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儿在跳入悬崖摔至一半的时候,便有一人显出真身,用法术将她牢牢的接住,并且对她使了一个昏睡诀,让她昏睡了过去,然后安安稳稳的将她放到小溪边的草丛上。
突然冒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项辰的元神孟章,他死后便返回了龙族,就在念儿刚刚落地之际,裴湛也掉落了下来,正好摔在了念儿的身边,粉身碎骨!!!
孟章不料后面居然还有人跟着念儿跳了下来,心中微感震动,想要成全他的痴情,于是施了个法术,修复了裴湛面目全非的尸体,并且让念儿趴在他的身上,让他的手则牢牢的抱住念儿,这样一来,别人一看,会以为是裴湛用自己身体保护了念儿,念儿这才幸免于难。
孟章看着这个尘世间的女儿,心里也是万分怜惜,不想让她再背负仇恨生活,想要施法让她忘却前程往事,却远远的听到脚步声和火把声传来,孟章来不及施忘却术,只能潦草的在念儿身上弄一些伤口,毕竟那么高的悬崖落下,完好无损是不可能的。
刚施完法术,隐去真身,段长枫就飞奔了过来,将念儿抱入怀中,去探她鼻息,还有气息,她还活着,段长枫忍不住哭了出来,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起,高伟探了探裴湛的鼻息,对段长枫摇了摇头,段长枫顾不上裴湛,带着念儿回军营诊治。
军营里的大夫诊治了数日,念儿才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念儿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手脚都被人细心的包扎了伤口,额头上也有清清凉凉的感觉,想来是被人涂了药膏。
段长枫一直守在她床榻旁,见她醒了,一脸喜色。
念儿却淡漠地道:“我没有死?”
段长枫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高烧已经退下,便放心了一些:“那悬崖不高,你落下时可能被树枝遮挡了一下,虽然受了些伤,但还是活了下来。”
“裴湛呢?”念儿拉着段长枫的衣袖,问:“你杀了他?”
段长枫摇了摇头:“你跳入悬崖之后,他跟着你一起跳下去了,是他用身体保护了你,所以他死了,你还活着!”
段长枫真心感激裴湛救了念儿的性命。
裴湛死了!!!为救她而死!!!念儿只觉锥心刺骨的痛,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痛哭失声。
过了许久,念儿哽咽着声音问段长枫:“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要救你的。”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道:“你重伤刚醒,正是最需要修养体力的时候,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念儿挣开被他握着的手,流着泪道:“你可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项诺布了这个局想要用和亲来铲除我,也猜到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你调离,我故意隐而不发,为的就是等你来救我,然后再让裴湛和我舅父合谋击杀你。”
段长枫强忍痛苦,将她的手放入被窝之中:“我知道,想来我营帐里的那些上吐下泻的士兵也是你在井水或者食物里动了手脚。”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念儿看着段长枫如同看着一个笑话:“你早就知道,我恨你入骨,你我之间根本不可能重新来过,过去的一切皆是虚情假意,只是为了将忧儿平安生出,为了除掉你和项诺,如今我败了,我认输了,只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段长枫伸手想要去抚摸念儿的脸,却被念儿侧过脸躲开了,段长枫也不恼,惨笑道:“我知你恨我入骨,我杀了你的父亲,你自然恨我,是我不该做梦,不该奢求你能原谅我。”
念儿看着军营的顶账,表情十分冷漠。
“念儿,哪怕你恨我入骨,可我待你是真心的,我不能失去你?”段长枫看着念儿,惨笑道。
“真心?”念儿看向段长枫,冷笑道:“你所谓的真心便是日日与崔绮芙蓉帐暖?”
段长枫不甘心的摇头,为自己辩解道:“是你让我与她同房的,我才...”
念儿看着段长枫,讽刺地道:“我让你跳崖你跳吗?”
段长枫一时语塞,念儿忽然笑了:“你还不如李秦川呢,至少我让他跳崖,他还真的跳了。”
段长枫只觉通体冰寒:“崔绮是你用来考验我的,可我对绮儿并非你以为的余情未了!”
念儿摇了摇头,心如稿木:“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若是你坚决不肯去,也许我对你还会有一丝心软,可是你去了,去的毫不犹豫,甚至临别之时,你与她依依不舍,从那时起,我便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软的。”
段长枫看着念儿决绝的模样,只觉痛入骨髓,念儿也不看他,冷冷地道:“段长枫,我累了,你若真的觉得自己是真心待我的,那就给我一个痛快,也算是成全了我脱离这肮脏丑恶的红尘。”
段长枫见念儿心如死灰的模样,想着忍痛将她送去蜀郡,有赵萧李誉他们陪着,是否会好一些?
