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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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词被记载于帝国律令总则第二十一条:帝国军人竟然皆不得做梦,违者将受到严厉惩罚;平民亦不得做梦,做梦者必须上报中枢并接受治疗。
实际上惩罚与治疗都是一种概念。
做梦者会被捆绑在特制的电击椅上,然后被注射药物进入睡眠状态。若梦境产生,电流会刺激相应的神经,直至不再有梦境产生或做梦者死亡。
大多数情况下,做梦者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黑暗如潮水,如幕布般充斥着整个梦境。突然,黑暗下方浮现出一点光亮。
他疑惑地往下看去,发现光是培养仓的反光,五彩斑斓的光浮在玻璃表面,呈现出一种梦幻感。
培养仓里沉睡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他与他们之间无论身体数据还是反应机制都是相同的。
“啪”、“啪”、“啪”。
有些仿生人猛然破碎,有些仿生人被无形的力量碾碎。玻璃仓与他们的身躯一同破碎成微小的粒子,而后消失,如同不曾存在过一般。
NGC-2237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知道他们是一样的,包括结局。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用力地蜷缩成一团。
清脆的破裂声在他的耳畔不断扩大回荡,直至——身体出现丑陋的裂痕。
“啪。”
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呼吸稍显急促,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依然困在培养仓里,浸泡着化学药剂,方才连接身体与神经的细管已经全部撤离,治疗任务已然完成。
随着,NGC-2237的苏醒,实验室里的机械遵循程序让培养仓里的化学药剂缓缓抽离,然后,紧闭的玻璃窗打开了一扇门。
他第一时间爬出了培养舱,然而松弛肌肉和神经的药剂,还残留着部分药效。
他浑身无力,刚踏出一步就因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身体异常的疼痛,要是换做以前比这更剧烈的疼痛根本无法让他有任何感觉。
难道,我还没被修复好吗?这个疑问在他的脑海里转瞬即逝。
因为比起这个疑问,他更想脱离仿生人实验室,脱离噩梦带来的恐惧。
他飞速起身,抓起搭在一旁的衣物,一边胡乱的往身上套,一边逃跑般地离开了地底最深处。
他乘坐电梯越升越高,却依然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
“任务失败。”他的中枢处理器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同时,他的大脑在恐惧的笼罩下冒出一个想法:他不想被帝国销毁。
可是他应该做什么?NGC—2237无法得出最佳应对方案。
这层楼的大厅严格遵守他的指令,如实接收各个机械鸟收集的情报。
他本能的望向大屏幕,无言地注视着人类的一举一动,然而,整面墙的屏幕都在播放同样的场景,只是细节画面有所不同。
他被此吸引快步走向前,将每一个细节纳入眼中。
天气最后一抹黄昏被浓稠的夜色取代,天光骤然静寞。
城区居民呵出一团白雾,点亮了一盏盏手提灯。他们依旧裹着节庆时的兽皮大衣,借着手提灯的昏黄光芒,互相搀扶着走向唯一一条通往城外的蜿蜒小道。
伊德已经提前组织公证处的人提着灯,有秩序地立于道路两旁为居民们照亮,并且在这条路的尽头搭建了一座长方形的石架。
石架用黑白灰三色交织的石料搭成,每块石料都只有巴掌大小,整齐地叠成一米八左右的长方形。
石架上躺着身体冰冷的弗拉,而弗拉周围还有一块块半个掌心大小的木牌。牌子上写着不同的人名——那是在北区事件中的受害者名单。
城区居民陆陆续续抵达,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离石架三米外的区域,形成一个圆圈。
莱妮丝挎着一个篮子走到石架旁,接着,她将手伸入篮子里,撒出一捧如沙土般的粉状物体。
她围着弗拉从左往右走了三圈,灰黑的粉末覆盖了他的全身以及周围的木牌。最后,莱妮丝拿起放在弗拉耳边的两块石料,砰的一声打出一个火花。
火焰,瞬间覆盖了弗拉、木牌以及整个石架。
莱妮丝缓缓退后回到人群当中,与灼热的烈火拉开距离。
静默的无言之中,人们长久地注视着燃烧的火焰。突然,火焰瞬间高涨直冲天际。
“愿女神垂怜,汝能回归宇宙。”人们齐声高喊祝福之语。
接着,他们纷纷拿出一对光滑圆润的石头。这些石头大小不一,有的通体墨黑,有的浑身翠绿,还有的色彩交杂。但是他们的中央都有一道圆圈状的刻痕,首尾相连。
