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梁王府时夜已深了,段长枫为念儿摘下头上的发簪,换去沉重繁琐的礼服,换上寝衣,然后亲自给她弄了湿毛巾擦了脸,又服侍着她洗了脚,早在洛阳的时候,段长枫便是日日这样服侍她的,但是今晚段长枫却一句话都不说,念儿看着他的脸色,淡淡地问:“我事先没和你商量便让谢叔叔拿着父皇遗召出现,你可是生气了?”
段长枫理了理念儿的长发,将她扶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摇头道:“我没有为今晚的事而生气,你如今是监国公主,今日当众赐死了那两个太监,又阻止了项诺立珍太嫔,满朝文武对你都十分信服,而我又手握重兵,只要我们联手,你大哥这个皇位也是岌岌可危。”
念儿见段长枫已然紧锁着眉头,她伸手,轻轻去触碰他的眉头:“既如此,为何你一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的?”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我只是后怕,若是当年没有将你送去平城,早早的让谢傲寒找到了你,只怕你早已与李誉联成同盟,与我反目成仇了。”
念儿不料段长枫突然提起当年之事,抽回了自己的手,冷言冷语道:“没有若是,你当年需要裴湛的十万兵马,他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想用十万兵马保我性命,若是你将我留下,就算没有谢叔叔和我父皇的遗诏,我也一定会找我舅舅他们,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段长枫重重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对着念儿道:“我答应过你再不提那晚的事,今日是我不好,过去之事都已发生,无法挽回,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
念儿闭上眼睛,忍住心底那口恶气,再睁开眼时,已然变回了那个温婉柔情的念儿了,她轻抚段长枫脸上的五指印,柔声道:“段大哥,我可以放下你与父皇之间的恩恩怨怨,因为我无法评说你和父皇之间孰是孰非,但是我不能原谅皇兄那样伤害父皇,你要帮我,我要项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段长枫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承诺道:“你放心,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
第二日一早,项诺急召念儿入宫议事,梁王府内外,全都是大内侍卫的人马,负责传召 的太监是项诺的心腹高剑,念儿全当没有听见这番传召,自顾自的用着早膳,傻子都能看出来,项诺宣召她进宫定是不安好意的。
段长枫陪着念儿用膳,虽然他也知道项诺不怀好意,但这毕竟是帝王之召,若是不去,等同于抗旨不遵,是重罪。
念儿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抬眼,看着前来宣旨的高公公还站在那里,客客气气地道:“劳烦高公公回禀皇兄,我长途跋涉,身体不适,需要在京城静养两日,他若有什么急事,可让相关官员前来梁王府议事。”
“公主这是要抗旨不尊?”昨日晚宴,死的两个公公都与高公公交好,突然就被杀了,高公公心中气愤,对念儿也是冷言冷语。
念儿用帕子擦了擦嘴,对着高公公道:“高公公有所不知道,大内侍卫之中有许多人皆是监察司中的人,我也是接手了监察司才知道的,若是皇兄一定要我进宫,我去一趟也无妨,但万一我与皇兄起了冲突,先帝可是给了我上除君王的权利,皇兄与我血脉相连,我自然不愿意同室操戈,但高公公若事事帮着皇兄与我为难,我恐怕便容不得你在后宫位高权重,若高公公实在要用抗旨的罪名来压我,那我去一次皇宫也无所谓。”
高剑一个哆嗦,连忙跪了下来,对念儿道:“公主恕罪,小人也是听皇上的旨意办差。”
念儿抬了抬手,让高剑起来:“如今你可知该如何回我皇兄的话了?”
“公主身体不适,需要在府内静养,这两日不宜入宫面圣,怕过了病气给皇上。”高剑连忙道。
念儿点头赞道:“不错,顺便告诉皇兄,过两日待我身体好了,我会告知他的,他上朝时给我留个位置。”
“公主要上朝?”高剑一惊。
“父皇既然让我监国,我自然是要去朝堂之上,听那些文武百官奏事的,只不过我听说兄长已然好几日都没有上过朝了,不过也无妨,有他没他,于本宫而言并无太大区别。”念儿看向高剑,道:“今日春暖花开,本宫约了驸马要去郊外赏花,就不多留高公公了。”
高剑连忙告退,高剑一走,念儿便生气的将碗全部扫到了地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始终不明白,皇兄为何一直视她,视父皇为仇敌,而那份仇恨,竟然能将人性扭曲至此。
高剑走后,段长枫十分忧心,他看着念儿道:“你在凤凰台上杀了他最宠幸的两个小太监,他不会放过你的,既然你有先帝遗召,不如直接废了他?”
念儿心中一喜,面上却是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十分为难地道:“废了他不难,可我废了他之后,谁来当这个皇帝?项氏皇族近枝几乎都折损于你手,离得远的那些藩王虽然表面上都臣服于你,但其实都有异心,我本来想将我们的孩儿过继给父皇,但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怀上的,你若是自立为帝,别说文武百官不服,就是那些那些藩王和封疆大吏们,一定也是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我们便没有活路了。”
这确实一个让人踌躇的问题,项诺是项辰唯一的儿子,项诺若是死了,项氏家族竟没什么能继承帝位之人。
念儿伸出手,用手抻着头,哀叹道:“父皇膝下就我兄长和我,我兄长这般荒诞,一直也没有子嗣,若是废了他,还不知朝中会起什么动荡。”
段长枫无言以对,确实,项诺虽然荒诞,但当初他既然与他合作将他推上帝位,还帮他杀了项漠一家以及与他血脉相近的几个藩王,如今要废除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念儿看着自己手中因为练剑而磨出的茧子,道:“我虽然从小得父皇栽培,练就一身武艺,可终究还是女儿身,只可惜,这世间就没有女子能当皇帝的。”
段长枫只将念儿这话当成笑话一般,道:“谁说女子不能当皇帝的,你便是我梁王府的女皇帝。”
“嘘!”念儿对段长枫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这里是京城,不是洛阳,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这天下只有一个皇帝,若是传到我皇兄和文武百官耳朵里,误以为我要当什么女皇帝,那我们便是谋反之罪。”
段长枫本来不过是一个玩笑的话,却被念儿这么一吓,惊住了,忽然反应过来,念儿是项辰的女儿,项辰当年看项诺不争气便有将念儿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做继承人的打算,那为什么念儿不能做女皇帝呢?