不,段长枫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在她跳入悬崖的那一瞬间,若非有左右侍卫拦着,他早已随她一起跳下去了。
“忧儿在京城,她还在等你回去,你连她也不要了吗?”段长枫知道今生与她再无可能,虽痛彻心扉,但他依旧舍不得放手,只求日日能见到她。
提起女儿,念儿的眼中终于有了泪水,她闭上眼睛,狠心地道:“忧儿若是平安长大,只怕活的比我更痛苦,她的养父是杀死她皇祖父的凶手,与她的娘亲隔着血海深仇,你让她报还是不报?与其这样,你还不如在她懵懂未知时赐她一死,于她也是一番解脱。”
段长枫没料到她连女儿都舍弃了,惊痛得从床榻上跳了起来,段长枫闭上眼睛,即便万般不舍,但他还是做了决定:“我送你和忧儿去蜀郡,有生之年我绝不攻打蜀郡,我知道那边有许多疼爱你的人,有他们陪着你,你会好起来的。”
念儿木然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去,我是一个灾星,去到哪里哪里便遭殃,我父皇因我而死,裴湛因我而死,舅父因我而兵败逃亡,三十万兵马毁在我手上,我若是去了蜀郡,还不知要给他们带来什么灾祸。”
“念儿,我求你,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段长枫心痛难忍,低声下气的恳求道:“你若是不想去蜀郡,那就回京城,你不是恨我吗?你若真觉得自己是灾星,那就留在我身边,祸害我。”
念儿闭上眼睛,不想与他再多费唇舌,她从丹田运气,想要自毁经脉,段长枫原本以为她累了想睡一会儿,为她盖上被子,却发现她居然在暗自运力,心中大惊,项辰便是运功自断经脉而亡,他连忙点了念儿周身两处大穴道,又点了她的昏睡穴。
看着念儿,段长枫的眼泪忍不住便往下掉,玉壁城里的朝夕相伴,她省吃俭用为他购买衣料缝制衣裳,柔然攻城时的并肩作战,平城的梁王府里,她日日跟着娘亲学做他爱吃的糕点,为他缝制衣裳,她待他太好了,好到了让他觉得她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
在他得知她是公主之后,他深深陷入痛苦与矛盾之中,直到绮儿被人那般凌辱,虽然痛苦煎熬,但他还是决定利用了她对他的爱,在大婚之夜,当着她的面逼死了她的父皇,还当着项辰,项诺和吴统领的面那样羞辱“她”。
想到这里段长枫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这样刻骨铭心的仇恨,他怎么会傻到去相信她愿与他和好,他早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黄粱美梦,只是未想到,梦醒之后,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段长枫轻抚了念儿的脸,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她的脸上:“你终究是让我做了一场美梦,这一年,能与你日日相伴,虽然你是虚情假意,但我却此生无憾了。”
念儿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了,她躺在马车上,段长枫就坐她身侧,她挣扎着起身,段长枫连忙来扶她。
念儿推开他,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明明记得她想要自断经脉的,为何突然便昏睡了过去?
念儿运气,却发现无法动用内力,段长枫见她急得额头都出汗了,连忙用帕子去擦拭她的额头:“你服了软石散,内力全失,你没有你父皇的内功深厚,是不可能冲破软石散自废经脉的。”
念儿用力试了几次,果然只要一用功便胸口剧痛,可哪怕她强忍剧痛,也无法将内力使出来,她这样反复的试了几次之后,五脏受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别再试了,你冲不破的。”段长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念儿捂着胸口,看着段长枫,嘴里满是鲜血,却凄厉地笑道:“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要我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长枫用帕子擦了她唇角的血渍,对她道:“当年段氏满门被屠杀,我阿姐们都被那些士兵强辱而死,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恨不能冲出去与那些官兵同归于尽,可是我娘和我师傅却阻止了我,他们告诉我,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复仇,他们要我活下去。”
这个故事,念儿早就听了千百遍了,她不知段长枫今日又提起是什么意思。
只听段长枫继续道:“我知你恨我入骨,一心想要杀了我报仇,可是我现在不能死,我上有老母要奉养,下有小女儿要抚养,我答应你,待娘亲百年之后,忧儿及笄嫁人,我便站在你面前,不躲不闪,让你一剑刺死我,不,随你刺我多少剑,我都受着,我一定会如你所愿,让你为你父皇报仇。”
这些话听多了,念儿只觉虚假,冷笑数声,不再说话,段长枫见她如此,也笑了:“这两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我看着你昏睡的模样,突然想起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你说你父皇一辈子都没有从失去你母后的悲痛中走出来,若是你死了,我便如同你父皇一般,活着和死了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既如此,我宁愿你活着,你既如此恨我,我答应你,一定让你亲手杀了我。”
念儿冷哼道:“怎么会,没有了我,你还有崔绮,将来还会有数不尽美人随你挑选。”
段长枫搂着念儿悲伤地道:“那些女子再好,也不是你,我与绮儿早已情尽的,我放不下的是年少时的那段光阴,是当年的求而不得,早已不是她这个人了。”
念儿闭上眼睛,对段长枫道:“你又怎么确定,你对我不是因为你的求而不得。”
段长枫摇了摇头:“不确定,我只知道,那日你跳入悬崖之时若非高伟他们拦着,我想都不想的就要随你一起跳下去,若是我们两人只能活一个人,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段长枫的这番话让念儿想起了裴湛,这世间,也只有他,会不管不顾的跟着自己跳下去,可她却从来没有爱过他!
念儿又是伤痛又是愧疚,她不愿再看段长枫,只闭着眼睛,冰冷地道:“你今日若是不杀我,待婶娘百年之后,我真的会一剑一剑活活剐了你,为父报仇。”
段长枫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言为定,我到时一定不闪不避,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念儿道:“你我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回长安之后,我要搬回公主府。”
段长枫连忙道:“不行,项诺如今视你我为眼中钉,我们若是分府而住,便会给他可乘之机,只有我们在一起,才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让项诺不敢轻举妄动。”
念儿知道段长枫说得在理,可是她再不愿意演戏了,也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肌肤之亲了。
段长枫知她心中所想,惨淡地道:“回王府之后,我便会搬出你的院子,除了上朝下朝,若无必要,我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念儿终是没有忍住,睁开眼睛,看着段长枫,不解地问:“段长枫,你到底求得是什么?”
