伯母和表妹也一起吧。”
段夫人自然是推拒了一番,但耐不住裴湛的盛情邀约,只得一起入席。
夏天天气炎热,屋子太闷,念儿就在院子里准备了一个圆桌子,铺了一块桌布,然后帮着裴湛的侍从将酒菜从菜篮子里拿出来,一盘一盘的摆放上去。
裴湛一直看着念儿,眼神有些痴了,段长枫连忙问:“二公子找我有事?”
裴湛这才回过神,连忙对段长枫道:“先入席,边吃边聊。”
四人入了席,裴湛的手下很殷勤的给众人倒酒,裴湛拿起酒杯看了眼念儿,又转向段长枫:“我这次来是受了姑母的嘱托为了表妹云染的亲事而来。”
念儿握酒杯的手一颤,一些酒洒了出来,段长枫和段母都意外地看了念儿一眼,念儿赶紧低下头,拿出帕子,将桌子擦干净。
段长枫连忙站起来:“贾姑娘是金枝玉叶,段某自知高攀不上,从来不敢痴心妄想,还请二公子回禀郡主,让郡主不用担心。”
裴湛连忙伸手,让段长枫坐下,十分亲和地道:“姑母不是这个意思,上次军中比剑,段兄独占鳌头,姑父回去之后对段兄也是多有夸赞,既然云染表妹对你很是倾心,姑父姑母倒也不反对,只是表妹毕竟是女儿家,这亲事,还是要由段家上门提亲为好。”
段母笑道:“二公子真是说笑了,贾姑娘乃是郡主千金,我段家一穷二白,拿什么去提亲。”
裴湛笑道:“这件事情,姑父姑母已经思虑过了,也不想为难段兄,提亲的聘礼我已经让人带来了,过两日,你们只需带这些聘礼上门即可。”
念儿只觉得全身冰冷,想着段长枫若是娶了贾云染,那她是不是也该走了,其实她的伤早就好了,早就能走了,这里虽然是北部六镇,但还是在魏国,平城有浮戏山庄的暗桩,她是知道的,其实她早就可以走了,只是舍不得段母的这份慈爱,还有段长枫......
段长枫突然站起,对着裴湛道:“不瞒二公子,段某刚受情伤,暂时不想谈婚嫁之事。”
裴湛虽然与秦王爵位无缘,但毕竟是秦王次子,久居人上,段长枫这样回绝他,他的脸色自然也不会很好看,但他是一个十分善于隐忍的人,虽然被拒绝,脸上还是挂着笑,说话也依旧十分亲切:“段兄,表妹性格泼辣,又得姑父姑母宠爱,平日里任性惯了,确实不讨人喜欢,但你可知道,我姑母是我父王唯一的同胞妹妹,我父王对姑母十分疼爱,爱屋及乌,对内子和表妹也十分宽纵,在这六镇之内,只要是表妹想要的,我父王都会让她如愿,更何况,娶表妹与你而言,是好事,我看得出,段兄不是甘愿久居人下之人,娶我表妹,对你仕途有莫大助益。”
对这番要挟加哄劝的话语,段长枫不卑不亢地道:“段某身为堂堂男子汉,确实想要创一番功业,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要我依靠妻子娘家的势力而发迹,说句不要脑袋的话,段某不屑。”
段长枫的一番话把念儿给惊到了,一个郡主的女儿他都如此嫌弃,那她这个皇帝的女儿,想来更是不讨他喜欢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裴湛也是受了姑母之托,他与段长枫相交日久,知道他喜欢一个小官吏的女儿,但是听说那个女子已经被婚配了,想着如今上门提亲段长枫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倒是没有想到段长枫居然颇有几分傲骨,不愿借妻子娘家之势,对他倒是另眼相看。
裴湛想了想,道:“姻缘这种事,讲究的终究还是你情我愿,既然你对表妹无意,那我也不便勉强,我刚刚那番话权当是喝醉了酒说得胡话,还请段兄不要放在心上。”
段长枫连连抱拳:“二公子宽宏大量,段某感激不尽。”
“今日月色甚好,段兄快坐下,我们一同喝酒赏月,岂不妙哉。”
在裴湛的邀约之下,段长枫再次坐下,坐下时一只手无意间碰到了身旁念儿冰冷颤抖的手,心中一惊,连忙去看她,只见月光之下,她脸色惨白,额头岑岑出汗,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一般,竟比他还紧张几分。
念儿的手在不小心碰到段长枫的手之后,像是碰到了滚烫的茶壶一般,连忙撤回,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盘子里的菜,但菜是什么味道,却一口也没有品出来。
裴湛与段长枫一边喝酒,一边聊着朝堂里的事:“我父子镇守北部六镇,这些年柔然不停来攻,六部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冬天就快到了,柔然已在那边蠢蠢欲动,我们已向朝廷上书,希望朝廷增援军队,但是朝廷一直也没有具体的话。”
“这两年朝廷一直在忙着变法,就连我们这边陲之地,户部都派人来将土地丈量了一番,我父王和叔父们早年侵占的田地都被要求还给百姓,朝廷里也是分成了两派,李远怀去世之后,陛下就一直空置丞相位,并且事必躬亲,这两年将李誉升为丞相,想来也是为了能让他更积极参与到变法之中,他如今升了丞相却还兼着兵部尚书之职位,忙得分身乏术,连羽林军的兵权都交了出来,哪里还能顾及到边境之事。”裴湛为段长枫倒了一杯酒。
段长枫一口将酒饮尽:“那些在京城里安享富贵的皇亲贵族,哪里知道边塞百姓之苦。说句二公子不爱听的话,当今圣上也算是勤政爱民,变法于国有益,只是许多贵族豪强利益会收到损害,想来朝廷里反对变法的人也不少?”