石头相互碰撞,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人们开始吟唱,孩童的稚嫩、少女的清雅、青年年的沉稳、老年的低哑,不同的声音交汇成一首安静、平和、宏伟的乐曲。
NGC-2237隔着屏幕全然沉浸在了无数声音交织的乐曲当中,静静地注视着跃动的火光,而那紧追不舍的恐惧无声无息间被火光与乐曲驱散。
直至,燃烧的石架发出倒塌的声音,他才惊觉回神。
居民们早已散去,黑暗当中那团火焰与方才相比已燃至尽头。可是,火焰是如此的顽强。让他不由得继续凝望着生生不息的光芒。
忽然间,他的眼睛动了动。黑暗的天幕不知为何,飘飘摇摇地撒起白色的雪花。最为特别的是,雪花只在火焰附近飘扬。
“那是什么?”NGC-2237不禁喃喃发问,而大厅安静如常,他心中腾起一丝憾意与一种渴求。
“这是死者对生者的回应。”温柔如水的女性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内真切地响起。
NGC-2237猛然转身,只见克蕾瑕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什么?”他侧头回望屏幕,“可这明明是雪。”
“确实是雪。”克蕾瑕点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在气候规律的时代雪只有冬天才有,然而,这颗星球的自然规律已不复从前。只要在夜里,燃起温度与高度都足够高的火焰就能引起小范围的降雪现象。对此我的猜想是热量与云层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这个猜想还有待验证。毕竟现在没人也没能力去做研究。”
“可是你说那是死者的回应,我不明白,但我猜测这应该和你们刚才做的事情相关。”
“我们举行了一个仪式,送死者回归宇宙的仪式,你也可以称之为葬礼。每个行为都是有特殊意义的,包括雪。”
“那些声音是什么?”NGC-2237追问道:“就是石头和人一起发出的有一定规律的声音。”
“你可以称之为歌曲。”克蕾瑕十分耐心地继续回答,“祝愿死者重获新生的歌曲。”
“歌曲。”NGC-2237重复着这个词汇,“你之前在广场上使用未知的物品发出的声音也是歌曲?”
“是的。”克蕾瑕点头,进而补充道:“那是一种乐器叫做竖琴,那晚我在用竖琴演奏曲子。”
“歌曲是某种强有力的武器吗?”
克蕾瑕歪头疑惑地看着他,示意自己没听懂他的问题。
“比如,我会侵入人们的梦境,让他们精神崩溃一样。”NCG-2237进一步解释道。
克蕾瑕摇头,“歌曲,只是歌曲。人们只是用来表示自己的情感或者诉说一段故事。”
“若不是特殊的武器,为什么我听到那首歌曲的时候内心的恐惧逐渐消失了呢?”NGC-2237满是脸的困惑与不解,他怀着期待的目光看向克蕾瑕。
“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得自己去找,别人无法给你答案。”
“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答案?”
“离开高且封闭的塔,去往人群当中,去看去听去想,你就能得到答案了。”
闻言,NGC-2237的大脑仍是一团乱麻。这里有太多他不懂的事情,从他敲开克蕾瑕的房门开始。
“我无法理解,我的信息库里找不到匹配的词条,帝国没有传输相关的资料和知识给我。”
“传输?”克蕾瑕微微挑眉,迟疑地说道:“芯片复写这项技术已经成功了?”
“是的。”NGC-2237点头,“帝国目前实现了量产,用于仿生人、新生儿以及部分体检合格的成年属民。这一举措使新时代的帝国彻底摆脱了传统低效的获得方式。”
“难怪我觉得你身上有种不自然的矛盾。”克蕾瑕无奈摇头,“答案需要用帝国抛弃的传统低效方式,也就是说只能靠你自己。”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最终的答案会解开你所有的疑问,包括费伊斯给你的任务。”
说完,克蕾瑕转身走向另一侧墙壁,启动了电梯。
NGC-2237下意识地跟在她的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或许任务还有完成的可能,最佳方案就存在于克蕾瑕身上。
于是,他决定放低自己的姿态,向克蕾瑕需要的模样靠拢。
然而,她已经进入了电梯内部,丝毫不打算再多做停留。
“如果我愿意去学,你可以给予我一些指令或者提示吗?”他注视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情不自禁地喊道。
“嘀。”刚关闭的电梯门又瞬间打开,克蕾瑕站在光中,“我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他无形地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进入电梯。
随后,他低语道:“我认为你会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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