“你活着,我每日都能看见你,我只求这些!”段长枫卑微地道。
念儿眼中有泪水缓缓流出,她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已分不出对他是同情还是憎恶了:“你若当真对我如此情深,为什么要杀我父皇,为什么要利用我们大婚之夜来杀我父皇?”
段长枫伸手抹去念儿脸上的泪,凄然道:“若是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去杀你父皇,我也不会娶你为妻,我会离你远远的,甚至去娶你父皇为我安排的那个郑诗诗,然后戍守边疆,没有了我和郑诗诗,你和李秦川也许能和好,有李家护着你,你可以一辈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受尽万千宠爱。”
念儿不知段长枫所言是真是假,但倘若一切真的可以重来,她绝对不会去江湖上走一圈。
回到京城已是七日后了,段长枫以一人之力,平复了雁门太守孙青原的叛乱,又击退了柔然兵马,并以少胜多打散了秦王裴湛与赵萧合谋的三十万骑兵,杀死敌军五万人,重伤两万,收编了秦赵两军十五万残兵,其中五万为精锐部队,这样显赫的战绩,在魏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即便当初赵王以十几万大军击败刘闵四十万大军于黄河畔也比不上这等功绩,段长枫被视为大魏的战神,因为他战无不胜。
段长枫将收编的部队全部安排去了洛阳,而武乡和乐平的驻军就地重新招募。
项诺对段长枫擅自收编精锐部曲这一举动很是不悦,但禁军统领王庆在回来的路上被杀,王庆死后,段长枫即刻让高伟先顶着禁军统领一职,如今禁军的控制权又落回到了段长枫手中。。
段长枫和念儿回到朝廷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问罪兵部尚书李捷,虽然在柔然进攻大魏这件事上,李捷有理有据,他早已禀告了项诺,但是他平时自身并不怎么干净,尤其在军粮那一块,也是动过手脚的,这些罪证很快便被监察司的人给翻了出来,念儿在朝堂之上直接大发雷霆,撤去了他兵部尚书的职位,让人将他羁押下去。
李捷走了之后,兵部便有了空缺,念儿暂时不知朝廷众人的底细,只能先空着兵部尚书的职位,日后再慢慢选拔人才。
段长枫如此功绩,又一心一意的支持项念,但凡项念所出的政令,满朝文武自然是无人敢说什么,连项诺也是敢怒却不敢言,于是他又开始消极怠工,每日吃喝玩乐,就是不上朝。
回到梁王府之后,段长枫遵守诺言搬出了念儿的落玉轩,让人另外辟了一个小院落,随便起了一个清风苑的名字,就搬了进去。
这件事,在梁王府上下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下人们私底下都在嚼着舌根,公主与驸马本来鹣鲽情深,日日同房,如今梁王突然搬出公主的院落,还是公主被逼着和亲回来之后发生的事,这中间,可耐人寻味的故事便不少了。
流传最广的还是当梁王赶到锦州时公主已然被柔然可汗占有了,梁王因心里和面子都过不去,所以与公主生了嫌隙,于是回府之后果断的搬出了公主的院落。
因为下人们都在传,这件事当然也传到了段母的耳中,一日,念儿下朝回来,用了午膳,又午睡了一小会儿,待她睡醒,有人通报说是老夫人带着郡主来见她,她立马将人请了进来。
从锦州回来之后,不管有多忙,念儿每日都会抽时间陪伴忧儿,所以忧儿始终与她最亲近。段母因是天天带着这个孩子,看着孩子一日日长大,一天比一天可爱,也是心肝肉般的疼着。
段母先是与念儿说了一些她离开之后,忧儿的学会了那些东西,如今她都爱吃些什么的琐事。
等琐事谈得差不多了,孩子也玩得累了,念儿将孩子抱给奶娘,让她将孩子抱去午睡,她见段夫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坐回椅子上,为段夫人重新沏了茶。
“婶娘找我有事?”念儿也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
段夫人也不绕弯,便直言了:“枫儿为何会突然搬出你的院子,你们吵架了?这次你被你皇兄逼去和亲,是否受了什么委屈?”
念儿原本是可以哄骗哄骗老人家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着段母的面,她就是不愿意撒谎,便将在锦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段母,说到最后,眼睛也红肿了:“我跳下悬崖本一心求死,去没想到连累了裴湛,裴湛为了救我而死,经过了这些事,我不可能再与段长枫虚与委蛇,所以他便搬出了我的院子。”
念儿隐去了段长枫对她的承诺没有说,打从心底深处,她还是不想让段母伤心的。
段母万没料到,念儿此去和亲,竟然是为自己儿子设了个局中局,还好自己儿子英勇善战,不然......
段母看着念儿,见她神色悲戚,知道裴湛之死,对她打击也很大,便出言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就是为了忧儿,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念儿看着段母,眼中有泪:“婶娘,我要杀你的儿子,你不恨我吗?”