“吏部尚书胡不均,庆国公赵岳,博远侯孙延俊连同当朝太子项诺,一起反对陛下变法。”裴湛夹了一口菜,慢悠悠的品着。
“太子反对变法?”段长枫蹙眉。
裴湛叹了一口气道:“我大哥裴修整日沉迷于女色之中已经够荒诞了,可我们这位当朝太子更荒诞,听说他整日与太监厮混,近日不知怎么的,看上了刚继承爵位的博远侯,据说两人颇有些说不清的牵扯。”
“咳咳咳!”念儿吃着鱼,突然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不停的咳嗽着。
段长枫连忙去拍她的背,可是没有用,她拼命咳嗽也没法将鱼刺咳出来,最后段母应是塞了一口馒头到她嘴里,让她硬吞了下去,这才将鱼刺一起吞下。
“林姑娘,你没事吧?”裴湛关心地问。
念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们继续,裴湛满眼的忧虑:“陛下对太子十分不满,但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若是要废了太子,则只能在宗室中过继其他藩王之子,听说这件事令陛下颇为踌躇,甚至我还听说过这么一个传言。”
裴湛极轻声地对段长枫道:“好多朝臣私底下都在传,当年平阳公主有孕,陛下曾找过李誉,说是公主若生下男孩,就过继到他名下,作为他的嫡长孙,立为储君。”
念儿本来安安分分的啃着馒头听着他们说话,突然听他们提起自己,还是如此惊悚的事,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裴湛,这是谣言吧,百分之百的谣言吧。
段长枫倒是极为认同:“听说陛下极宠爱平阳公主,此举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与其过继别人家的孩子,公主的孩子却是与他血脉相连,这在生不出儿子的平民百姓家倒也是常事。”
裴湛点头:“可惜李秦川不争气,公主怀孕期间与表妹做下苟且之事,害得公主流产,陛下震怒,如今闹了个和离的下场。”
“也是难为李秦川了,娶这么一个刁蛮公主,连纳妾都受制于人。”段长枫笑着摇头。
念儿吞了口菜,可怜兮兮地看着段长枫:“段大哥,你并未见过公主本人,就说她刁蛮其实并不合适吧?”
段长枫愣了一下,连忙道:“是我失言了,有这么一位强势的公主,背后还有这么个老丈人,李秦川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听说他们大婚没多久,李秦川就要纳妾,想来这位公主绝非温柔貌美之人。”
念儿还来不及说什么,裴湛却先说了:“段兄此言差矣,你可知平阳公主为何会受尽陛下宠爱?”
段长枫摇了摇头。
裴湛道:“据说她的容貌酷似已故的孝静皇后,而孝静皇后在百美图上可是排第三的,自从梁国亡,含笑公主在寺庙中抑郁而终,而排第二的孙芙蓉年老色衰,如今真正称得上国色天香的,只怕唯有这位平阳公主了。”
念儿觉得这话她听得特别顺耳,按照裴湛的排法,那她岂不是变成了天下第一美人了嘛,虽然心里很高兴,但是念儿还是低头吃饭,不料裴湛突然提到了她:“不过林姑娘倾国倾城,可惜只是普通百姓,无缘见柳若风,不然百美图上必定有你一席之位。”
其实已经有了,母后的容貌与她一般无二,只不过你没见过而已,念儿笑了笑,谦虚的表示了一下这些都是虚名,连忙借用段长枫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什么心慈则貌美,人的美丽不该由外表来看。
裴湛听念儿这番话对她更是着迷,段长枫连忙转移话题道:“除了皇嗣之外,当今陛下靠着赵王兵马掌权之后,对手握重兵的藩王和封疆大吏都不放心,除了赵王之外,其余各地的藩王和将领都被监察司的人牢牢监控,甚至于一个监察御史就有权利节制武将。”
“文官节制武将并非好事,这会让吏部职权过大,陛下文韬武略,大魏在他手上自然不用忧心,但他日太子项诺却未必能节制胡不均。”段长枫又道。
“陛下控制丞相之位那么多年,如今又扶持吏部职权,李誉即便坐上丞相之位,在朝堂之上也是有可掣肘他之人,如今九州一统,我们这位陛下要的不是忠臣,而是臣子们互相争斗,不让任何一个人权势过大。”裴湛想了想,能在朝廷屹立十数年而不倒的,那还分什么忠奸善恶,都是玩弄权谋的高手。
裴湛看着段长枫,有些微醉地道:“你有胆有识,精通兵法,我向朝廷举荐数次,却没有任何回音,看来还是我人微言轻,我想着过两天将你调到我麾下,虽然我在军中官职也不高,但总比你守城门好!”