段长枫感觉原本一个无解的困局,突然解开了,对着念儿道:“我自立为帝确实不妥,不论文武百官还是藩王太守,对我都不满意,只是因为我手握兵权,他们暂时拿我没有办法,但你可以当皇帝,你既是项辰血脉,由你来继承帝位也未尝不可。”
念儿听了,脸色都吓得白了,连忙堵住段长枫的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这开天辟地以来哪有什么女皇帝的,而且朝政之事我一窍不通,你莫要信口开河,我们唯一可走之路,便是早日产子,而后将我们的孩子过继到我父皇名下。”
“就算你今日就怀孕了,也要十个月之后才能生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尚不可知,而在这些时日之中,你皇兄一定会拼死反扑,当年你父皇想要废他,他便联合了我与裴湛想办法除去了你父皇,这些年,他容我手掌兵权,是因为我在朝中没有根基,即便想要自立为帝,数年之间也是很难办到,但是你却不同,你如今是镇国长公主,手握监察司,你父皇给了你废立皇帝之权,你若称帝,只要能稳住朝政,赵王他们不会反你,那些封疆大吏或者项氏藩王若有不满,我带兵去打他们便是。”
“女皇帝?”念儿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似乎觉得这个建议十分骇人听闻。
段长枫握住她的手,尽力安抚她:“你做皇帝,对我们的孩儿才是最好的,他日他登基也算是名正言顺。”
“可是满朝文武不会答应。”念儿抽回被段长枫握着的手,觉得十分不妥。
段长枫连忙道:“你若是冒冒然的称帝,满朝文武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幸亏你父皇给了你监国之职权,待过两日,你便上朝听政,项诺每日不思朝政,我们可缓缓代之。”
段长枫见念儿愁眉深思,忍不住道:“其实昨晚你不该一剑杀了他最宠幸的那两个太监,有他们在,项诺每日与其厮混,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
念儿有些委屈地道:“我只是觉得皇兄太荒诞了,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些教训。”
段长枫自然不忍心再苛责她,连忙道:“你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得了人心,你若是上朝听政,想来文武百官会以你为首。”
段长枫如今想着的是在寻觅一些美貌的年轻男子,想办法送入宫中,侍奉项诺,只要项诺不思朝政,过两年,待念儿掌握朝政之后,自立为帝,并非不可能。
念儿在京城休养了两日,这两日虽说是休养,却也不得清静,六部尚书,除了刑部之外,皆来梁王府找过她,大家都婉转的表达了目前朝廷群龙无首,项诺不理政事,中书省的那些官员专权所颁布的政令全都是出于一己私利,搞得原本富庶强大的魏国民不聊生。
念儿看着一个个对大魏忠心耿耿的老臣,十分为难:“那日父皇的旨意你们也看到了,我只负责监察司,父皇并未给我参与朝政的权利。我能做的便是除佞臣,若是朝廷官员有中饱私囊祸害百姓的,我也可除之,唯独朝廷的政令我无权插手。”
“陛下既让公主监国,公主自然可以参与朝政,如今江南水患,朝廷的赈灾粮饷迟迟没有拨下,再下去,只怕江南那一带就要闹民变了。”户部尚书花拱求助道。
“赈灾粮饷为何迟迟不发?”念儿也听说了浙江水患。
花拱有些难以启齿,只能道:“公主手掌监察司,若是派人去查,想来不久便会有定论,臣也不再隐瞒了,是有官员从中作梗,浙江产丝绸,若是将一亩良田改成一亩桑田,待来年桑树长成,可赚不少。于是便有朝臣勾结奸商利欲熏心,想要趁着百姓农田被淹,趁机让他们贱卖农田。”
“什么!”念儿突然从椅子上拍案而起:“百姓失了田地即便度过了灾年,来年便只能租田种了,收入减少不说,还要看田主的脸色过日子,那才叫苦不堪言。”
“正是如此,所以此事刻不容缓。”花拱跪倒在地:“还望公主上朝主持公道。”
念儿只因当初行走江湖时在段家呆过一段时期,知道平民百姓,尤其是倚靠田地为生的百姓,日子过得本就十分拮据,江南因产丝绸虽说富庶,但若政府官员勾结奸商趁火打劫,难免不会引起民乱。
“本宫不懂,既然种桑田的利益要高于种粮田,为何百姓不自己改种桑田?”念儿不解地问。
段长枫在民间几十年,也是从平民百姓熬上来的,所以更懂一些:“浙江这个地方,山多水多,但是田地却很少,虽然桑田的收入比粮田高,但桑田的赋税也高,若百姓都种了桑田,那么他们就得向江苏或者福建买粮,但买来的粮食可比自己种的要贵多了。”
花拱道:“梁王所言正是症结所在,虽然桑树能产丝绸,卖去西域可充实国库,但是考虑到浙江那边特殊的地形,先帝在时,便下过旨意,只有一户人家有兄弟的,才将一半粮田改成桑田,另一半留作粮田,这样百姓既有自己耕种的粮食可吃,手上也有更多富裕的银子可向周边买粮,而粮价也能控制。”
念儿这才明白这些道理,想了想,道:“既然此事刻不容缓,你必须得告诉我朝中到底是那些官员与奸商勾结,想来他们敢这样欺上瞒下,中书省也脱不了干系,我需要让监察司查证一番,若是属实,那些人自然难逃国法,我这边会想办法让皇兄发布政令,让户部尽快拨粮给江南。”
待花拱走后,段长枫问念儿:“如今你兄长恨你入骨,你如何让他发布政令拨粮给浙江。”
69書吧
念儿看着段长枫笑了,并且笑得不怀好意:“夫君既然能自立为梁王,想来让皇兄发布一个拨粮的政令应该不难吧。”
段长枫将念儿抱入怀中,轻轻地刮了一下念儿的鼻子,想了想道:“难与不难都不重要,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办到,只不过为了几亩田地,要费这些周折,有些得不偿失。”
念儿从段长枫怀里抬起头,不解地道:“你在民间的时日比我长,你该知道那些百姓都是靠田地为生,虽然他们中有些人贪图小利,但大部分都是良民,而且十分纯朴,一个村子的人大多都守望相助,他们所求不多,不过是温饱而已,为什么要让这些无辜百姓失去田地家园?”