段母轻抚着念儿的脸:“当初枫儿杀了你爹,你不也没有恨我吗?婶娘也是一个女人,你和枫儿,是他负了你在先,你恨他怨他,婶娘都懂,倘若真有一日,枫儿死在你手上,想来也是他求仁得仁,婶娘也不会怪你,婶娘只求你看在忧儿的份上,莫要想不开,千万要好好的活下去。”
念儿一直都知道段母将她当女儿看待,如今听了这番话,心中更是难过,扑通一声,跪倒在段夫人面前,道;“婶娘放心,在您有生之年,我不会再做出伤害段长枫之事。”
段母何其聪明,念儿的言下之意,便是待她百年之后,她再与段长枫了结这杀父之仇。
段母当年没能阻止段长枫利用念儿报仇,如今更是没有办法阻止念儿为她爹报仇,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她突然想起了忧儿,裴湛的死多多少少与段长枫有关系,待忧儿长大之后,生父之死和养父之恩,让这孩子情何以堪。
段母只觉得念儿,段长枫,还有忧儿,他们表面上是一家三口,实则已然是一团乱麻,怎么也解不开。
段母将跪在地上的念儿扶起,叹息道:“婶娘老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你们自己去解决吧,我现在唯一希望的便是看到忧儿长大成人,不要让她也陷入仇恨之中。”
念儿自然知道段母指的是什么,对段夫人承诺道:“忧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是希望她一生顺遂,我会倾我之力保护她,不让她卷入这场仇恨是非。”
段母拍拍念儿的手,道:“听你这么说,婶娘也就放心了。”
由于那日段夫人眼睛通红的从落玉轩出来,念儿在锦州受柔然可汗欺辱的谣言在梁王府彻底的传开了,这些话自然也传入了崔家的耳中,自从崔绮嫁入王府,崔家众人在王府一直是谨言慎行,直到崔绮与段长枫同房了两日之后,崔家母亲嚣张跋扈的性格便显出了原型,在王府里除了在段夫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在下人面前也是极度嚣张,如今听了这些谣言,便觉得是一个机会,一日晚饭,她找来儿子,丈夫和女儿,将下人都赶到了门外面。
她一边吃饭,一便低声的对崔绮道:“这一个月我细细观察了一下公主和王爷,他们虽然一同上朝和下朝,但是平时几乎不说一句话,回府之后,王爷有什么事,也是让人给公主传话,自己绝不亲自去,两人想来是闹翻了。”
崔绮默默的吃着饭,也不吭声,心里却是有苦说不出,段长枫回来这些日子虽然他没再去过公主的院子,但也没有再去过她房里,甚至连平时她找机会送去的补品也都是由下人端进去的,不知为何,他又开始处处躲着她。
崔绮的兄长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段长枫在兵部给他谋了管理兵器的差事,做的也算是用心,他对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很不以为然,默默的吃着饭,没有说话。
平日里崔母最谈得来的还是她的夫君,崔父也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平时的嘴脸也十分难看,他听崔母这么一说,自然来了兴趣。
69書吧
崔父道:“这公主在嫁给王爷之前不是已经嫁过人的吗?听说嫁给王爷之后又和我们平城的秦王有些说不清楚的关系,那小郡主也不是王爷的骨肉,听说还是秦王的。如今又和柔然可汗有染,想来王爷也是忍无可忍了。”
崔母连忙应道:“这事我也有听说,小郡主是秦王的女儿,王爷这些年也是忍气吞声,不过如今王爷立下赫赫战功,想来对公主也不如过去惧怕,不然怎么会搬出公主的院落?”
崔绮的兄长听不下去,放下碗筷,对母亲道:“娘亲,公主的家事不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可以议论的。”
崔母道:“我们哪里还是平民百姓,你妹妹如今是梁王侧妃,我们也算是皇亲国戚。”
崔绮看着母亲,也是没有心情吃饭了:“就算段大哥和公主有了嫌隙,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崔母看着女儿,摇了摇头:“你蠢啊,这自然是你得宠最好的机会,当初皇帝要公主去和亲,当众赐公主和梁王和离,如今柔然兵败,公主回来了,他们这和离之事也变得不了了之了,我想着既然他们有嫌隙,不如我们想个办法让他们的嫌隙加深?”
“他们已然连话都不说了,如何加深嫌隙?”崔绮也是想要得到段长枫宠爱的,但是念儿的存在总是让她的存在变得起起伏伏,她在段长枫心中的地位也变得忽上忽下,一会儿感觉是被捧在了手掌心里,一会儿又被他抛诸脑后。
崔母老谋深算的看了眼崔绮:“这事就由娘亲为你谋划了,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崔母还未来得及谋划什么,蜀郡传来消息,赵王年迈因为不惯蜀地气候身染重疾,于三日前不幸病逝,赵王妃夫妻情深,拿着剑直接摸了脖子,追随赵王于地下。
消息是早朝时,监察院八百里快骑传报回来的,而这一日又那么巧,项诺正好有兴趣上朝听政,听到赵王夫妇离世的消息,坐在龙椅上拍手称快:“赵王携子谋反叛国,如今客死异乡,也算是报应。”
念儿心中剧痛,手紧紧地握着椅子,脸色也是惨白的。
底下文武百官却没有人敢附和,赵王是四朝元老,一直对大魏忠心耿耿,突然联合李誉造反,这其中只怕有些说不得的事,而李誉执政这些年也不是一个专横跋扈,仗着帝王信任便肆意妄为的佞臣,反而他十分谦虚,并且任人唯才,实行的许多政策都是对百姓有益,许多事,公道自在人心,群臣不过是顺应时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势力,但未必就不知道其中真相隐情。
“说到叛国,不知泄露我大魏边境布防,引柔然大军攻打我大魏,害我大魏七座城池被屠,这算不算叛国罪?”念儿站起身,盯着项诺。
项诺收敛了笑意,严肃地看着念儿,道:“若是有这样的人,自然是叛国之罪,罪无可恕。”
念儿柔柔一笑,道:“皇兄既然这么说,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念儿看了段长枫一眼,段长枫立马让禁军将柔然可汗阿依达押解上朝堂,谢傲寒活捉柔然可汗之事极为机密,连项诺也不知。
项诺脸色骤变,念儿看着阿依达,问:“你绕开平城,从乐陵攻入大魏,并且绕开了我魏国挤出兵防重镇,直接攻打至锦州,若是没有人泄露军情给你,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你兵败被俘,我魏国也无意留你为质,我们要的只是整肃内政,你只需老实告知当日是谁泄露军情与你,我便放你平安回去。”
阿依达在上朝之前已经受尽了监察司的酷刑,对念儿也是打从心底里的害怕,并且在谢傲寒几次言语暗示中,他得知念儿如今才是主国政之人,就因为如此,项诺才想要将她铲除,让她去柔然和亲,如今段长枫又是兵马所在,他自然不敢再有所隐瞒,便将项诺如何与他秘信往来,还有何时将公主画像送去之事一一说了。
“满口胡言!”项诺红着脸对着阿依达吼道。
念儿却笑了:“皇兄莫要着急,难道皇兄以为您的罪证只有勾结柔然叛国这一条吗?”