段长枫对裴湛抱拳:“那便多谢二公子美意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事,临走时,裴湛带着几分醉意,不放心地对段长枫道:“你表妹长得太美,要小心,不要让我兄长见到,你知道我兄长那人有多好色,连我父王的侧妃都敢...”
这种难以启齿的话,裴湛也不好往下说。
段长枫行礼告别:“多谢二公子提醒,日后表妹出门,我一定让她带着帷帽。”
送走裴湛之后,段长枫见念儿正在收拾桌子,他连忙走过去,帮忙一起收拾:“娘亲睡了?”
念儿点点头:“嗯,太晚了,我让她先歇息,这里我收拾就行了。”
“刚刚二公子的话你可听见了,秦王长子裴修是一个极好色之人,你的容貌千万不能被他看到。”段长枫十分不放心地道。
念儿点点头:“你放心吧,我以后尽量不出门,出门也会戴帷帽的。”
段长枫帮她将碗碟都收拾了,见她要洗,连忙道:“你大病初愈,赶紧回屋休息,我来洗吧。”
念儿却不肯,抢过他手里的碗筷:“你明日还要镇守城门,该你早些休息才是。”
段长枫苦笑道:“我明日休沐。”
念儿转头看他:“不是今日刚休沐过吗?算日子还要过五天才轮到你休沐?”
段长枫伸手摸了摸念儿的头,微笑道:“对我的事,你倒是挺上心的。”
此言一出,念儿的脸立刻的红了起来,段长枫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道:“明日绮儿大婚,我和同僚换了一天休沐,我想看着她出嫁。”
念儿情不自禁地握住段长枫的手:“段大哥,这世间好女子多得事,你人才出众,将来建功立业,何愁没有佳人相配。”
段长枫如避蛇蝎般的挣开了念儿的手,尴尬道:“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我早就不想了,我现在只希望绮儿她嫁的好。”
念儿只觉段长枫刚刚这一举动对自己是万分的嫌弃,想来刚刚喝酒谈论到他与郡主之女的婚事时,她不小将自己的心思表现了出来,这才引来他对她的躲避,他这番不思男婚女嫁的话也是说给她听的吧。
念儿心中失落,段长枫见她模样,也知自己刚刚的动作有些过分了,忙道:“念儿,时辰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
念儿也没什么心思洗碗了,便道了一句有劳兄长了,然后回房休息了,但是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
第二日,用了早膳,段长枫打算出门,段母拦住了他,然后对念儿道:“你成日闷在家里也不好,今日既然有喜事,你陪枫儿一起出门吧。”
念儿看了段长枫一眼,点点头,回房间里拿了一顶帷帽,便与他一同出门了。
其实这种婚礼要站在高处看才能看得清楚,可高处的好位置都被有钱人家的公子占据了,他们因为没有钱只能站在街道两边,等着新人的马车经过。
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远处渐渐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然后是新郎官骑着一匹白马穿着红色的新郎礼服,大摇大摆走了过来,他身后,是新娘的轿辇,因为有帘子挡着,根本看不出新娘是什么样的。
不过新郎却是长得一表人才,段长枫见了之后,灰心丧气地走了,念儿怕他想不开,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直到他走到河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念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坐在他身旁陪着他。
过了很久,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段长枫才站了起来,念儿已经睡着了,他拍了拍念儿的肩膀,道:“回家吧。”
念儿跟着他慢慢的走了回去,到家之后,段母已经做了一桌子的菜肴,见他们回来,笑盈盈地道:“你们逛了一天也累了吧,赶紧来,娘为你们做了许多好吃的。”
念儿用井水洗了洗手,走过去一看,满桌子的菜肴,有鸡有鱼还有肉,平时他们三个人吃饭很简单,一般就一条鱼两道素材,今天这顿饭算是十分奢靡了,想来段母知道儿子今天心情郁结,也不知说什么话安慰他好,便忍痛花了许多钱,想要给他弄一顿好吃的,这些菜都是段长枫平日里最喜欢吃的。
段长枫一天没有吃东西,念儿跟着他也没吃东西,现在饿极,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但她尽量多吃米饭,多吃蔬菜,将鸡,鱼和肉都留给段长枫,段长枫这才想起念儿跟了他一天,滴米未进,心中愧疚,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给她。
念儿连忙将鸡肉夹回到他的碗里,道:“这是你喜欢的,你多吃一点。”