看着念儿纯净清澈的眼睛,段长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是啊,他在民间的日子比她久,与百姓甚至是那些靠种地为生的农民接触也比她多,可他从来没将自己当做是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一直在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所以有时候甚至羞于与他们为伍,但念儿天潢贵胄的出生,在他们家却呆了足足两年,省吃俭用,洗衣做饭,对他一往情深,从未因他只是一个农民,一个守城的小吏而嫌弃他,甚至秋收时邻居们都要下地干活,她还会帮着他们照看年岁较小的孩子,从未嫌弃过他们出生低下。
念儿不知段长枫在想什么,只能道:“段大哥,你我既受万民朝拜,便该守护大魏百姓。”
段长枫忽然觉得不论是胸襟还是气度,他竟然都不如眼前这个小女子,一时有些汗颜,道:“你说的没错,我们该守护一方百姓,我这就让人安排,颁布圣旨,户部开粮仓赈灾。”
念儿终于放下心来:“你在皇兄身边果然安插了人手。”
段长枫道:“中书令中确实有两个是我安排的人,你要我拨粮饷赈灾不难,但是我不能保证那些人没有参与到这次的官商勾结,这些人对我们成事有好处,就算监察司真的搜集了他们的罪证,我也不建议你对他们动手。”
念儿忙道:“你放心,我如今只想尽快解决江南灾患,那些贪腐官员,等着以后有余力了再收拾他们。”
过了两日,念儿休养好了,便在群臣的拥戴之下临朝听政,礼部在龙椅之下,百官之上设了一个位置给念儿,纵观大魏开国几百年,也只有超品的康王,赵王,以及念儿享受过此种待遇。。
而早朝议事,项诺一向都是缺席的,如今,他也没有因为念儿临朝听政而有所改变,该缺席的依旧缺席,感觉就是铁了心不想将皇帝这个位置做好。
而念儿第一天临朝,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皇兄一门心思的不想把皇帝这个位置做好,因为这个位置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好的。
首先朝廷的各种机构很繁复,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听就让人觉得脑袋疼,要搞清楚文武百官中的百官有哪些官职,他们所属衙门,所司其职就很不容易了。
除了官位职责,还需弄清朝廷官员之间许多亲戚关系,这又是一件极费神的事,等到所有机构,职务,官员都弄清之后,最难的事才开始。
随随便便一个看似小到不能再小的政令,比如为百姓修建堤坝,当中就牵涉许多,比如建堤坝需要户部拨款,可国库空虚,对户部而言建堤坝不能算是紧急要务,即便有银子可以挪用,也不愿用在此处。
户部不愿意拨款,但朝廷政令已经颁下,那就只能地方官员自己找商贾或者百姓筹款,这就又牵涉到地方官员与商贾如何协商沟通让利,许多所谓的“官商勾结”其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确实许多官员身上的污点,若那些地方官员与朝廷重臣沾亲带故,则会被提拔嘉奖,若有些人不小心得罪过朝中重臣,则极有可能被拿来弹劾。
念儿主政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国事,许多都没有是非对错,所谓的对与错,只看当时的政令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在念儿看来,赈灾救民,修建堤坝,给平城增兵抵御柔然,都是国家头等大事,需即可处理,可在许多朝臣眼中,给太后修葺宫殿,为陛下选妃绵延子嗣,这些才是国家头等大事。
不同官员站在不同立场,各有说辞,于是每日早朝,除了听那些官员奏报国事之外,还要听他们吵架。
难怪段长枫逃去了洛阳,只留两个亲信给项诺,帮着他批阅奏折,他做丞相时,应该没少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得头疼。
念儿临朝听政之后,段长枫手下的两个亲信不敢随便批阅奏折,而是每一份奏折都请示项诺,可项诺依旧是不管的态度,所以奏折全都落到了念儿手中。每份奏折都亲自批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选妃,比如太后做寿,比如修葺长秋宫,都被她驳回了,户部的银子,她全都用来赈灾,征兵和购买粮饷。
念儿曾拿剑指着皇帝,甚至诛杀皇帝最喜欢的两个太监之事历历在目,并且还从先帝处得了监国的特权,她批注的奏折,便如同圣旨一般。
念儿在平城待过,觉得柔然是一个祸患,这些年虽然重兵防御,有时候防不胜防,念儿便想着继续修筑秦朝留下来的长城,但修筑长城需要时间,柔然眼下就极有可能来攻城。
因为参与了朝政,她虽然有许多不懂之处,但满朝文武都觉得找到了一个主心骨,下了朝之后,文武百官都争相来梁王府与念儿商议政事,从地方官员的人事任免,到盐铁瓷器铜币等铸造的各种事宜,全都要念儿来拿主意。
一次,念儿终于将那些百官送走了,吃着段长枫为她做的热气腾腾的蒸鱼,啃着桂花糕,对段长枫道:“难怪我皇兄从来不理会朝政,因为一但理会了,就脱不了身了,感觉这天底下的事都要皇帝来决定,难为父皇做了那么多年皇帝,还是百姓口中争相赞誉的明君,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了解朝廷的各种机构,已然很不容易了,皇帝本就不是人人都当得,你兄长才智不输你父皇,只是他志不在此。”段长枫给念儿夹了一些鱼:“你尝尝,我学了很久,应该没有腥味了。”
念儿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突然想到这些日子段长枫教她的各种朝政事物,疑惑道:“你似乎也志不在此?”