念儿对着禁军统领高伟道:“监察司统领谢傲寒已在殿外候旨多时,宣他进来。”
高伟领命,将谢傲寒宣了进来,念儿看着项诺,问谢傲寒:“谢将军今日率监察司的人破获了江湖上一个为非作歹的门派,得到了不少情报,不如将这些罪证,当众呈给满朝文武看一看。”
谢傲寒领命,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供词的誊抄版本,让文武百官争相传看,除了中书省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以及礼部尚书这些耿直的官员将这些罪证完完整整的看完了,朝中很多人看了一行,便不敢看了,连忙将供词往后传,自然也有一些小官,但是一身正气,很认真的将证词看完,最后这份证词落到了段长枫手上,自从念儿回京之后,与他已然形同陌路,对于监察司的事他也从不过问,而这份证词上写的事,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谢傲寒见供词被所有人都传阅了一遍,对着满朝文武道:“属下不负公主期望,终于率黑甲骑兵剿灭了暗鬼门之人,一共擒获门人四百三十一人,根据他们堂主的口供,这些年,暗鬼门一直与陛下有所往来,先帝驾崩之时,陛下曾留了一份亲笔所写的诏书给李丞相,遗召上写明太子才德不堪,难当大任,过继陈王之子项漠为嗣,而那份亲笔遗召却被暗鬼门的人偷龙转凤,暗鬼门之人偷入李府,拿走了真正的遗召,替换了一份模仿先帝笔记的遗召,以至于李丞相在朝堂之上有口难辨,陈王举家冤屈而死。”
谢傲寒拿出一份遗召,道:“这份便是先帝亲笔所书,还请文武大臣共同鉴阅。”
于是谢傲寒将遗召传了下去,那些老臣们对项辰的笔记自然是十分熟悉的,一看便知这份遗召是真的,便如当初一看便知李誉那份遗召是假的,而李誉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那份遗召竟然被人偷龙转凤了。
念儿看着项诺,道:“父皇的遗召我看过,确实是父皇手书无疑,皇兄伪造遗召,陷害忠良,这才登基为帝,赵王夫妇也是得知其中原委才起兵造反,实则赵王夫妇乃是忠臣,而皇兄自继位之后,不思朝政,整日沉迷于声色,还联合外敌,害我七座城池百姓被屠杀,桩桩件件,都罪犯滔天,父皇既给了我上除昏君,下斩佞臣之权,皇兄便不要怪皇妹我不顾兄妹之情。”
项诺看着念儿,终于有些慌了:“你...你想做什么?废了我?”
念儿摇了摇头:“你是父皇唯一血脉,项氏皇族如今枝叶凋零,你纵使罪恶滔天,我也不能废了你,若是废了你,皇位便后继无人,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废了你,但也不会再让你祸害朝政祸害我大魏百姓,从今日起,你便好好的在福宁宫呆着,继续做你醉生梦死的皇帝。”
朝中忠臣早就看项诺不顺眼了,只不过确实如念儿所说的,如今项氏皇族枝叶凋零,若是项诺被废,只怕无人能继承帝位,而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是一个傀儡皇帝,也比没有的好。
念儿死死的盯着项诺:“在你被困福宁宫之前,我要你写一封诏书,平反李誉李丞相之冤案,让他们父子得以离开蜀郡,重返朝堂。”
虽然念儿如今手掌朝政,但她还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难免会被人利用,姜还是老的辣,若是李誉真没有谋反,能够重返朝堂,那便是朝堂的中流砥柱,有他坐镇,朝局自然安稳。
项诺却不肯,他看着念儿,冷笑道:“项念,别以为监察司拿出一些屈打成招的口供,你就可以在朝中肆意妄为,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谋反吗?”
念儿笑:“皇兄错了,即使没有监察司的口供,臣妹也可以在朝中肆意妄为,你寿宴之上臣妹已经说了,你登基继位之后所做所为绝对担得起昏君二字,按着父皇留给我的诏书,我随时都可以将你废了,不过是顾念兄妹之情,如今你通敌叛国,又冤枉忠臣,擅改遗召,谋反之人是皇兄你!”
“高伟!”念儿大声唤道。
高伟连忙站到念儿身后,跪倒在地:“微臣在!”