段母看着他们两人这样来回夹菜,心中一动,念儿是个不错的姑娘,虽然嫁过人,但容貌美丽,不嫌贫爱富,很重情意,仅有的两个值钱的玉器说给就给,一点也不带含糊的,这样的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而且她明显对自己的儿子有意思,而她自己也早就将念儿当女儿一般疼爱了,让枫儿娶了她,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事。
收割了麦子之后,村民需要将种子重新种入,念儿不善于农活,便担起在家照看孩子的责任,她把邻居家里的年龄较小的孩子们都聚集到了段家,一人手上给一根玉米,让他们帮忙将玉米粒剥下来,因为有事可干,而且还挺好玩的,那些调皮的小男孩居然也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剥麦子。
可是小孩子毕竟好动,剥了一两根玉米之后就没有心思了,念儿只能将院子里的门关上,让他们在院子里瞎折腾,这样,她最多收拾一下院子,自己还可以一边剥玉米,一边看着他们。
中午念儿给孩子们蒸了一些馒头,那些孩子平日里很少吃到白馒头,一个个都狼吞虎咽的,段家虽然不富裕,但因为段长枫是在军队里当差的,有收入,段家人口又比较简单,所以比起隔壁的一些农户,家境还是要好一些,至少每顿饭都有白馒头吃。
下午,念儿哄着一些年龄较小的孩子睡了一会儿午觉,看着一院子的狼藉,吓唬了一下较大较调皮的两个男孩,让他们将院子收拾好。
等到快傍晚的时候,那些皮孩子也玩累了,围坐在念儿身边,念儿又一人发了一根麦子,让他们慢慢的剥着,也许是那些孩子都很小,有些刚会走路,是由姐姐带着的,念儿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心中有些难过,情不自禁的就哼起歌谣来。
段长枫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情景,一群孩子围在念儿身边,念儿一边剥着玉米一边为孩子们唱着歌,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令她绝美的容貌增添了一抹落寞。
段长枫回来之后,去地里干活的人也相继回来,陆续来段家领孩子回去,没多久,一群闹哄哄的小孩子都走光了,段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段长枫拿了一个椅子出来,帮着念儿一起剥玉米:“你刚刚唱的歌是梁国的曲子,就连文字也是梁国的。”
念儿愣了一下,她今日哼唱的歌谣是很小的时候,在永安宫常听母妃唱的,信口胡编道:“我娘最后嫁给了一个梁国人,我听我爹唱过。”
“你可知这曲子是什么意思吗?”段长枫问。
念儿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道:“不知道,只是今日见那么多可爱的孩子,突然想起了我那个还未来得及出生就没有的孩子,有些伤感而已。”
段长枫意外地看向念儿:“你怀过孩子?”
念儿坦然地点点头:“孩子是四五个月的时候没有的,其实全怪我这个娘亲,当时......总之是我对不起他,没有好好保护他。”
“你夫家因为你没能留下孩子所以对你不好?”段长枫怜悯地看着念儿。
念儿没有说话,在段长枫眼中就算是默认了。
念儿不想谈那么伤感的话题,便道:“段大哥值了一天的岗也累了吧,锅里有蒸好的馒头,今日家里孩子多,看管不过来所以没时间做饭,只能委屈你和婶娘就着馒头吃些酱菜了。”
段母看着念儿笑道:“如今正是农忙的季节,有一口热馒头吃就不错了,谁会挑剔。”
段长枫放下了手中的玉米,他确实也饿了,去了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就着酱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到一半,他闻到一股浓浓的异味,对段母道:“等吃完饭,我去将这茅坑掏一掏。”
念儿也闻到了这股异味,说实话,她觉得段家一切都好,哪怕是青菜白饭她在段家都吃的很开心,唯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段家的茅厕,或者说是这村里所有人家的茅厕。
茅厕臭就算了,里面到处都是...又有苍蝇,还长蛆,她平日里尽量不上茅厕,若是实在憋不住了,会去后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但即便这样,那股异味还是时常飘过来。
段母看了眼念儿,又笑看了儿子一眼,她记得,念儿没来他们家之前,他掏这茅坑可没那么勤快,三四个月才掏一次,如今只要有味道飘出来,他就主动去掏,说明他心里对念儿还是十分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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