段长枫吃着鱼,漫不经心地道:“我段家一直都是司徒家的家臣,司徒克复国之后,我父亲便出将入相,从小,他对我的教育便是让我做一个贤臣或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我对皇位没有野心,这些年,我想要的不过是恢复家族名望和复仇而已。”
念儿心头一惊,怕段长枫还有复仇之念,忙试探道:“段大哥,你已然恢复了家族名望,至于复仇,所有的仇恨能否随着我父皇之死而放下呢?”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坦然道:“我无法为了你父皇的死而放下那些仇恨,但我愿意为了你而放下。”
念儿心稍稍定了一些,她笑着往段长枫的碗里添糕点:“段大哥的桂花糕做的是越来越好吃了。”
段长枫揉了揉念儿的脸:“你喜欢就好。”
晚上,段长枫规规矩矩的躺在念儿身边,她不睡着,他是一动也不敢动,唯恐她误会自己,可念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段长枫见她心事重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在忧心什么事吗?”
念儿揉着脑袋,心烦意乱:“你觉得今年柔然会来攻打边境吗?”
段长枫想了想,道:“不好说,江南水患,他们很可能趁此机会南下作乱。”
“若是柔然来犯,裴湛可保北部安危?”
“裴湛不是一个庸才,相反的,他绝顶聪明,并且十分善于识人,用人也不拘一格,当初便是他举荐我守玉壁的,有他在,柔然未必能攻破。”段长枫突然侧起身子,看着念儿,心中醋意翻涌:“你是在担心裴湛?”
念儿瞪了段长枫一眼:“我是担心大魏边境的百姓。”
段长枫被她一瞪,规规矩矩的躺下来:“柔然有玉壁和北部六镇作为屏障,没那么容易进来,更何况,他们的可汗刚刚过世没多久,听说内斗也是颇为厉害,新可汗是干掉他大哥坐上的可汗之位,局势如何还未可知,你先不用杞人忧天,若他们真的来了,裴湛十几万兵马也足够应付。”
念儿的心稍定,大魏如今乱作一锅粥,平城的兵马她另有用处,若是柔然此时来攻,一时之间还不好对付。
因念儿要长住京城,段长枫知她心里挂念女儿,就遣人将段母忧儿还有崔绮接来京城,连崔家的父母兄长都一起跟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念儿许久不见忧儿,一见面就将她搂入怀中,又亲又哄的,忧儿见了念儿也是哇哇大哭,抱着她就不肯松手。
段母心疼孩子:“这孩子一出生就跟着你,你离开洛阳的这些日子,她虽不会说话,但一直在寻你,除了我,谁抱都哭。”
念儿见女儿如此,心里难受,眼眶也红红的。
段长枫看到孩子也很是喜欢,一直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弄孩子。
崔家父母对念儿有些害怕,但是对段长枫倒并不畏惧,这个以前穷得一无所有的城门小将,一直痴缠自己的女儿,崔母当时可没少给他脸色看,而崔绮的兄长与段长枫过去是同僚又曾是至交好友,见段长枫只顾着逗弄孩子,看都不看自己妹妹一眼,心里着急,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将段长枫拉到了一旁,恭恭敬敬地道:“王爷如今是飞黄腾达,当初苦苦追求绮儿的时候是如何承诺的,如今绮儿既已嫁你为妾,你就是再怎么惧怕公主,也至少给她一点点温存。”
段长枫对崔绮一直心存愧疚,如今被她兄长这么一说,更是不敢看崔绮。
晚上,念儿将忧儿抱入了自己的房中,现在孩子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不喜欢人抱,扭着身子要自己走路,念儿只能一步一步的扶着她,看着她走路,眉梢眼底全都是为人母的幸福。
段长枫一直坐在桌子旁喝茶,看着她们母女如此,眼中也有淡淡的笑意。
忧儿走得累了,便在念儿的哄抱之下睡着了,念儿将孩子放到了床榻的最里面,回头,对段长枫道:“今日崔绮兄长私下里找你谈话我都见到了,崔绮毕竟没做错什么事,并且已经委身于你,今晚你便去她房里吧。”
段长枫眼中笑意消散,念儿细心的给孩子盖上被子,坐到段长枫身旁,柔声道:“我知你对我的情意,可我也知,你对崔绮也是有情意的,就像李秦川对他表妹也是有情的,只不过你们都觉得更喜欢我而已。”
段长枫用力摇头,唯恐念儿误会,慌忙解释:“早在玉璧的时候,我就已经将她放下,念儿,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不是更喜欢你,我是只喜欢你一个人,真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对绮儿不能说完全无情,愧疚之情肯定是有的,但绝无男女之情。”
念儿握住段长枫的手,故意混搅概念:“愧疚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罢,你对她终究是有情意的,我不想你成为一个绝情绝义之人,今日去她房间吧,这高门大院的,除了荣华富贵,至少给她一个孩子,让她后半生有所寄托。”
念儿越是这般大度,段长枫心中越伤痛。
念儿不去看他伤痛的眼,只柔笑道:“也许刚从平城回来的时候,我确实有些意难平,故意让你纳妾,故意在府里作威作福,可这几日我已然想明白了,崔绮也不过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还是一个被我父皇派人糟蹋过又被你利用过,对你一片痴心的柔弱女子,你纳了她,却让她独守空房,你心里的内疚之情只会与日俱增,这并不是我乐意见到的。”