“从今日起,禁军接管大内侍卫,你派人看护皇兄,保证让他在福宁宫中有美酒可喝,有美人可拥,然后恭请皇兄拿出玉玺兵符,既然皇兄不愿意拟召,那便由中书省拟旨,平反李誉父子与赵王谋反之事,让李誉父子择日返回京城,镇国公官复原职,其子李秦川重掌禁军,而赵王之子赵萧承袭赵王爵位,依然率军镇守蜀郡,赵王夫妇是国之忠臣,又是孝静皇后的父母,死后自然要极尽哀荣。”
念儿看向文武百官中的冯晋,道:“你是礼部尚书,这些事便交由你来办。”
冯晋跪倒在地,心悦诚服地道:“公主拨乱反正,臣即使肝脑涂地,也必将李丞相迎回,让赵王夫妇享尽身后哀荣。”
念儿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禁军统领高伟,高伟知念儿的意思,便恭恭敬敬地走到项诺身旁,对项诺道:“陛下,您今日早起想必也累了,不如早日回宫休息吧。”
文武百官立刻跪下,对项诺道:“恭送陛下!”
项诺恨恨地看了念儿一眼,在万般无奈之下,被高伟压着走入福宁宫。
项诺走后,念儿看着那个金灿灿的龙椅,那曾经是他父皇坐的位置,在她心中似乎只有她父皇坐上这个位置时才有帝王威仪,想着父皇不希望他们骨肉相残,那她便将项诺一世囚禁,好酒好肉的供着,只是从此再无自由。
因赵王夫妇骤然离世,念儿心中悲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不掩饰,只说要在府里为赵王夫妇诵经念佛三日,以超度赵王夫妇的亡灵。
回王府的马车上,念儿一直都没有说话,段长枫知道她心中悲痛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她故意留赵萧于蜀郡,为的便是防着他对赵萧下杀手,报他的杀父之仇。
回了王府,念儿令王府上下全都披麻戴孝,自己也回屋换了一身极素白孝衣,在落玉轩专门设了灵堂,请了和尚,为赵王夫妇超度。
她将自己关在了灵堂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烧着纸钱,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父皇死了,裴湛死了,最疼爱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也走了,如今她身边所剩的亲人越来越少了,若非为了忧儿,她也想随他们而去。
段长枫每夜都在灵堂外面陪着她,看着她神思憔悴的模样,心中剧痛,娘亲当年阻止他报仇,说是为了他,娘亲是对的,如今念儿身上的所有的伤痛他都感同身受,只要能让她不再难受,他宁愿自己承受十倍的痛。
崔母对念儿这一番作为十分不满意,有一次借着服侍段夫人吃饭,抱怨了两句:“这里毕竟是梁王府,我们王爷与赵王平日里并无什么交情,这公主虽说是过继给了孝静皇后,赵王夫妇算是她的外祖父母,但是她也没有权利让整个梁王府为她披麻戴孝。”
段夫人看了崔母一眼,道:“这话切不可在枫儿面前说,念儿悲痛,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了,枫儿如今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定会大发雷霆,于你没有丝毫好处。”
崔母试探地道:“这王爷要是着急,多多宽慰公主几句便是了,可自从公主和王爷从锦州回来,两人看着就像是陌生人一样,连这三日公主设灵堂,王爷也踏进过灵堂半步,只在外面看着,他们是吵架了?”
段夫人看着崔母,冷冷地道:“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段夫人极少用这种口气说话,崔母连忙赔着笑脸道:“妾身知道,妾身记住了。”
段夫人也觉得刚刚说话才严厉了,她以前不喜欢崔绮,但这些年来崔绮一直侍奉她,也算是孝顺贤德,段夫人看着崔绮的面上,不想对崔母太苛责了。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常常头疼,也没什么心思与崔母说话,便让她早早的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崔母走后,段母想着其实崔家一直住在王府里并不合适,但是想着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的,有崔母时常陪伴聊天对段母而言也是一种安慰,毕竟都是从平城里的,许多话都能聊得到一起,但如今念儿与枫儿已然形同陌路,这事要是让外人见了终究不妥,想着等赵王守孝这事了结,便让枫儿在京城了给崔家买个宅子,再买些小斯奴婢厨子给他们。
但段母万料不到她还未做这番安排,念儿在灵堂里晕了过去,段长枫连忙请了御医,御医说公主数日未进水米,体力不支所以晕倒,便开了一些补气养生的方子,让人熬点软糯的肉粥,休养几日便无事。
可是念儿昏迷不醒,滴水不进,喂下去的药汁全从口边溢了出来,段长枫无奈只能用嘴去喂她,药是全部喂进去了,可是念儿依旧不醒。
段长枫没辙了,又厚着脸皮去找了汤茗,汤茗诊治了一番,然后告之段母和段长枫,念儿心中悲戚伤痛积郁多年,一下子爆发,病逝凶险。
在汤茗的尽心医治之下,念儿幽幽转醒,第一眼,就看到守在她身旁的段长枫,心中只觉苍凉,连忙眼睛闭上了,段长枫见她醒了,从桌上拿了一碗药,来到念儿创榻旁:“既然醒了,便将这碗药给喝了。”
念儿闭着眼睛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段长枫却没有走:“大魏朝堂上的事多如牛毛,你如今是朝廷的主心骨,不能倒,不为别人,就是为了你父皇,你也得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你忘了你曾在他面前发的誓言了吗?”