念儿说得入情入理,丝毫没有嫉妒或者仇恨之心,段长枫心中对崔绮也是万般愧疚,经过一番思虑,他终于妥协了:“是不是只要我给她一个孩子,你就不会再觉得她可怜,也不会再一心一意的将我推给她。”
念儿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是吧...”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伤痛地道:“我说过,但凡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到,你觉得绮儿可怜,我可以去她房里,也可以给她一个孩子,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崔绮有了孩子,你就不能再逼我去她房里。”
念儿噗嗤一笑:“段大哥,你怎么把崔绮说得像是洪水猛兽,我明明是让你享齐人之福,你怎么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若是换了李秦川,他早就高高兴兴的去他表妹房里了。”
段长枫突然站了起来,怒声道:“我不是李秦川,我不稀罕齐人之福。”
念儿心头冷笑,你确实不是李秦川,李秦川至少心口如一,敢作敢当!
段长枫见念儿神色,心中悲凉,也不再与她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段长枫走后,念儿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许久,她爱过段长枫的,那份爱于她而言曾是那么刻骨铭心,可是段长枫却利用她的爱以她为饵,诱杀了她的父皇,还企图用那样不堪的方式羞辱她,这份仇恨她始终没有忘记,她已铁了心肠,待废了项诺,她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段长枫。
心底深处,她一直感念段母对她的救命之恩,想着若是段长枫死了,段母只怕也活不下去了,她经历过失去父皇的痛苦,并不想让段母也承受这样的痛苦,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崔绮怀孕,让段家有后,让段母有孙子可抚养,可倚靠,可排遣痛苦。
但若崔绮真的有后,她的孩子会不会来找她和忧儿报仇?这一代代的仇恨,要延续多少人才能终结?
念儿一个人枯坐在椅子上许久,忽然有一道人影从窗户里闪了进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监察司首领谢傲寒。
谢傲寒先是拜见了念儿,然后拿出一份情报,念儿看了几眼,直接被惊到了,立刻便想唤人去找兵部,吏部,户部还有中书省的一些官员一同议事,但却被谢傲寒阻止了。
“公主,柔然已经绕过平城从乐陵等地进入我国国境,这一路除锦州之外,已然没有重镇可守,即使如今再调兵遣将,也来不及了。”
念儿怒道:“不调兵遣将,难道让他们一路兵临长安城下吗?”
谢傲寒摇了摇头:“陛下虽然荒诞,但他不傻,除了羽林军和禁军,其他军营的兵符都在他手上,此次是他勾结柔然,所以他是不会给你兵符,让你去调兵遣将的。”
“皇兄这是疯了吗?”念儿看着谢傲寒送上的情报,只觉得匪夷所思。
谢傲寒却道:“陛下何其聪明,你可知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康王专政,先帝便联合了司徒翊,引梁国士兵一路攻打至江陵来消磨康王势力,最后康王实力大损,这才给了先帝机会。”
“你是说皇兄此举,是为了铲除我?”念儿想了想,道:“柔然和梁国不同,梁国当年是想要吞并魏国,而柔然不过是想要抢夺一番财物而已,并且他们孤身入长安,未必是羽林军的对手。”
“公主可知,柔然可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攻下了锦州,如今却不再前进,而是一心等着与朝廷谈判,勒索钱财。”谢傲寒分析道:“而除了和谈,只怕和亲也是免不了的,据微臣所知,陛下已然悄悄将公主的画像给了柔然可汗,那可汗见了公主画像十分心动,想来议和之日,便会提出和亲。”
念儿笑了:“皇兄打得竟然是这么一个主意。”
“柔然攻陷锦州这么大的事为何兵部不报?”念儿问。
谢傲寒笑:“那问题自然是出自兵部尚书李捷身上。”
念儿看着谢傲寒,问:“皇兄勾结柔然可汗之事,除了监察司,还有人知道吗?”
谢傲寒摇了摇头:“陛下此事做的极隐秘,若非公主这些日子命臣监视柔然的一举一动,臣也未必能察觉到。”
念儿点点头,道:“很好,既然皇兄为我安排了这么一桩亲事,那么我们便将计就计。”
谢傲寒沉吟片刻,道:“公主决定和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梁王一定不会同意的,他与你毕竟有夫妻的名分。”谢傲寒道。
念儿摇了摇头,笑道:“所以我皇兄与柔然勾结之事,一定不能让段长枫知道,诚如你所说,我皇兄何其聪明,若真要用我来和亲,绝对不会给我任何反抗或者喘息的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调离段长枫,然后在早朝之时,当众宣布我与梁王和离,并且将我押送去柔然。等段长枫得到消息时,我已然在去锦州的路上了。”
“这两日禁军统领陆洺之父突然离世,陆洺要回家守孝一年,禁军由副统领王庆暂管,想来这陆洺父亲之死也是陛下安排的。”谢傲寒对项诺也是佩服,不好好的搞朝政,对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倒是乐此不疲:“可京城如今这番局面,陛下要用什么借口调离梁王?”
念儿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以我皇兄的聪明才智,他既然如此部署了,自然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调开段长枫,又控制禁军,若柔然当真势如破竹,朝廷里那些懦弱怕事的文官,只怕也会支持我去和亲。”念儿笑道:“我本来还在想,如何让皇兄犯一个大错,趁机将他给废了,没想到,我还没行动,他自己已然给自己做了一个死局。”
“公主若是被逼联姻,段长枫一定会带兵去救援。”谢傲寒也是绝顶聪明,已然明白了念儿的部署。
念儿看着谢傲寒,眼神却有些空洞,像是看着遥远的一个未知的方向:“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以段长枫的能力,他一定能击退柔然,待他被胜利冲昏头脑,损兵折将时,就是我们对付他的最好机会......”
“公主放心,不论是蜀郡还是平城,都已调齐兵马,只待公主一声令下!”
念儿点头:“替我通知他们,不要贸然行动,要杀段长枫很容易,但段长枫一死,他手下那些一直追随着他东征西讨的副将只怕就要拥兵自重了,我不想大魏被这些小人霍乱。”
谢傲寒道:“段长枫这些年招兵买马,手中的几万精兵和将领大部分都是当年梁国旧臣,对他十分忠心。”
“所以,我们必须先将他手上的这些兵马给打散了,我要在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场上将他生擒活捉,我要将他压到朝堂之上,亲口说出当年是如何联合项诺逼死我父皇的,只有段长枫认罪,才能洗刷舅父和姑父姑母身上的冤屈。”
谢傲寒道:“公主放心,臣一定将公主口谕带到。”
念儿问:“谢叔叔,我一直让你调查暗鬼门的事,如今调查的如何了?。”
谢傲寒胸有成竹地道:“不出十日,我定能将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念儿笑:“当日我姑父手上那道遗诏不可能是假的,能如此不知不觉的将遗诏给换了,定是有江湖高手相助,当初平城外,应该也是皇兄买通了暗鬼门的人要杀我,只要抓到暗鬼门的门主,我相信一定能为姑父平反。”
因担着心事,念儿一晚上都睡不踏实,比往日起得更早了一些,她刚要唤人进来洗漱,屋子的门开了,段长枫提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念儿见他已然穿戴好朝服,惊了:“段大哥?你怎么......”
他昨日不是去了崔绮房里,如今正该是芙蓉帐暖的时候,怎么端着盆热水站在她屋子门口?
段长枫蹲下身,为她穿好鞋袜,然后又将洗脸的帕子放到热水盆里,搓了搓,然后用手拧干,轻柔的为她擦拭脸颊。
念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到了,从他手中接过帕子,胡乱的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段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段长枫什么都没有说,跟着段长枫一起进来的嬷嬷倒先开了口:“王爷两个时辰前就坐在公主房门口了,公主睡着,王爷便一直在外坐着,直到屋子里有响声,王爷立马就让奴婢们去打水。”
念儿越听越奇怪,见段长枫紧抿着嘴,神色严肃,一句话都不说,想着莫不是他与崔绮吵架了?
念儿把婢女嬷嬷们都赶了出去,握住段长枫的手,柔声问:“段大哥,究竟发生何事?”
究竟发生何事?段长枫也想这般问自己,昨晚,他被念儿说动了,去了崔绮的房里,想着他既纳了她,就该给她一份倚靠,这高门大院的,若是没有一个孩子,她晚年的光景只怕凄凉。
崔绮模样周正,与他又有年少时的情意,与她行周公之礼并不难,一番云雨之后,崔绮眼中流着泪投入他怀中寻求温存,为了激起他心中的怜爱之情,她开始絮絮叨叨的回忆着平城过往岁月。
当年他还是一个守城小将时,她每日都会跑来城楼给父兄送饭,每次都会趁着父兄不注意,偷偷的塞一些糕点给他。
每次他休沐的时候,她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出来与他私会,他们有时去河边,有时去爬山,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草地之上,但是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满心的欢喜。
那些被他深埋在记忆中的美好岁月,原以为已经模糊不清了,直到崔绮提起,才突然发现依然清晰如昨日。
崔绮见他动容,一个劲的说着过往之事,说段长枫当时穷困潦倒,除了要镇守城门之外,闲暇时间,还要帮着母亲在地里干活,有几次,她想要帮忙,他却极珍爱她,一点农活都不让她沾手。
崔绮的父亲虽是小官吏,但是在平城还算是家境优渥,她自幼便被父兄捧在手掌心上,没干过什么粗重活,段长枫自与她两情相悦之后,对她也格外珍视,粗活累活都不让她干。
崔绮沉浸在过往岁月的幸福之中,可在她喋喋不休的絮叨中,平城的一切岁月都回来了,他看到了倒在湖里身受重伤的念儿。
看到了崔绮大婚那日,念儿担心他想不开,一路闷不啃声的跟着他,最后走得累了,靠在一根粗木旁睡着了。
他看到了念儿每日帮着娘亲在地里干活,在家里砍柴,在灶房揉面,玉璧城里,她为他洗衣烧饭,缝制衣裳,为了一颗灵芝,险些摔落崖底。
当时的他,感激她的出现,她的温柔貌美,无私付出,恰到好处的填补了崔绮成婚给他带来的伤痛。
他给了她婚礼,给了她承诺,可彼时,他并未好好的珍惜她,他曾以为自己是珍惜她的,但当崔绮说起过去,他从不让她干粗活重活时,他才恍然,玉璧城内,他只因念儿对自己的情意,所以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她对自己的好。
他每日镇守城门或与同僚喝酒,从未帮她干过家里的那些活计,也许从一开始,在他心里,念儿与崔绮就是不同的,崔绮是他的求而不得,而念儿就在他身边,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她的情深义重给了他错觉,让他以为不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离开他。
之后便是他成了梁国公,崔绮回来了,当时他满心满眼的只有崔绮,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终于一点一滴的重回他的脑海。
餐桌上,他与念儿一人夹了一个鸡腿,他将鸡腿给了崔绮,而念儿将鸡腿给了他。
平城遇刺,他带着崔绮走了,而念儿却为了救他们,被刺客一剑刺中心脉。
泪水不知不觉间湿了眼眶,脑子里的记忆却越发清晰,念儿苦苦哀求他放下仇恨,与她去塞外放马牧羊,福宁宫里,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他放下仇恨......