念儿睁开眼睛,努力的坐起身,靠躺在床榻之上,接过段长枫手中的药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将药全都喝了。
念儿将一只空了的碗还给段长枫,道:“我喝完了,你满意了吗?可以出去了。”
段长枫一句话不说,拿着药碗便走了出去。
虽然吃了药,但念儿依旧每日里病得昏昏沉沉的。
段母为了让念儿看开一点,每日都带着忧儿来见她,念儿却病得神思模糊,有时候看着女儿却认不出来,有时候却又记得。
一日,段长枫拿着药进来,念儿起身,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有劳段大哥了。”
段长枫觉得怪异:“你今日觉得好些了吗?”
念儿笑:“好多了,脸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段长枫看着念儿完好无损的脸,惊住了,念儿一口气将药喝了,然后环顾了一下房间,迷茫道:“这屋子如此华丽,怎么和我刚醒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段长枫强忍心中悲痛,端过桌上热腾腾的粥,哽咽道:“把粥喝了,你的身体才会有力气。”
念儿见段长枫要喂她喝粥,有些尴尬的闪避,随后主动拿过粥,自己咕噜咕噜的喝了,喝完极不好意思的看着段长枫,段长枫颤巍巍的拿过碗和勺子,想要拿帕子替她擦擦嘴,却被念儿侧头闪过,她红着脸接过段长枫手里的帕子,在自己嘴角擦了擦,然后便将帕子还给段长枫,自己躺倒床上闭上眼睛睡了。
可当第二日段长枫再来的时候,念儿却是一脸不愿意看见他的表情,连他手中的药也是不肯吃,侧转着身体,背对着他,冷冷地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段长枫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总算又正常了。
可刚正常没过两日,一天,段长枫一如既往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念儿看着他迷茫地道:“你是谁?是郎中还是公公新请的管事?”
“公公?”段长枫蹙眉,不知念儿口中的公公是谁?
念儿看着段长枫手中的药,问:“这是安胎药吗?”
“安胎药?”段长枫恍惚间明白了念儿口中的公公是谁,却又不愿意相信。
念儿接过药,一口气喝光了,然后看了看门外,问:“驸马呢?往日里本宫喝药驸马都会准备冰糖葫芦的,今日怎么没有?”
自从念儿从平城回来就不太吃甜食了,所以每次喝药也没有给她备什么甜食,段长枫心中伤痛,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随便找一个理由道:“驸马今日被陛下召去宫里了,一时疏忽忘了给公主准备了。”
念儿嘟哝着嘴似乎有些不满,但是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又偷偷地笑了出来。
段长枫心中难过,拿了药碗便出去了,过不了多久,药效便发作了,念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之后,念儿的病情算是稳定了,而所谓的稳定便是她的记忆停留在李秦川要纳妾之前。
她日日吵着要见驸马,段长枫无奈,只能再请汤茗,汤茗过来为她诊治了一番,然后将段长枫和段母请了出去,十分讽刺地笑了:“昔日王爷要我研制离魂的药物,如今公主得的正是这离魂症,之前她神志不清,如今病情算是稳定了,想来她的记忆是停留在了刚嫁入镇国公府的那些日子。”
段长枫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段母凄然一笑,将心比心道:“想来,念儿刚嫁入镇国公府时是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上有父亲宠爱,下有夫君疼爱,还有公公和婆母照顾,又怀了孩子,人人都将她当做宝贝,所以她不愿醒来。”
段母看着段长枫道:“念儿病了也有一月,听说镇国公全家都回到京城了,明日你便将李丞相请来府中吧。”
段长枫惊叫道:“母亲!!!”
段夫人心意已决:“你若不去请,那便我去请,心病还需心药医,念儿若是住在这梁王府,她的病又怎么会好呢!”
段长枫拧不过母亲,嘴上答应了去请,但实际上他并未去请,可是李誉回朝之后,就未见过念儿,一直听说她病了,但却不知她病情如何了,心中总是担忧着,那一日下朝,李誉将段长枫拉到了一边,道:“我知你恨先帝,恨我,也恨赵王,但如今朝局已定,你手握重兵,我不想魏国大乱,先帝之死,我可以暂且放下,但念儿是无辜的,自我回朝,便没有见过她,她如今如何了?”
这些日子,念儿总是神思恍惚,一直追问他为什么总是见不到驸马,为什么公公婆婆不来探望她,他总是用各种理由骗她,而她每日精神都十分恍惚,一个理由连续可以说好几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母亲催促着他让他去请李誉,可他就是不愿意。一直拖着,如今李誉竟然找上门来了,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不愿意说:“公主悲痛赵王夫妇离世,又突然感染了风寒,这病才拖了那么久,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公主还需要细细调养,朝堂之事,有李丞相坐镇,想来公主也是安心的。”
李誉一双眼睛探究地盯着段长枫,段长枫坦然无惧的与他目光相触,两人对视良久,李誉才笑道:“念儿无恙,我便放心了。”
段长枫看着李誉的背影,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李誉突然来问他,难不成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段长枫突然想起一个人,谢傲寒,监察司有专门的手段,他从来不知念儿平时是如何与谢傲寒联系的,但念儿病了那么久,谢傲寒不可能不知道,难不成是他告诉李誉的?