段长枫觉得自己心痛的快要滴出血来了,他再待不下去,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崔绮被他吓到了:“段大哥,你怎么了?”
段长枫早已眼眶通红,满脸泪水,他穿戴好衣裳,走出房门前,对崔绮道:“你好好休息,我答应了念儿会给你一个孩子,会给你体面,就一定会做到。”
走出崔绮的院子,夜已经深了,这个时辰,念儿睡得正酣熟,他怕扰了她的好梦,又想离她近一些,于是他坐在了念儿房门口,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他呆若木鸡的坐了许久,看着天上稀疏的星辰,想着上天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让时间倒流,那他一定会选择回到玉璧,他不要建功立业,不要当什么梁国公,他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副将,在那个苦寒之地,与她携手终老。
可是,回不去了,他们之间终究是隔着太多的仇恨与人命,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被她利用,乖乖的听她的话,她要做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看着念儿疑惑的目光,段长枫反握住她的手,老老实实地道:“我昨晚已经听了你的话,去了崔绮的房里,与她行了夫妻之礼,但能不能有孩子,全看上天安排了。”
念儿笑了:“你是在担心子嗣吗?崔绮来京城之后,我已经遣人为她把过脉了,这两日你只要勤快一点,她怀孕的机会比别的日子要高很多。”
段长枫一愣:“子嗣也能算日子?”
念儿点头:“能啊,当日我在平城也是算着日子怀了忧儿...”
段长枫握着她手臂的手突然用了力气,念儿吃痛,见他脸色惨白,立刻闭嘴不言,却晚了一步,段长枫低头去亲吻她,念儿一惊,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的箍在怀里。
段长枫不管不顾的去吻她,念儿不知他又发什么疯,怕自己越是反抗,他的疯病越重,便由着他亲吻。
过了许久,段长枫才松了口,他将念儿紧紧地抱入怀中,在她耳畔,语声悲戚地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与我生儿育女,当日在军营里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除了他过寿那日,他在房里强要了她,他们再未行过夫妻之礼,许多事,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去深想。
“我...”念儿刚要开口,却被段长枫打断道。
“没关系,在我心中,忧儿就是我们的孩子,即便你不愿意为我生儿育女,我也会将你推向那至尊之位。”
“段大哥...”
“念儿,我只求你一事。”
“什么?”
“不要离开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可以忍受任何事。”
“......”
入宫的马车上,念儿见段长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一眨不眨,心底莫名的就有些害怕,也不知他昨晚受了什么刺激,今日怎么变得如此疯魔,她不想看他那双饱含伤痛的眼睛,只能低头摩挲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马车内的气氛怪异至了极点。
两人都各有心事,因梁王府离皇宫很近,不久他们就到了皇宫,文武官员早已在朝堂上等候着,念儿缓慢的走到了台阶之上的座位上,刚刚坐下,兵部尚书便递来急报雁门太守叛乱,率十万守军夺取晋阳,如今直逼太原,虽然太原王氏苦苦支撑,但敌军彪悍,日夜攻城,太原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就是皇兄的调虎离山之计?雁门太守孙青原是一个有谋略的武将,而雁门也是大魏边境的重镇,失了雁门,若再失太原....
这孙青显然已经与那些草原部族勾结,随时可能攻打至长安。
念儿看着兵部尚书,怒气冲冲地道:“既是急报你可通知皇兄了吗?我记得武乡和乐平皆有驻军,虽然两地加起来也只有五万精兵,但快马加鞭,率军前往,可在敌军后方形成夹击之势。”
兵部尚书无奈地摇头:“军报是昨天夜里呈上的,我昨天深夜求见陛下,被拒之宫门之外,今日早朝之前,我又去求陛下,陛下说打仗之事他不在行,往日里都是由梁王说了算,这次也由梁王出面平叛。”
“可是调兵的虎符在皇兄那里。”念儿面色急切。
“陛下说了,若梁王出征,他自会将虎符交于他手。”兵部尚书转身对段长枫道:“如今形式险峻,那孙青元十分善于用兵,能平定叛乱者只怕唯有梁王了。”
段长枫看了念儿一眼,这些年他确实南征北战为项诺扫平了不少叛乱,虽然事出突然,但就这样的叛变和出征,他早习以为常,只是此时留念儿一人在京城,他却有些不放心。
念儿似乎也很为难:“除了梁王,难道我朝就没有别的可用将领了吗?”
“范启将军病逝,赵萧和李誉父子皆已谋反,如今我朝武将凋零,唯有梁王才能镇住局势。”兵部尚书汗颜道。
念儿转头去看段长枫,而段长枫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接触,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但如今孙青原反叛,太原危在旦夕,段长枫不出马也得出马。
段长枫站了起来,对着念儿行了一礼:“公主,太原乃是重镇,不容有失,本王愿率洛阳守军与武乡和乐平的驻军汇合,直接从后方突击叛军。”
念儿看着段长枫,面上做出一副忧心他安危迟迟不肯允诺的样子。
吏部尚书胡不均站了出来,对念儿道:“公主,梁王虽是你夫婿,但更是我大魏的良将,如今太原已然岌岌可危,还请公主应允,派遣梁王出征。”
吏部尚书因为有任免官员的权利,他虽然只是一个尚书,不过是从二品的官员,但是在朝中的地位却是不输给当年丞相李誉的,他站出来这么一喊,他身后的满朝文武自然也与他统一口径,都要求公主以国事为重,派梁王出征。
念儿被逼的没了法子,只能看向段长枫:“既然皇兄和文武官员都推举你出征,本宫也只能准了,只盼王爷能旗开得胜,一举剿灭叛军。”
段长枫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领命道:“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和公主的期许,尽快平定叛乱,还我大魏社稷安定祥和。”
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随后朝堂之上商议的便是如何调兵遣将,由谁做先锋以及粮草押运之类的事情。
只要打仗,就费银子,户部尚书花拱左右筹措,终于拨出了一些军费,但国库这两年被项诺挥霍无度,再加上今年江南赈灾之事,已是亏空严重。
下朝之后,坐在回梁王府的马车之上,念儿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段长枫误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出征这才愁眉不展,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相信我,这世间能打败我的人不多,我明日一早就点兵出征,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定能将孙青原给干掉。”
念儿整了整段长枫的朝服,故作恋恋不舍地道:“刀剑无眼,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这边不过是件小事,我担心的是你一个人留在长安,我怕项诺伺机对你有所行动。”段长枫担忧地道。
念儿却笑了:“怕什么,我武功不弱,手中又握有监察司,你不在京城期间,但凡皇兄的召我进宫的圣旨我一概装病推脱便是。”
段长枫点点头:“项诺的事确实应该尽快解决了,我这次从太原回来,我们就部署一下,该如何将他。”段长枫做了一个劈手的动作。
念儿握住段长枫的手,还是不放心的叮嘱:“这些等你回来再议,此去太原,你千万要小心。”
段长枫对打仗之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放心吧,我很快便会回到京城,到时你们只要为我庆功便行。”
念儿看着段长枫志在必得的脸,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一副强颜欢笑,强掩担忧的模样。
回到王府里,段长枫向母亲说了出征之事,这些年他经常带兵打仗,段母早已习惯,并且对儿子的军事才能很有信心,只嘱咐他多加小心别的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崔绮,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他们昨日才刚和好,此刻便又要分开了,崔绮心中自然是万般舍不得。
段长枫见她如此模样,心中也是怜惜,他知要在府内给她尊荣和地位,就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再对她闪闪躲躲,他温柔的拭去她眼中的泪水,柔声宽慰道:“别哭了,这些年我东征西讨的,早已习惯,此战若是顺利,半个月的时间我便回来了,念儿如今忙于朝政,就要劳烦你替我照顾母亲了。”
崔绮连忙道:“夫君放心,我一定好好侍奉婆母,一心等着夫君回来。”
“那就辛苦你了,念儿心里装着国事,府内许多事情便顾不上,娘亲年纪老迈,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杂事,只能由你料理了。”
段长枫转头看向王府管事,吩咐道:“我不在府里这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的琐事,全都由侧妃打理。”
崔绮见段长枫给了她管家理事的实权,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他回心转意了,心里高兴,但想着他马上就要出征,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舍,眼泪也越发汹涌。
念儿看着眼前两人这般依依不舍生死离别的模样,忽然回想到平城梁国公府内的情形,心中酸涩,为自己的痴心错付,也为父皇的枉死。
因第二天一早便要点兵出征,当晚,段长枫留在了念儿的房里,可念儿却极识大体的对他道:“今日你还是去崔绮那边吧,你们好不容易久别重逢,明日我能看着你点兵出征,她却要在家里侍奉婶娘,你我都是经历过生死战场的人,对行军打仗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但崔绮不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弱质女流,若是今晚你不去安慰她一下,还不知她一个人闷在房里要哭成什么样呢!”
段长枫见念儿如此体贴大度,心中难受,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亲吻着她的额头,恋恋不舍地道:“我曾允诺过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今晚我却不能听你的话,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今晚只想与你一起,你若实在不想见我,我就去你门外守着...”
念儿强笑道:“你这是怎么了?你用兵如神,不过是一个孙青原,一定能旗开得胜。”
“我不担心孙青原,我只担心你一人在朝堂里,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我怕...”
念儿赶忙打断他的话,装着轻松地笑了:“你怕什么,我有监察司的黑甲骑兵护卫,武功又高出项诺这么多,父皇给了我监国之权,还给了我罢免帝王之权,我皇兄这些年如此荒诞,我就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敢对他执剑相向,若非时机不成熟,就是将他罢免了,想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段长枫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个理,心稍稍定了一些,但心中还是舍不得念儿,只牢牢地抱着她,直到夜深了,念儿困的要就寝了,段长枫才放开了她,服侍着她洗漱换衣躺到床榻上。
念儿见他如此执拗,便也不再勉强,让他躺在了自己身侧,段长枫如过去无数个夜晚那般,规规矩矩的睡在外侧,不敢越雷池半步。
没多久,段长枫的鼾声传来,念儿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没有丝毫的睡意,这场布局,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与段长枫终究注定是没有缘分的,这本就是一段她强求来的姻缘,如今他们的缘分更是要随风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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