段长枫心里有些忐忑,想着今晚回去,一定要加强落玉轩的守备。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忙于军务的时候,谢傲寒已然带着一个人,偷偷潜入了落玉轩念儿的厢房。
那时念儿正躺在床榻之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婢女正在喂她喝药,药旁还放了一碗冰糖葫芦,念儿蹙着眉头不太想喝,看着旁边的冰糖葫芦,有些嘴馋,婢女只能劝道:“公主还是喝了这个药吧,这个冰糖葫芦是驸马特意让人准备的,待公主喝了药,就能吃这冰糖葫芦了。”
念儿不满,但也没有办法,拿起碗咕噜咕噜的将药给喝了,然后抹了抹嘴,喜滋滋的拿起旁边的那碗冰糖葫芦,一口接一口的吃着。
婢女见公主吃了药,心中一定,突然后脖子一疼,人便失去了知觉,念儿见了来人先是一愣,待看到他身后的人时,立刻喜形于色,激动的从床榻上爬了下来,一下子就钻到那人怀里,娇嗔道:“表哥,你去了那里,我找了你好多天,他们日日都说你上朝了,我每天都睡得迷迷糊糊的。”
李秦川颤抖着双手将念儿从怀中拉出,他不能置信地看着念儿,念儿却对他柔柔地笑了,然后心满意足的抱着他。
李秦川眼中含泪,抱着念儿,看向谢傲寒,眼中俱是惊痛,谢傲寒知他想问什么,便直言道:“赵王夫妇突然离世,公主设了灵堂请了高僧超度三日,这三日公主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三日之后便病倒了,这一病便病糊涂了,起先还能认人,后来慢慢的开始不认识小郡主,然后连段长枫母子也忘了,最后她只记得嫁入镇国公府你要纳妾之前的事了,她每日都以为自己吃的是安胎药,我找过汤茗,汤茗说,那应该是公主最快乐的一段记忆,所以她不愿醒来。”
看着眼前的念儿,李秦川再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紧紧地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谢傲寒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怜悯:“段夫人宅心仁厚,一直让段长枫去请李丞相,可段长枫不舍公主离他而去,一直拖着,我怕公主病重,就只能将你带来。”
李秦川抚摸着念儿恍恍惚惚的脸,她似乎也没有在听他们说什么,只是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然后看着李秦川笑。
李秦川流着泪看着眼前恍恍惚惚的念儿,道:“既然你不愿,那就不要醒来,我这就带你回家。”
李秦川对谢傲寒道:“我先带公主回李府,有劳谢将军将小郡主接来,他日念儿若是清醒了,自然是不能让她们母女分离的。”
谢傲寒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小郡主自幼由老夫人带着,老夫人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孩子太小,若是突然换了地方,娘亲又病着对她也是不好,不如我们先将公主接走,待公主病情稳定,我们再将小郡主接回。”
李秦川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照顾小孩,一心只想将念儿带走,便同意了谢傲寒的话,他将念儿拉至自己身前,问:“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浮戏山庄常常玩飞檐走壁?”
念儿点点头,李秦川道:“你如今怀有身孕,自然不能用内力到处乱走,所以今日我背着你,再带你在屋檐上走一圈好不好?”
念儿开心的拍了手,李秦川立马背上她,在谢傲寒的掩护之下,飞檐走壁,最终跳落到后院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上。
上了马车,念儿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秦川故作高兴地道:“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出去玩。”
念儿十分开心,也许是药效上来了,她觉得有些困了,便依偎在李秦川身上,道:“那我先睡一会儿,等到了你叫我。”
李秦川抱着她,哽咽着声音道:“好,你先睡吧,等到了我叫你。”
于是念儿便在李秦川的怀里安心的睡起觉来,等到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一间熟悉的房间里,让她高兴的是这次醒来驸马终于陪在她身边了,不止驸马,连她的姑姑安乐公主也在。
念儿见安乐公主满眼泪水地看着她,她不知道姑母为什么会伤心,便小心翼翼地问:“姑母怎么了?是谁惹你不快了?告诉念儿,念儿让父皇去收拾他们。”
安乐公主摇了摇头,坐到念儿身旁,怜惜地道:“姑母是看见念儿开心,姑母这两日去了别的地方,有好几日没见念儿了,今日见了,特别开心。”
念儿看着安乐,问:“公公呢?这两日我一直也没有见到他,他也去了别的地方吗?”
安乐连忙点头:“是的,他也去了别的地方,不过已经回来了,现在还在宫里处理一些政务,想来很快就能回来。”
念儿开心地道:“公公回来了,我们便能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了。”
“好。”安乐强忍泪水,道:“等你公公回来,我们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晚上,李誉回到府里见念儿神志不清的模样,心头巨震,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安乐拦住,安乐知他是想要去找段长枫,但如今段长枫手握重兵,他们不宜与他起冲突,安乐只能苦苦劝道:“念儿的病需要细养,此时不宜与段长枫起冲突,你这一脸怒气冲冲的,别再把念儿给吓到了。”
李誉转身,果然念儿有些害怕的看着他,看着她恍惚的模样,心痛地闭上眼睛,强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然后坐到餐桌上,努力的挤出一个笑,道:“菜都凉了,大家赶紧入座吃吧。”
安乐这才放下心来,让李秦川带着念儿一起坐下,四个人围着一个大圆桌开始吃饭,而餐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念儿喜欢的,念儿看着李秦川,看着安乐和李誉,只觉得心中暖暖的,饭也多吃了一点,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看着安乐问:“表妹呢?她今日怎么没有出来吃饭?”
安乐尴尬的看了一眼李秦川,对念儿道:“她今日有事,便不与我们一起吃了,对了,这个蒸鱼是你最喜欢的,你多吃一些。”
念儿乖巧的应了,接过安乐给她的鱼,只觉得满满的幸福,她没有注意到,一桌的人,除了她,三人眼中都噙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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